被騙去結婚的女孩,只是為了找工作

京港台:2023-9-18 22:11| 來源:南風窗 | 評論( 2 )  | 我來說幾句

被騙去結婚的女孩,只是為了找工作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作者 | 南風窗高級記者黃靖芳

  那是2018年6月,許妮進行了一場特殊的「婚禮」。她在南方某城市的市民服務中心,和一位陌生男子簽署了婚姻登記聲明書。詭異的是,許妮全程不能跟對方交流,這是事先規定的。

  登記當天,陪同許妮從香港而來的男導師,告訴她,這是一場模擬考試,不是真的,她只需要按著流程走。她所填寫的資料,會進行燒毀;按照約定,登記的細節不能跟別人講述。

  而她的身份,是一名負責婚禮化妝的實習生,結婚模擬,是她轉為婚禮策劃師的重要考核。

  獨自經歷著這一切,許妮沒料到自己是處於一個楚門的世界。在她看來,從求職、面試到培訓,整個過程,都是精心營造的騙局,目的只在她簽字的那一刻。

  這份「假戲真做」的婚姻記錄,困住了許妮整整5年,如今演變成一場官司:今年8月,她向「結婚」地的法院訴請撤銷婚姻,但「受欺詐」「受脅迫」的證據不足,且超過了一年的法定年限,遭到了法院駁回。她表示還會提起上訴。

  像許妮這樣的受害者不在少數,已經形成了一條隱秘的產業鏈,甚至還會演變成一種雙面騙局。

  01

  求職陷阱

  2018年5月,剛剛高中畢業的香港女生許妮在網上瀏覽招聘信息,剛好,她在某社交媒體平台上看到了一則合適的招聘。

  上面寫著招聘兩個職位,化妝學徒/助手和婚禮助手,工作的細節和入職條件、待遇都清楚列明,入職條件要求不高,中三(類似於內地的初三學歷)程度以上,態度認真、守時、有責任心。

  

  網上類似招工的帖子

  招聘的頁面看起來很正規,沒有讓許妮起疑心。

  她通過一番溝通,加上了一位T姓導師的微信,這是招聘電話里提到的人事負責人。

  「是S介紹來做化妝助理的嗎?」

  「是啊。」

  不過,許妮告訴南風窗記者,她當時發現,網路上沒找到這家公司的網址,當她詢問T導師時,對方告知她,因為這是一家新公司。

  在咖啡店進行的面試,通過後,許妮開始了培訓,周一到周五都要上課,課程由C姓導師教授。許妮發現,「真的能學到不少外面學不到的東西」,課上的內容讓她漸漸增加對公司的信任。

  上課途中,導師還提到,化妝師需要有婚禮相關的知識,如果通過培訓轉做婚禮統籌師,報酬會比化妝師高很多。

  導師有了解過她會否參加實習考試的意向,當時說的是前往澳門,許妮進一步問:「去的是澳門哪家酒店?家裡人想問清楚」,這時,導師轉了話鋒,回答說目的地也有可能是內地。

  課上了一個多星期,導師要求許妮前往內地實習,模擬婚禮考試的流程。

  許妮告訴南風窗記者,她有過一些懷疑,但是整個培訓的流程都很完善,而且她還簽署了工作合約,列明她的薪酬、保障等等,因此她想,這也許就是工作的一部分。

  幾天後,公司老闆開車接送她和另一名J導師,前往皇崗口岸過關。許妮在男導師的全程陪同下,乘高鐵到了南方某城市的市民服務中心,下午的兩點半,導師讓她分別簽署了婚姻登記審查表和申請結婚登記聲明書。

  導師保證說,「這些文件只是用作訓練用途,會燒毀的。」許妮相信了,完成了登記手續。

  第二天,她回到了香港。一開始,她還沒發現異常,還詢問招聘時和她對接的聯繫人:「模擬婚禮的文件燒毀了沒有?」

  對方回復說,「正常來說,模擬婚禮的文件會即日燒毀。」

  因為相信了導師的話,許妮如常回到公司上課。課後,一起上課的同學告訴她,網上有帖子揭露了公司的假結婚騙局,問她看到沒有。

  那時,她才醒悟自己被騙了,「感覺天塌了下來」。

  

  社交媒體上有用戶揭露這類招工帖子實為「假結婚」騙局

  02

  一層迷霧

  許妮說,她事後回想起來,仍然感覺整個招聘過程很完備,比如面試流程、公司規模、上課培訓等等,都像是進入一家正式公司會經歷的環節。

  即使是外人聽起來難以相信的模擬婚禮環節,也在招聘時被反覆渲染,讓人相信是工作的一部分。

  許妮說,後來有人提醒她,沒有把面試地點選在公司里的招聘,都有貓膩。但是她此前做過別的兼職工作,在咖啡店面試是常有的事,她認為很正常。

  得知事情的嚴重性后,許妮在2018年的6月底坐飛機去了一趟登記城市的民政局,在那裡,她終於了解到,那並不是導師口中的模擬婚禮,而是真實有效的婚姻。

  在當地,她擁有了結婚記錄。

  這個騙局存在一個空白。香港人到內地結婚前,需要準備一份到律師樓辦理的結婚公證聲明書(在香港,也稱「寡佬證」)。許妮表示,她沒有到律師樓簽過這樣的文件。

  但是,她想起來,T姓導師曾經跟她說過,到內地實習前需要到律師樓簽署一份文件保障雙方的權利。當時,許妮不置可否,準備打開手機問媽媽的意見,對方見狀,提出現在手續便捷了,可以不用到律師樓。

  然後,她被帶到香港九龍的一所婚姻登記處,申領了一份無結婚記錄通知書,並且第一次見到了公司的老闆。老闆看起來40歲左右,穿著西裝,整個人看著瘦瘦的,他拿走了許妮的身份證和回鄉證,說是幫她報名婚禮統籌課程。

  直到中午吃飯時間,老闆才把證件交回給她。

  許妮不確定,是否就在這段時間,她的證件被用去辦理了聲明,以至於後來成為結婚登記的材料之一。

  迷霧太多,每一件想起來都壓在她的心頭。

  得知騙局后,許妮前往了不同的香港警署報案,但是這個過程並不順利,因為沒能提供直接的證據,警署均沒有受理。

  兜兜轉轉求助的過程中,又經歷了疫情兩地「封關」三年,她終於在今年接觸到內地的律師,向當地法院提起撤銷婚姻的訴訟。

  不過,一審判決顯示,原告主張受欺詐、受脅迫才辦理婚姻登記,但未提交證據證明,且提起訴訟的時間已經超過法定期限,遂駁回當事人的訴訟請求。

  此次案件許妮的代理律師是上海蘭迪(廣州)律師事務所的邱淑妙和魏楚敏律師。邱淑妙律師告訴南風窗,訴訟中當事人要證明存在欺詐、脅迫的事實難度大,同時目前大陸地區的法律並未明確規定,「受欺詐」結婚的一方可以向法院訴請撤銷婚姻。

  與此同時,「受脅迫」結婚的撤銷婚姻案件有明確的時間限制,現行《民法典》規定的是,自脅迫行為終止之日起一年內提出訴請。

  而此時距離結婚登記時間已經過去了五年有餘。

  魏楚敏律師提到,接下來當事人會提起上訴,但如果二審仍然維持原判結果,那將要走離婚訴訟的流程。

  03

  雙面騙局

  從判決書和民事答辯狀來看,這場騙局比想象中複雜。

  登記結婚的另一方,居住在內地的被告男子稱,他也「被騙」了。他自述說,當時,他經過一名姓周的中介介紹,會和一名香港本地的居民結婚。

  與此同時,他們談好了彩禮,金額是八萬五千元,並且說好一次性匯清。中介稱,許妮沒有大陸的銀行卡,所以他直接把錢轉給自己就行了。

  辦理結婚登記那一天,他加了許妮的微信,但是,他也提到,這個微信號並不是許妮當面通過的好友申請,為此,他要求對方在微信里發語音證明自己的身份,「但都被拒絕」。

  後來,聲稱是許妮的微信號要求她轉賬一千多元,不久后,這個微信號和中介一起把他拉黑。

  答辯狀里,他稱,如果要判決解除雙方婚姻關係,原告應退還八萬五千元的禮金和轉賬款項。而且,他稱,許妮在與他進行結婚登記時神情自然,並不像是被脅迫的。

  對於這個矛盾的細節,許妮的說法是這樣的:前往內地前,她被導師告知,模擬婚禮時需要盡量真實自然,這是考試的一部分,並且還規定她不能和男子有交流。

  她還簽訂了一份「保密協議」,協議里約定她不能將此次模擬婚禮向家人和朋友提起。

  日後,許妮接觸了其他受害者后才發現,「假結婚」騙局的手法幾乎是一樣的,不同的只是目的地,有福建也有海南等,而且都是回港后才從別人口中得知「被結婚」的事實。

  如果不是由他人提醒,他們幾乎無法識別到這是一條組織完整的產業鏈,不僅布局香港,還在內地設有招攬生意的中介。

  「假結婚」騙局的手法幾乎是一樣的

  林建強曾在香港負責刑事案件偵查數十年,是一名退休的刑偵警察,也幫助像許妮這樣的「假結婚案」受害者獲得社會援助。

  他告訴南風窗,根據所獲取的資料,騙局的手段不止一個,如果受害者識別出自己被騙后,公司會衍生出另一套說辭,譬如暗示可以給受害者一點錢——往往是幾萬塊,以協助位於內地的「丈夫」前往香港辦理定居手續,這樣雙方都能「得益」。

  「假結婚」作為能快速獲得香港身份的灰色手段之一,早已秘密盛行,近年來,開始變換出不同的形式。

  香港報章里的廣告版塊,就不時有隱晦提及「賺快錢」「陸港婚介」的字眼。曾經有媒體致電中介得知,香港女生如果願意和內地人結婚的話,能賺八萬塊,如果去到更遠——像海南、福建等地,能多給一萬。

  中介還表示,會有律師代辦結婚儀式,不用操心。但是,錢不會一下子付清,首期是四萬塊,其後需要先後多次往內地辦理證件,每次付5000元。

  「假結婚」既可以集團化運營,也可以個人單槍匹馬進行。

  在某平台上,就能搜索到相關的帖子。比如,有一名男性用戶發出截圖,聲稱有人向他發來「假結婚」的邀請。這名IP地址為香港的博主,收到了一名女生的私信,開門見山地問他,「有沒有興趣做掛牌夫妻,四年後離婚,可以給你傭金。」

  傭金的數額是十萬元。

  博主還放出了兩人的聊天記錄,對方表明,自己因為考不到香港的碩士,所以沒法前往工作。但是博主表示,自己拒絕了她的請求。

  某平台上邀請假結婚的帖子

  不難發現,這一類的「假結婚」案件,有很灰色的操作空間。事實上,從各種細節來看,結婚程序本身就具有隱秘性,當事人以外的人很難判斷這段感情是真還是假。

  因此,判斷結婚真假與否便成了一個難題。

  只是令人意外的是,如今這類操作已經進化成騙局,並且蔓延到求職領域。

  04

  灰色產業鏈

  許妮還認識四五名經歷相近的受害者,她說,不是每個人都會堅持走訴訟到底的道路,畢竟開庭在內地城市,每次都需要專門請假,耽誤了工作的時間。

  而且,如果沒有找到合適的婚姻律師,就更難進行撤銷或者離婚的操作了,更多人的後續情況是不了了之。

  林建強也提到,「假結婚」案能被警署受理、調查並不容易,而且他們的求助渠道狹窄,受害人容易變得消極,這是很普遍的事。

  況且,像許妮這樣,能夠找到被告,並且對方能前往應訴的是不多見的情況。

  他提及,有不少的受害者連被告都「找不到」。這些結婚的男子或者是地址虛報,又或者是按地址找不到人,這樣後續要送達法庭的通知書會很困難。

  最讓人擔心的一點是,如果在內地有過婚姻記錄,繼而直接在香港結婚的話,會有觸犯法律的風險,包括重婚罪、作出虛假法定聲明罪、串謀欺詐罪等,這些罪行的處罰力度相當高。

  而多年以來,「假結婚」之所以一直具有吸引力,是因為「受養人簽證」是合法獲得居港身份的辦法之一,這類簽證面向的是香港居民的配偶或其他直系親屬。

  拿到這個簽證的內地居民,就獲得了到香港定居和工作的合法身份,但是,伴隨結婚以外還有一系列的流程手續,需要雙方配合。

  這也意味著光是完成結婚手續,並不能保證拿到簽證。

  事實上,外地居民通過「假結婚」前往香港,看上的不只是香港的永久身份,也是作為一個移民國外的跳板。這也是灰色產業鏈能經久不衰的另一個原因。

  現在,「假結婚」相關的案件往往由香港入境處進行處理,入境處曾表示,會把一些特殊的申請列為可疑個案:比如除證婚人及新郎新娘以外未有其他賓客觀禮,新郎新娘年齡懸殊,以及結婚人士過往有多次申請結婚記錄等。

  這些信號,是識別一樁婚姻真假的重要特徵。

  就在一個月前,2023年8月9日,香港入境處舉行代號為獵鷹的行動,破獲一個假結婚集團,拘捕29歲男子及27歲女子,其中被捕的男子被認為是假結婚集團主腦。

  犯罪集團以年輕女士為目標對象,於社交平台刊登廣告,以聘請婚禮統籌顧問及婚禮助手等名義,招攬年輕人。

  

  社交平台上的招聘廣告

  其後,他們會以實習、培訓等借口,或金錢報酬誘使求職者在內地與他人假結婚,從而幫助其假配偶以探親名義來港甚至申請來港定居。

  此外,犯罪集團成員還會通過交友網站與年輕女士發展情侶關係,再誘使他們參與假結婚。

  不管是求職、招聘、還是交友,這些話術每一步都引向一個終點一致的騙局。從聲明來看,騙局的作案目標明晰,針對的是剛出社會的年輕女生。

  林建強告訴記者,這起「假結婚」騙局的公開,希望能給社會帶來警醒。

  至今,許妮還是會不時感到焦慮,想到懸而未決的官司,會讓她突然情緒低落。她在被騙后的一年裡都沒有再工作,求職、面試和上班,這些事情讓她感到害怕。

  至於那個已有的婚姻記錄,則是她需要花費數年時間以及數萬元律師費用來擺脫的印記。

  (許妮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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