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采兒坐在42路車的時候,天已經開始黑了,灰黃的路燈照在綠色的車頂上,反光的顏色是黃的,但熟悉車色的路人看來卻是綠色的。車上的人還是挺多,每個座位上都有一個或兩個的人坐著。車在下一站停下的時候上來了一對年輕夫婦,男人的手上抱著個出生不久的嬰兒,男人挨著寧采兒坐下來。寧采兒看了一眼那孩子,好像有三四個月的樣子,嫩嫩的小臉已經開始飽滿起來,沒有了新生兒的皺紋,也顯得可愛了許多。她並不太喜歡孩子,瞥了一眼之後便轉過頭,看著窗外的街景。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覺得有個東西在觸摸著她的手臂,很細微卻很執著的,輕輕的拉扯著她的衣袖,她皺起眉毛,轉過頭把目光放在那個男人的臉上,那男人目光迷離滿臉疲憊的歪著頭靠在車椅上,兩手抱著小孩打著瞌睡,顯然不是他的觸摸。她這才感覺到,那是那個小孩的手。也許是她的套裝的質地讓孩子的小手感到很舒適,那隻小手無意識的在她的衣袖上摩挲,而且很執著很享受的樣子。看著那隻小手,寧采兒的心忽然一動,被那精緻的造化吸引住了。那五個指頭和飽滿手掌的組合,幾乎透明的皮膚包裹著那一團果凍一樣的血肉,還有那薄薄的皮膚下細細的血管,讓人想到了大理石的紋理。這時那孩子的小腳又伸到了她的眼前,天哪!那小腳的樣子比那小手還要可愛,五個小腳趾像五個小豆子沾在一塊乳酪上,偶爾那幾個豆子還會不自覺的扭動,讓人忍不住的有去觸摸甚至親吻的慾望。她知道人世間沒有什麼能比得過這種感覺,這是注視生命的感覺,注視著一個神奇的生命的開始的感覺!寧采兒努力的抽出自己的眼光,轉向窗外,想使自己的心安靜下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又轉向那個孩子,把自己的指頭放在孩子小手的邊上,那寶寶似乎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很不客氣的抓住了她的食指,忽然它的小手發出了微微的紅色的光。孩子彷彿被輕輕刺了一下,頭轉向寧采兒,盯著她的臉,小嘴微微動了動,竟然笑了一聲,接下來又大聲哭了起來。
孩子的父親從打盹的狀態驚醒,連忙把孩子抱緊,急促的呼喊著前面孩子的媽媽:「阿沛,牛奶!」
寧采兒縮回手指,她知道,孩子不是餓了,寧采兒知道孩子是和她意識想通了,她臉色微紅有點眩暈,她感覺到了溫暖的子宮,滑膩的羊水,模糊的歌聲,孩子媽媽有力的心跳聲,爸爸的手溫柔的撫摸,忽然滑出產道的墜落的空虛和失落,呼吸到第一口空氣的刺激和舒暢,接生婆開心的大笑回蕩在產房裡,還有屁股被結結實實打到的痛楚和委屈,被棉布包裹的舒適和安全感,又回到母親身邊的那熟悉的味道和心跳聲,努力吮吸媽媽乳房的辛苦和憤怒,羊水乾結在頭髮上造成的壓抑和不適,護士的粗糙的手和調的過高的水溫帶來的皮膚的刺痛------
新生兒最初的幾個月的感受全部湧上了寧采兒的腦袋,佔據了她所有的感官,讓她有點無所適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