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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勵之、李淑嫻夫婦訪談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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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dm 發表於 2010-9-16 22:33 | 只看該作者 回帖獎勵 |倒序瀏覽 |閱讀模式
問: 方勵之 教授,能不能談談您的經歷,談談您是如何從一個共產黨員,成為持不同政見知識分子的?


   方:我的經歷可以說很平淡。我在念書的時候是中國的戰亂時期,但我自己的生活相對而言非常平靜。我的父親在鐵路上做事,我生在北京,從四、五歲開始上學,一直到大學畢業,都是在北京,在學生圈子裡度過。

     我很小就有興趣做收音機。還不到十歲時,抗戰勝利后,美軍和日軍在北京賣很多無線電零件,我經常去買,自己裝收音機。這就是我從有興趣到走上物理之路的開始。

     問:您從中學到大學,人生方向、個人志向有沒有什麽變化?

     方:解放前夕,我在初中的時候已經加入共產黨的地下外圍組織,那時候十二歲,是內戰時期,我讀書的北京四中是學生運動的一個中心。初一、初二的時候,警察衝進校園,把一些學生打得頭破血流,我看到了,印象很深。進步學生介紹我加入他們的組織,是「中國民主青年聯盟」,簡稱「民聯」。後來進大學,一九五五年我參加了共產黨。

您報考北京大學的時候,志向是什麽?您覺得政治與您一向所熱愛的科學之間是什麽關係?

    方:從高中開始,我最感興趣的是物理,也自學物理,後來就考上了北大物理系,從那以後,我的志向沒有變。

    那時我信任共產黨,也參加進步學生活動,爭取民主,當然從事科學研究也需要自由、民主,我沒有感覺到這是兩回事。

    特別是到了北大。我進北大是一九五二年,讀了四年,回想起來,除了一個「肅反」,沒有什麽大的政治運動。那段時間對我來講,該是一個黃金時期,學了很多東西,特別是北大的民主和獨立精神,使我終生受益。

    我的專業是理論物理,但大學最後一年,因為中國要發展核武器,就從物理系抽調了一部分學生,去學核物理專業,我被抽走。我們是第一批學生。後來,核基地、實驗場的司令都是我們這個班畢業的。我在那裡學了一年就畢業了,被分在原子能研究所,做核反應堆的研究。我只做了一年研究,五七年反右我被捲入。

     反右的事情李淑嫻講更好,我們是一夥的,當時卷進了同一個案子。

   問: 李 老師,能不能請您先介紹一下您的家庭?

    李:我從小生活比較動蕩,父親學醫,同濟大學畢業,準備到德國留學,二次大戰爆發,他很愛國,隨重傷醫院開赴抗日前線救死扶傷。後來,我們家到了四川,父親在一次事故中去世。母親才三十多歲,就帶著我們流浪在外,生活很艱難。母親從小就對我說:女孩子並不比男孩子弱,我把你當男孩子一樣培養。母親要變賣父親的東西,供我們上學。

     初中畢業后,我和姐姐扛個小包到上海考學。我考取了同濟中學,它有助學金,上學可以不交錢,又是上海有名的民主小堡壘,很受同濟大學影響。我非常接近進步學生,也參加了新民主主義青年團外圍的「讀書會」,讀一些魯迅的書啊,還有《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等等。對當時揭露出來的國民黨的貪污、金圓券事件,都非常氣憤。解放時,我在上海孤身一人,直到看見解放軍進城,半夜裡我們光著腳丫出去一看,解放軍全在大雨中睡在路上,沒有驚擾老百姓,我很感動。成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的時候我是第一批團員。以後考大學進了北大。

    問:後來一九五七年反右時,您 和方 先生怎麽成了「同案犯」?

     李:我和方勵之同年進入北大,正好分在同一個小班。北大是一塊自由的天地,我從小就有一個觀念,要作一個獨立的人,要有獨立的見解,跟北大的氣氛也很融洽。一九五五年召開團代會,我們幾個人聯合起來做了一點事情。因為我們覺得教育有問題,當時提倡把人培養得比較馴服,強調要聽黨的話。我們只是覺得這個口號不對,應該讓學生獨立思考。於是我們幾個人商量,先由方勵之出面,在團代會上提問題:「到底要把我們培養成什麽樣的人?」。

    反右的時候,方勵之已經不在北大了。我還在北大,因為組織上對我很信任,把我留在北大,準備作蘇聯專家的翻譯,蘇聯專家來了,我就做口譯和筆譯。反右的時候北大有那麽多大字報,我也去看,那時我和方勵之已經有了朋友關係。五十年代的朋友關係也就是在一塊兒多說些話。他星期六來找我,另外一個黨員就來找我們倆,說要給黨中央寫封信,意思是說,同學們這些意見大都是好的,儘管有些可能有點兒偏激,可是下層幹部組織一些人,毫無道理的批判提意見的同學。我們的信還沒有寫成, 六月八日 社論出來,我和那位黨員都被打成右派。
 

    方勵之因為在物理所,參加活動比較少,逃出了一劫。他先下鄉,到河北贊皇。組織上說我「避重就輕」,我問方勵之,我怎麽辦?現在想起來,當時我們非常天真,我的一些想法只對方勵之說過,跟其他任何人沒說過,有些私房話,比如我對黨有些懷疑,我有一些親屬非常年輕的時候去了延安,後來一輩子過得非常苦,家庭也很慘,等等,不過是所謂「一閃念」,我為什麽要去坦白?方勵之就批評我,說:你就應該把所有自己想到的,都向黨交代。我聽了他的話,就全部都交代了。(方勵之、李淑嫻兩個人的笑聲)我既沒有上台辯論,也沒有寫任何大字報,等於是自己送上去的右派。

    問:您被打成右派,這對您 和方 先生後來的人生有什麽影響?

     李:對我的影響是致命的。本來我在北大前程似錦,派我當蘇聯專家的翻譯,專家走了以後,我就可以到蘇聯去學習。結果我成了右派,當然什麽都沒有了。

    打成右派以後,我把方勵之從贊皇找回來,我們談了三天三夜。我說,我不願意影響你一輩子,任何時候如果你想起來,這一輩子的前途就是因為我而喪失的,那麽我們的婚姻也沒有幸福,這樣勉強的維持,不是我所需要的,我們分手。

     可是,也說得很清楚,我們並不是彼此忘了。他就走了,我一直送他上火車,我們這樣分手,是把愛情埋在心裡。

     我被戴上右派帽子,黨籍被開除。我覺得在北大已經呆不下去了,我就主動要求下鄉,在齋堂勞動了一年,一直到一九五九年的國慶十周年,他們主動把我叫回來,給我摘了帽。

     方勵之呢?後來他突然來了一封信,說他也被開除出黨了。我就從農村去看他。記得我穿了一件有大襟的衣服,完全像一個鄉下姑娘,下了火車,背著一背簍核桃來看他,因為齋堂是產核桃的地方。我們想,兩顆非常寂寞的心靈何必要這麽受苦?所以那時就恢復了朋友關係。當時我還不急著結婚。不是原來講,摘了帽子就是好人嗎?而且我是當時北大黨委唯一帶去聽彭真報告的,是在政協禮堂,說右派只要改正了錯誤,還是自己人。所以,我覺得都要干一番科學事業,我準備考研究生,人家用一種非常譏諷的眼光看我。然後把我分配到半導體工廠,和工人一塊兒幹活兒,我是中國第一屆學半導體專業的學生,可是,不能做任何技術工作,出現了事故就是我的責任。如果我要去干預技術問題,就說我是壓迫工人,因此沒法兒做任何事情。所以我當時就想結婚了,認為結婚是找一個靈魂的避難所,我們一九六一年結婚。

    問: 方 先生,當時您是什麽心情?因為您還勸過 李 老師,要把自己的心裡話向黨說出來。

     方:一開始當然想不通。我覺得很信任黨,絕對沒有任何想要反黨的意思,但要信任黨,黨說你是錯的,大概自己是有錯,所以我那時處在一種很矛盾的狀態。
    我被開除黨籍的時候,正好是在河北省贊皇縣鄉下,很苦的地方,我什麽都做過:冬天,三九天打井,脫光了身子下到差不多七、八米的井下,放豬、趕牛車,什麽都做過。

    問:你們一個是摘帽右派,一個被開除出黨,這對你們的家庭和生活有什麽影響?

    李:當時很困難,每人每個月只能買二兩水果糖,因為結婚要請人家吃糖,他的姊妹比較多,我們幾個月沒吃糖,把所有的糖票收集起來。我們當時工資低,除買按票供應的糖以外,我們倆咬了咬牙,又花十塊錢買了兩斤高級糖,請我的一些老師同學來。後來讓我們唱歌,我當時唱的是「心兒在歌唱」,是一位整個身心用愛情支持的盲人歌唱家的歌。歌的主題就是一句話:「只有你一人,永留我心上。」
    方:我們結婚以後,有一個時期的生活和學生一樣,住在北大的一個筒子樓里(李:十六  樓。)我們白天上班,晚上回來都到圖書館去念書。和我們在大學的時候一樣,念完書一塊走回來,兩年以後有了小孩,才開始有點變化。我們無論如何想干出點事情來,這個夙願雖然被反右打斷,我們並沒有放棄。

    問: 方 教授,您是怎樣從理論物理轉到天體物理學研究的?

     方:我六十年代上山下鄉回來以後,到科技大學教書,因為我不能再做原子物理研究了,就開始轉向固體物理方面,特別是後來參加了科學院物理所小組的研究,六十年代初,我是中國最早做激光研究的人之一。那時候,我發表的文章在年輕人里是比較多的一個。但是好景不長,文革把那個小組打散了,不僅不能做研究,而且不能住在北京。科技大學整個被趕到合肥去了。
    被趕到合肥后,勞動更多了,不但干農活,還下煤礦去挖了半年煤,還拉板車,我們光了膀子,拉板車在街上跑。我們還修鐵路,北京到太原的京原鐵路,房山縣周口店那一段隧道就是我們參加挖的。

   :整個科技大學還教學嗎?


    問:您從事宇宙學、天體物理學的研究,與意識形態問題有什麽聯繫?



    方:我不是從感性方面跟共產黨分裂的。共產主義第一個使我不能接受的,是說黨性和科學性是一致的。在我看來,黨性就是我認同哪一派,而科學性應當是客觀的。

    

    實際情況也如此,例如大躍進時我在農村,記得錢學森在《人民日報》發表文章,說畝產可以到多少萬斤,按照能量來算,不管他出於什麽政治目的,單從物理角度說,他計算的是錯的。到文革就更厲害,中國也開始批判愛因斯坦的相對論,這種批判都是胡鬧。還有的以馬克思的數學手稿作為教材,嚴格地說,這個數學手稿說明馬克思不怎麽懂數學。我也可以指出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一書中幾乎每頁都有錯,或者是過時的。其實,有錯沒關係,可以改,  因為人都是有錯的。但是如果不承認有錯,認為它像《聖經》一樣,就不對了。對於一個學物理的人來說,是褻瀆物理。最可笑一次是,已經到了八十年代,我在上海的《自然》雜誌寫了一篇通俗文章,介紹宇宙學中一個新概念,量子宇宙學,胡喬木看到了,胡喬木就寫信給《自然》編輯部,說,「我不懂宇宙學和物理,但是我認為方勵之這篇文章是反馬克思主義的。」真是非常可笑。

    

    中國的情況是,有時候你不想發言都不行。文革以後,記得在一次暑期自然辯證法研討會上,有人提問,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怎樣指導你的研究?我說:「沒有任何指導,恩格斯的《自然辯證法》早已過時了,怎麽能指導我們的物理學?」當時會都開不下去,有人遞條子上來,說方勵之發表反革命言論。幸虧主持會議的人還比較開明,對我說「你講,沒關係」。我就照實講,做科學就是要這樣,沒有別的選擇。我的很多言論都是在這種情況下說出來的。



    問: 方 教授,您做副校長是從哪一年開始?



    方:一九八四年到一九八六年底,共兩年多一點。



    問:那時您在學生中力圖達到什麽目標,起到什麽作用?



    方:我一直不想放棄科研,我的興趣所在還是學術研究。當然,既然作了副校長,就要按自己的想法作。第一當然是倡導學術自由,教學 應當由 教授領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要黨支部、或黨總支的報告,我要系主 任或是 教授寫的報告。那時候,校長是管惟炎,我們倆關係也不錯,他是學物理的。當時科大在我們任職兩年多中沒有黨委書記,科大遠離北京,任命了好幾位有地位的人當黨委書記,都不願意來,所以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機會。對學生的管理也是貫徹這種自由精神,學生辦小報多得很。我們倡導四個原則:「要創造、要自由、要民主、要發展。」口號跟「四個堅持」完全不一樣。我們認為在學校里,自由應該是第一位的。在歐洲歷史上教皇專權的時候,大學里還是可以研究神學的,可以批判、可以爭論。中國大學里也不應該有統一的意識形態。



    問:能不能介紹一下 李 老師參加北大競選,以及 方 教授遭到批判的過程?



    方:一九八六年底的學生遊行,是從科大開始的。之所以遊行是因為兩件事情。一是全國人大代表的選舉,學生要自己提名候選人;另外一個因素是,那時候我正好在幾個大學演講,我就說一定要進行政治體制改革,這使中央很不高興。每當我到一個地方演講,萬里就飛到那裡。十一月,我在寧波大學演講,萬里跟著就到了寧波,要寧波大學校長把方勵之演講的錄音拿出來;寧波大學校長說,沒有錄音啊;萬里說,你不交出來,我就不走;飛機就停在那裡,後來只好交出來了。萬里就是想收集批判,他召集在合肥的省委、省政府和高校領導,及一些教授,上百人的座談會。大家原以為他要做什麽指示,可是萬里突然說:「方勵之,你上來,我要跟你辯論」。辯論民主是不是賜予的?我說,民主不能是賜予的。他說,不,民主就是黨給的。我們一直辯論,我就是不接受,到最後,萬里生氣的說:「你黨齡多長?」我說:「三十年」。他說:「我黨齡五十年了」,也就是說他一定比我高明。這個辯論很快就在合肥傳開了。學生一聽,當然非常不滿,所以上街了。這是十二月。

    

    其實我是反對上街的,我知道在共產黨的天下上街很危險,所以我站在學校門口,擋著學生。我說,你們不要出去。在學校里你們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安全,但是出去遇到危險,我們作校領導的有責任,你們家裡父母找上來怎麽辦?但是說不服了學生。一出去當然就變成了政治事件,後來上海交大、再後來北京的學生也遊行了。

    

    到年底,有二十多個城市的高校都有動作,鄧小平召集了一個會議,說方勵之、劉賓雁和王若望三個人應該開除出黨,我的開除黨籍就是鄧小平的一句話定下來的,這是由正規的途徑告訴我的。所謂「自由化分子」第一批就說我們三個,實際上鄧小平要點我、許良英和劉賓雁三個,但是忘了許良英這個名字,點成王若望了。



    許良英、劉賓雁和我在這之前,曾經在一九八六年冬天提出要舉行一次反右三十年學術討論會,當局非常惱火,就怕提反右這種事。王若望先生在上海,沒有參與我們的活動。



    問:從這次學運到 李 老師參加選舉,後來當選為人民代表,這些事情有什麽聯繫? 方 教授又是如何被撤職,回到北京的?



    李:開除方勵之出黨,我是在家裡做飯聽見的。



    方:因為是鄧小平直接的命令,所以上了晚間電視的頭條新聞:撤銷方勵之的職務,開除黨籍,調北京天文台工作。第一次廣播時,我們正在吃飯,沒有看。過了幾分鐘,我的一個好朋友打來電話說:「祝賀你啊,你調回北京了。」我說:「是嗎?」他說:「你還沒看電視?快看!」我們才知道。



    李:方勵之被開除前後,北大特別熱鬧,來往信件很多,三角地的信箱都塞不下,而且不斷把這些信抄成大字報。方勵之的事大家都知道了,正好趕上選舉區人民代表,學生來找我,我認識劉剛就是在這個時候,他原來是科大的學生,然後考了北大的研究生,在物理系,他帶了幾個學生來,說:「根據《選舉法》十個人提名就可以參加選舉,我們要提名 李 老師參加選舉,希望你出來競選。」我說:「我並沒有想過這個事情。為了支持學生,我可以出來。」

   

    最後,我以百分之八十九點九幾得票當選。既然學生選了我,就要為學生做事。我一共參加了三、四次區人代會會議,我就是說北大的情況,呼籲關心教育,關心學生、教師的生活。

    

    我也向校方要一間教室,讓學生能夠向我反映問題,他們不借給我,我就在北大的三角地設了一個桌子,站在風裡聽取學生的意見,而且經常到學生宿舍里、在飯廳跟同學們一快兒吃飯,後來他們說我是「民主沙龍」的黑手,也就是這個原因。

    

    劉剛、王丹他們願意跟我商量一下「民主沙龍」的事情,或者我向他們提出一些建議,我作為人民代表,是有義務這麽做的。有時,王丹到我家裡來,我要求學生不要到我們家這個是非之地,我希望他們把學業做好,他們太年輕,不知道共產黨有多厲害。 四月五日 那天,我去參加了他們的民主沙龍,我拿了一本《憲法》,告訴他們,什麽是可以做的,什麽是不可以做的。另外,在學校集會應該合法的進行,要注意分寸,而且我講到民主的進程不那麽容易。我  還跟他們講了中國天文學的發展,為了曆法也死過人。

    

    接下來,十天以後就是胡耀邦的去世。後來一個批判所謂「北京風波」的集子里用了我 四月五日 那天在民主沙龍演講的照片,說是我在天安門演講,煽動學生,簡直是驢唇不對馬嘴。



    問:從八九民運,直至「六四」屠殺,您二位有什麽感受?



    方:學生的遊行在 四月十五日 到四月底,我們是支持的。但是,我並沒有去。我一次遊行都沒去,因為一開始遊行,當局就暗示,方勵之是操縱者,當時我在北京天文台,同事們都很保護我,每次遊行都不讓我去,以證明我在天文台做業務。

    

    當然我很支持學生的要求。到了四·二七大遊行,非常成功,很有秩序,沒有出現任何暴力和混亂。五月初,就開始醞釀絕食。從那時候開始,李淑嫻和我,還有科學院的很多同事,像許良英,都是反對的。我覺得絕食沒有什麽必要,應該一步一步地在學校里做。

    

    當然,絕對沒有估計到當局會開槍殺人,用坦克這麽殘忍的辦法對付學生。我們想,可能會挨一頓棍子打、軀散,或者架走。我們所能想象的極限是這樣。因為在北京這樣大庭廣眾下殺人,連軍閥都不大敢做這種事情。我們知道共產黨的厲害,但是還沒有估計到他會這樣做。要是估計到這點,我們就會更堅決地勸學生回來。



    李:當時在北大很多參與的學生到我們家,他們往往在我們家裡都被我們說服了。我說:如果有機會,一定要把我的話帶到,讓學生們快點回學校。不能再在那兒呆著,很危險。對中國民主的進程未必有好處。當時,我也沒有想到會那麽大規模地殺人。



    問:你們離開中國已經十年,現在在做些什麽事?生活情況怎樣?



    方:我自己現在在亞利桑那大學物理系當教授,教書和做研究,已經是第八年了。教的書跟在國內一樣,甚至用的教科書都一樣。我做的研究仍然是天體物理,也是繼續國內一路做下來的,這裡的條件比國內好一點。這些年來,我發表的文章更多一點,還帶研究生,按照美國的說法,我已經「生產」出兩個博士了,還有一些博士生在跟我做研究呢。

    

    我們的大兒子在我們來之前就在美國念書了。小兒子出來是靠他自己打工上的學,念的是一個偏遠的學校,他出來時很小,受到美國影響,很講自立。

  

    兩個兒子都在美國拿到了學位,找到了工作。



    問:你們當過兩次中共黨員,兩次被開除出黨,你們對於共產主義在世界上的出現,以及與你們生活的關係等等,有什麽想法?



    方:其實,共產主義是二十世紀一個潮流,也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的一個插曲。我們也被卷進這個潮流里來了。從俄國的革命,到二、三十年代,共產主義思想被很多知識分子接受,可以說是一個主流,我們這一代人趕上了這個潮流的尾端,共產主義變成了理想,我們是理想主義者。

    

    我曾經在劍橋,劍橋是崇尚科學的,許多科學家都曾經在那兒發展。但是在三十年代的時候,劍橋有很多活動,是支持共產主義的,因為覺得共產主義主張平等、反對剝削,要實行社會主義,確實很吸引人。三十年代劍橋的不少教授,你不能說他們沒有知識,沒有對人類的洞察,但是他們都相信了共產主義。到現在,八十多歲的教授中,有些就是共產黨員,或曾經是共產黨員。

    

    這個潮流在西歐的衰落,最早是在三十年代末期,斯大林和希特勒簽訂《蘇德合約》,一下子很多人認識了:蘇聯怎麽和德國聯手?後來蘇聯參加反法西斯陣營,贏回了一分。所以,在四十年代的時候共產主義、社會主義的思潮在世界上仍然很風行。

    

    我們卷進了這個歷史潮流,自己沒有看清楚,覺得共產主義天堂指日可待,對於我們來說共產主義並不是什麽電燈電話,而是一種理念,一種人與人的關係,達到互相尊重,這樣一種文明。

    

    當時,我覺得學物理和這些是一致的,是在建設高級的人生,把人類文明推向更高境地,不像上個世紀,更不像法西斯那樣。現在想起來,有點像宗教狂熱。

    

    但是,慢慢發現這套理論本身就有很多問題,從實踐上呢,無論是中國的共產主義政權,或者是蘇聯、東歐的,或者是古巴卡斯特羅的、朝鮮的等等,都一樣。這使得我看到這種共產主義理想是錯的。

    

    記得有一次,我和李淑嫻在八十年代初期去德國訪問,那時候我們錢很少,但我們決定到柏林去看看柏林牆,我們把錢都花光了,就是要看那堵牆。

    

    當時我們還是共產黨員,從西柏林坐旅遊車進入東柏林。兩邊一對比,太清楚了:一邊就是西德,雖然也有不足,但相當繁榮;另外一邊,簡直沒法看。同一個民族,同一個城市,如此強烈的對比!所以,不需要再說什麽,理想就會破滅。

    

    我們走了一個圈子,追求共產主義,到我們來東柏林之前,理想已經破滅了。虔誠的共產主義者不是沒有,一輩子奮鬥,最後還會發現是錯的。



    問:您二位經歷曲折,對於人生有什麽感悟?



    李:人不能沒有追求,真、善、美是值得追求的,追求過程中,生活就會有意義。我們有變化,也可以說沒有變化,從懂事以後,我們就追求真善美的東西,想過有意義的人生。幾十年過去,可以說我們放棄了一些東西,就是發現錯了的那些東西,可是追尋真善美並沒有變。



    方:我覺得,雖然我們的共產主義者理想沒有了,但是我們追求的民主與科學並沒有錯,我和李淑嫻都覺得自己的生活有趣味,沒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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