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外勞動者倒在40度的杭州:裝修工人患熱射病去世

京港台:2022-7-16 20:34| 來源:觀象台 | 評論( 1 )  | 我來說幾句

戶外勞動者倒在40度的杭州:裝修工人患熱射病去世

來源:倍可親(backchina.com)

  第二瓶生理鹽水正通過注射管注入元斌的靜脈血管。他坐在浙江大學醫學院附屬第二醫院(以下簡稱「浙大二院」)濱江院區急診輸液室里,捏著病歷,說自己「剛從鬼門關爬出來」。元斌是外賣騎手。4個小時前,他倒在了送餐點100米外,全身發麻,四肢痙攣。

  這是7月14日。浙江杭州氣溫超過40度的第三天,連續高溫的第九天。

  而隔壁的急診留觀區內,架子工蔣澤紅剛從ICU出來兩三個小時。前一天上午,被工友送到急診時,他全身抽筋、絞痛,腎和肝等臟器功能開始衰竭,被診斷為熱射病。

  「熱射病」這個詞條,在杭州最熱的7月13日上午就衝上了熱搜第一——這是最嚴重的中暑,50周歲以上的人,死亡率達到70%左右。僅浙大二院,這幾日就已經收治了接近10名熱射病患者。

  事實上,不止杭州,6月以來,國內高溫事件已經持續超30天。整個北半球夏季高溫熱浪事件頻發,全球平均氣溫較常年偏高了0.4℃,達到1979年以來最高氣溫。

  當「熱死人」成了事實,頂著烈日和高溫在戶外工作的勞動者們,則是最危險的人群。

  「熱死人」

  連街邊的樹都可以告訴人們杭州有多熱。

  前兩天,杭州上城區中山路一棵大樹的樹榦濃煙直往外冒,引來了消防爬到樹榦頂部用水槍一陣噴射。西湖斷橋邊,兩棵柳樹也因為高溫枯死,景區特地發了公告公示將砍伐更換同種樹木。

  動物也不能倖免。野生動物園的非洲獅「熱成了狗」,張嘴吐出舌頭,不停喘氣。有網友說自家的魚直挺挺在魚缸漂起,熱死了——而且還是熱帶魚。

  幾乎每個出街的人都全副武裝,墨鏡,遮陽傘,防晒服的拉鏈要拉到最頂頭,遮住下巴。哪怕離地鐵口不到20米,打著傘的行人也會以最快速度衝進地鐵,從長長的扶梯下去,就能吹到空調了。

  

  在地鐵站納涼的工人們

  非必要不出門,哪怕只有1公里距離,都有人打車。離約定時間還有3分鐘,網約車司機伍師傅的電話不停振動,熱到不耐煩的乘客在路邊瘋狂催促。網約車裡的空調也要開足,否則因為高溫變得沒耐心的乘客就會暴躁起來。

  儘管一整天都坐在開足了空調的駕駛室,伍師傅也在為高溫發愁。從前,他的車半個來小時就能充滿電。這幾天,兩個小時都充不滿。但他也只能出去拉活,因為停車場超過兩小時要收費。他喜歡吃米飯,但找了幾個餐館,發現都是只有風扇的小店,他跑了幾百米,衝進了一家有空調的水餃店。

  但一些人必須在戶外工作。蔣澤紅在工地做架子工,他的工作是將鋼管等材料,搭設成操作平台、支撐架等。最近這種天氣,每天幹完活,他腳上的膠鞋幾乎是濕透的,走路都能拖出好幾米水跡。手套戴上幾分鐘,指縫處都能擰出水,他總要把水擠掉再接著幹活。

  

  剛從ICU出來不久的架子工蔣澤紅

  7月13日早上七八點,他剛到工地幹了兩三分鐘,身上的汗就像下雨一樣滴答下來。他很快開始頭暈,使不上力,敏銳感知到自己中暑后,他跑去水龍頭那裡給全身沖了個冷水澡,想要物理降溫。

  坐下來休息了十來分鐘,蔣澤紅的心跳反而加速了,渾身開始起雞皮疙瘩。他起身往宿舍走,兩三公里的路,他走了快40分鐘,歇了五六次。

  一進屋,他開始抽筋,手腳蜷在一起沒法伸開,全身絞痛,「已經到了特別緊急的狀況」。上午十點多,兩個工友開車把他送到了浙大二院急診科。醫生診斷他已經是熱射病,出現了熱痙攣。

  他直接被抬進了急救室,身體周圍被貼上十幾塊冰袋,同時輸生理鹽水——這是高溫致病的最主要救治方法。急救持續到下午五點多,他的腎臟功也出現問題,被轉入了ICU。

  蔣澤紅的妻子下班后騎車去診所打針的路上,接到了醫生電話。她直接被嚇哭,從紹興坐了兩個小時車趕到醫院。直到凌晨,她知道丈夫暫時出不了ICU了,才去醫院外面找了間酒店落腳,一夜沒合眼。

  好消息是,第二天,蔣澤紅脫離了生命危險。

  下午,穿著病服的蔣澤紅狀態好了很多,提到手腳痙攣時,他的腿會不自覺抬起來。得益於他年輕,身體底子好,這個28歲的貴州年輕人才得以死裡逃生。

  高溫使得浙大二院濱江院區急診科的搶救室不得不臨時增加了床位。從前,在滿床的情況下,搶救室有18-20張床位,最近加到了30張,有的床位直接加在了走廊里。

  浙大二院急診科副主任醫師盧驍從醫12年,在他看來,熱射病最常出現在長時間戶外工作或者高溫密閉空間的群體中,比如建築工人、環衛工人、交警、軍人,運動員,以及上了年紀的老人,都屬於高危人群。

  7月14日凌晨,一位50多歲的裝修工人就沒能從熱射病中倖存。由於干裝修的室內沒有空調,他先是出現了中暑癥狀,但並沒有被重視,等到嚴重時,才在14日上午去了附近的醫院。醫生說治不了,下午三點多轉入了浙大二院,人已經出現了嚴重休克,臟器功能衰竭,搶救到凌晨一兩點,還是去世了。

  兩天前,杭州一位近90歲的老人,同樣因為熱射病,沒能撐過第二天。她住在老城區,捨不得在家開空調,送進急診時,體溫超過了41度。「天氣一年比一年熱,已經40度好幾天了,以前沒接過這麼多熱射病的。千萬不要省那點空調費,會熱死人的。」盧驍嘆息著。

  

  不少因高溫中暑的人在急診輸液室里輸液

  「沒辦法,我的工作環境就是這樣」

  元斌開始頭暈時,保溫箱里還有兩個單子沒送到。

  他以為自己已經為預防中暑做了足夠準備。最近,他每天至少喝4500毫升水,14日10點開工前,他早早吃了飯,還特地要了一碗湯補充鹽分。剛送了十幾單,12:30左右,他開始頭暈,全身像被螞蟻咬一樣陣陣發麻。

  這時正是外賣高峰期,為了不超時,每個騎手都在高溫下拚命奔走。他不好意思把單子調給同事,害怕影響他們的準時率。

  扶著牆,他把其中一單存進了外賣櫃。最後一單在1.7公裡外,他強撐著騎到保安亭外,「幫我開下閘門」。剛喊了一聲,全身最後一股力氣瞬間被抽走,他整個人開始抽搐、發抖,手腳從外往裡抽筋。

  女保安衝出來扶元斌進了開著空調的保安亭,給他兩肩貼上降溫貼,又找了瓶藿香正氣水,還拿著小風扇對著他吹。他請路過的另一位外賣員幫自己送了這最後100米,對方回來后,帶來一瓶冰水,澆濕冰袖,幫他敷在關節上降溫。

  一系列措施后,體溫降下來了,但全身依然抽得很緊。元斌的手指腳趾開始發麻,接著變得冰冷,彷彿沒有血液通過的感覺。旁邊牙科診所的老闆覺得不行,打了120。

  

  中暑的外賣員元斌在急診輸液

  等救護車用了10分鐘左右,但元斌感覺彷彿一小時那麼久。他已經失去知覺,只剩大腦清醒,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救護車快點來,一定撐到那時候」。

  14點左右,他被擔架抬進急診室時,整個人已經暈了,進了哪個診室,在哪裡抽的血,記憶一片模糊。20分鐘后,他打上了吊針,半小時后,手腳開始有了知覺,人終於清醒了過來。

  在武林廣場附近跑外賣的小胡並沒有空關注哪位同行熱暈了,他只一單接著一單跑。7月初進入高溫天氣后,從10點到17點的外賣,每單能多掙5毛,算是高溫補貼。最近單量比平時多出了四分之一,尤其是奶茶、果汁,但他捨不得給自己買這些。每天跑單時,他都要帶著兩桶2.08升的純凈水,再跟奶茶店要些冰塊放進去,來補充迅速流失的水分。

  中午太陽毒辣的時候,又偏偏是送餐高峰。外賣員最害怕汗水從頭頂流下來快要滴到眼睛的時候,又癢,又擔心模糊了視線。跑外賣前干理髮的小張,乾脆在7月12日這天,自己在宿舍剃了個光頭。他喜歡穿黑色褲子,一天跑下來,褲子上都是一道一道的白條——那是汗濕了又干留下的印子。

  休息時,外賣員們都會刷短視頻,高溫熱死人的新聞他們早看到了,但是,「沒辦法,要掙錢,我的工作環境就是這樣。日晒雨淋的時候,點外賣的人更多。」小張說。

  在高溫下穿防護服工作的人,或許更煎熬和危險。

  張遠寧是華東區某藥房核酸檢測點的採樣人員。每天下班后,他都要剪開白色防護服的褲腳,汗水像擰開的水龍頭般流出,用手擠出剩餘的水,接著去剪開另一邊。用這個流程把水倒掉,才能順利脫下防護服。

  

  核酸檢測點戶外是沒有空調的,穿藍色防護服的登記人員很快就全身被汗打濕

  科普博主白衣山貓連續三天在社交媒體呼籲烈日下工作的防疫人員脫下防護服,他認為,一次性無紡布做成的防護服不透氣、悶熱,「不希望疫情防控人員有人因熱射病犧牲。無畏的犧牲,不值得」。

  在他發布的內容中,蕭山機場一位穿著白色防護服的一線機坪工作人員,中暑昏迷進了搶救室,得知同病房的兩個病友已經因為中暑去世,他幾次被嚇出冷汗,感嘆「活著的感覺真好」。

  盧驍認為,最好的預防就是在高溫天氣下,盡量減少戶外工作或活動。如果必須在室外工作,最好提前去適應高溫環境,那樣中暑的概率會降低一些。此外,必須在戶外高強度工作的體力勞動者,需要每20-30分鐘及時補充水分,再休息5分鐘。補充的水裡要盡量含鈉,比如鹽汽水、功能性飲料。哪怕用土辦法,一邊嚼榨菜,一邊喝礦泉水都行。

  

  為了補水,外賣員都帶著幾大桶裝了冰塊的礦泉水

  他還建議外賣平台提供相應的保護機制,比如每隔半小時,就不允許接單,提醒外賣員去休息、補充水分,「跑外賣的,大都是家裡的主心骨,如果保護不好,對家庭來說很傷的。」

  「好漢不掙六月的錢」

  近幾天,杭州地鐵口下方的空地上,總有一些建築工人在納涼。他們要麼靠著牆,要麼三三兩兩半躺在一起,他們躺在這裡的原因幾乎只有一個——「熱」。

  13日下午三點,60歲的鋼筋工老張獨自靠牆角坐著,只穿了一件橘黃色工裝馬甲,腿邊擺著安全帽和大容量水壺。通常這個時間,他已經在工地植鋼筋一小時了。他每天工作10小時,從早上5:30干到10:30,下午14:00干到17:00,每小時能掙24塊錢。

  但這一天,他扛不住了。早上八九點,這位鋼筋工衣服上的汗都能擰出來水,透過粗線手套都能感覺到發燙的鋼筋。他開始頭暈,胃不舒服,想吐,但好歹得堅持到10:30,否則上午這半天的工錢就不算了。

  

  坐在地鐵站里納涼的鋼筋工老張和他的水壺

  宿舍在工地旁的活動板房,空調已經有個把星期不製冷了,他們反映了三四次,工地負責人來看看,只說「空調是好的,也沒必要換」。他熱到整夜睡不著,只有凌晨能眯一會兒。

  沒有別的降溫辦法,他只能坐在地鐵口的地上吹著空調納涼,等到晚上11點地鐵關了,再回宿舍。第二天,又是40度的高溫,老張實在害怕吃不消,又去地鐵站坐了一天。

  家裡人打電話來,說杭州那麼熱,回家吧,但他還想再看看情況,得掙錢。公司每個月會先打5000塊生活費到他賬上,剩下的錢年底一併結賬,但老張已經兩個多月沒收到生活費了,只能靠著之前攢下來的一點兒錢生活,「辛苦是辛苦,但自己沒本事,沒辦法啊。」

  18點左右,西湖附近一個老小區門口,三位環衛工的後背被汗浸濕了大半。這段時間,他們每天下午的工作時間被調整到了17:00-19:00,公司發了藿香正氣水、風油精和人丹給他們。一位操著東北口音的環衛工一到下午就熱到反胃,必須喝一瓶藿香正氣水。另一位來自安徽的工人撩起工作服,裡面的T恤已經全部濕透,「我們農村有句古語,叫『好漢不掙(農曆)六月的錢』,掙了錢還得拿去買葯,何必呢?」

  但總有人得掙這個錢。離開急診室后,元斌第一件事是打車回了自己暈倒的地方,取上了電動車,打算休息一晚,買些降溫貼,繼續跑外賣。他沒有別的選擇。之前,他在盲人推拿店做平面設計,後來輪崗去店裡做經理。疫情停工后,他兩個月沒收到工資。辭職后,他發現自己已經找不到設計工作了。大家都想要雇傭年輕人。他42歲了,要想在杭州掙錢,只能跑外賣。

  被抬進醫院急救室那一天,其實是7月以來,蔣澤紅第一次在白天工作。他乾的是點工——幾個人包下某個點的活拿固定的錢,至於什麼時間幹活,由自己決定。他害怕中暑,所以都是晚上七八點通宵干到天亮,白天休息。那一天,他為了幫工友的忙才去了工地,沒想到幾個小時后就進了ICU。

  聽說跟他同一天送進醫院的熱射病患者搶救無效去世,蔣澤紅終於決定,出院后先回貴州老家避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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