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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摘:從子君之死質問愛情並反思文化解放——再讀《傷逝》

作者:sujie_alex  於 2009-9-21 11:17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網文|通用分類:網路文摘|已有1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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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子君之死質問愛情並反思文化解放——再讀《傷逝》
作者:彭運河
單位:山東兗礦集團興隆庄煤礦教培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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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多麼美好!那詩化了的優雅凄美的語言,那如大提琴的舒緩哀婉的旋律,把我帶入如痴如醉的夢境里:「常常含著期待,期待子君的到來」;「默默地相視片時之後,破屋裡便充滿了我的語聲」;「但也還彷彿記得她臉色變成青白,後來又漸漸轉作緋紅,——沒有見過,也沒有再見的緋紅;孩子似的眼裡射出悲喜,但是夾著驚疑的光,雖然力避我的視線,張皇地似乎要破窗而去」;「唉埃,那是怎樣的寧靜而幸福的夜呵!」

但是,好景不長,那縈繞著的鬼魅般的暗環,那精神分裂著的親痛仇快的冷暴力,透出悲涼的寒氣。生的無奈與死的囹圄,令我窒息。如一塊玉帛錦緞漸漸地被撕碎,發出驚天動地的畢剝聲——我的精神崩潰了。

是什麼造成了他們愛情的悲劇?是封建禮教與世俗的壓迫嗎?——「我是我自己的,他們誰也沒有干涉我的權利!」;「坦然如入無人之境」;「她目不邪視地驕傲地走了,沒有看見;我驕傲地回來」。他們在反封建禮教與世俗的戰鬥中已經勝利了。是經濟的困頓嗎?——涓生明明說:「但我的食品卻比在會館里時好得多了」;「加以每日的『川流不息』的吃飯」,涓生甚至埋怨被吃飯(經濟)所累;「我立刻轉身向了書案,推開盛香油的瓶子和醋碟」;表現出對香油瓶子和醋碟(經濟問題)的不屑;「外來的打擊其實倒是振作了我們的新精神」。「在經濟方面得到自由,就不是傀儡了么?也還是傀儡。無非被人所牽的事可以減少,而自己能牽的傀儡可以增多罷了」(魯迅語)。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哪裡呢?辯證唯物主義告訴我們,「外因是變化的條件,內因是變化的根據」。我認為,歸根結底是他們愛情的破裂,主要原因只能從他們自身去尋找,因為社會的迫害頂多只能剝奪他們的生存權利,卻無法剝奪他們的愛情。

什麼是愛情?愛情的本質屬性(本質美)「是兩個相似的天性在無限感覺中和諧的交融」,是異性間賞心悅目的審美心理過程(相思意)。她可能是一見鍾情,但更多的是在長期的工作、學習和生活中達成的默契與傾慕。「相似的天性」包括個性心理特徵(氣質、性格、能力)和個性傾向性(需要、動機、興趣、信念、世界觀等)。愛情的兩個基本屬性:一是自然屬性,包括形象的悅目及性愛的和諧。二是社會屬性,包括主動的社會生活鬥爭和被動的社會倫理、道德、法律、責任、義務等的規範性。愛情的最高境界是信仰美——「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許」。

愛情的「本質美」把自然屬性人格化,才稱其為「自然美」;把社會屬性理想化,才稱其為「社會美」。倘若缺失愛情的「本質美」,「自然美」就會蛻變成動物性的肉慾,甚至更糟。「社會美」也只能是一個軀殼,甚至是枷鎖。愛情的「信仰美」是人類共產主義在個體中的胚芽,所以新社會總是呵護、催生她;舊社會總是扼殺、綁架她。愛情是「萬物之靈長」的人類的真善美之花,藝術之花。她需要兩人共同呵護,不斷耕耘、施肥、澆水,更新、創造,才能永葆其美的本色。

愛情與情慾相似。情慾,是「把生命蛋白質的誕生同社會關係心理秘密和存在的無限性聯繫在一起」,正是由於這種聯繫性,往往使許多人誤識了愛情。例,法院里,一農婦分辨說,我不愛他,能生這麼多孩子嗎?——情慾也。

愛情的社會規範性,往往也模糊了愛情。《玩偶之家》中娜拉如果象許多婦女一樣恪守封建道德不出走,象中國電影《鄉音》女主人公總是對丈夫說「我隨你!」。象許多狹義上的賢妻良母,模範丈夫,儼然如愛情。多少愚弄、矇騙,借了愛情的名義。

愛情敢於抵抗一切與其無關的干預(政治的,經濟的,制度的,法律的,觀念的,輿論的等)。因為愛情的幸福是其它一切的幸福所不可取代的。一個為自己的愛情搏鬥的人所表現的堅定性,是世間最燦爛的事物。


再回過頭來看看涓生和子君的愛情。

最初的相愛是審美的,和諧的,高尚的,是在同封建禮教與世俗的戰鬥中勝利的。愛情給了他們開闢生活的勇氣和力量。然而,漸漸地,那鬼魅般的暗環縈繞起來,那被封建禮教、世俗的冷潮與經濟的困頓掩蓋著的愛情本質的裂痕擴大起來。明眼人都看出,涓生對子君的愛情只是緣於她那被注入式的覺醒、果敢和與眾不同,並不甚實質;而子君對涓生的愛雖然是那樣的專註深至,但其內容卻十分空洞虛幻、不切實際,「只是為了愛——盲目的愛」。

「我也漸漸清醒地讀遍了她的身體,她的靈魂,不過三星期,我似乎於她已經更加了解,揭去許多先前以為了解而現在看來卻是隔膜,即所謂真的隔膜了」。這便是愛情悲劇的根源——直逼愛情的本質屬性問題。美國心理學家曾說:「愛情最多維持十八個星期」,是情慾也(美國人很少懂得愛情,如果硬說懂得,那豬也懂得)。

「只是我很怕她看到我那可笑的電影的一閃」。「即使我自己以為可笑,甚而至於可鄙的,她也毫不以為可笑」。涓生為裡面的情慾而羞愧。子君卻誤認為那就是愛情的本質。

「但她並不愛花,我在廟會時買來的兩盆小草花,四天不澆,枯死在壁角了,我又沒有照顧一切的閑暇。然而她愛動物,也許是從官太太那裡傳染的罷,」「還有一隻花白的叭兒狗,從廟會買來,記得似乎原有名字,子君卻給它另起了一個,叫作阿隨。我就叫它阿隨,但我不喜歡這名字」。——個性傾向性差異。

「子君的功業,彷彿就完全建立在這吃飯中。吃了籌錢,籌來吃飯,還要喂阿隨,飼油雞;也不想到我的構思就常常為了這催促吃飯而打斷」。(其實你不懂我的心!)「即使在坐中給看一點怒色,她總是不改變,仍然毫無感觸似的大嚼起來」。(真是眼不見心不煩。)——個性心理特徵差異。

「安寧和幸福是要凝固的,永久是這樣的安寧和幸福」。即愛情需要磨合、升華,並且不能只停留在性生理和生活瑣事層面。涓生髮出「愛情必須時時更新,生長,創造」的警示,但子君並未理解。

只有當不愛一個人時,才會找出不愛她的原因。任何一個人,只要你去挑剔,一定找得出缺點。越去挑剔,越多缺點,便可以說出為什麼不愛對方。涓生開始挑剔。

「子君竟胖了起來」,形體的胖反證了精神的萎縮。

「自覺了我在這裡的位置:不過是叭兒狗和油雞之間」。是涓生埋怨自己在子君心目中的位置。
「知道不給她加入一點股份去,她是住不舒服的。」是搭夥過日子,而非愛了。愛不是因經濟而生,也不是僅靠經濟維繫的。

「其實,我一個人,是容易的……現在忍受著這生活壓迫的苦痛,大半倒是為她……」。這便不是有愛的話了。

「我們在會館里時,還偶有議論的衝突和意思的誤會」,愛情火花還時有碰撞。「自從到吉兆衚衕以來,連這一點也沒有了」;「我的心因此更繚亂,忽然有安寧的生活的影像——會館里的破屋的寂靜,在眼前一閃,剛剛想定睛凝視,卻又看見了昏暗的燈光」。在會館時相愛的精神狀態看不見了。愛情火花變成昏暗的燈光。「那麼一個無畏的子君也變了色,尤其使我痛心;她近來似乎也較為怯弱了」。麻痹了翅子的煽動,沒有先前的動力。先前大半是因為愛,現在愛情火苗逐漸熄滅,一些很小的些微的打擊都承受不住了。「她似乎將先前所知道的全都忘掉了」,溝通堵死了,逐漸偏離愛情的本質屬性。

「人必生活著,愛才有所附麗」。這裡的「生活」,顯然不是子君式的「捶著一個人衣角」的生活。而是涓生所理解的生活——「我看見怒濤中的漁夫,戰壕中的兵士,摩托車中的貴人,洋場上的投機家,深山密林中的豪傑,講台上的教授,昏夜的運動者和深夜的偷兒……」。愛情不能脫離社會生活鬥爭而孤立存在的。比如說,我愛你,其它什麼都不要,就我們兩個人,到一個荒島上去,與世隔絕。那麼,這兩個人的愛情能維持多久呢?「倘使只知道捶著一個人的衣角,那便是雖戰士也難於戰鬥,只得一同滅亡」。與其說是涓生的自私,不如說是要子君的覺醒。

「我和她閑談,故意地引起我們的往事,提到文藝,於是涉及外國的文人,文人的作品:《諾拉》,《海的女人》。稱揚諾拉的果決……。也還是去年在會館的破屋裡講過的那些話,但現在已經變成空虛」。涓生顯然是在暗示子君,我不想做《玩偶之家》里的海爾茂,你應當學娜拉。子君似乎已聽不懂——「她還是點頭答應著傾聽,後來沉默了。我也就斷續地說完了我的話,連餘音都消失在虛空中了」。

到後來,子君所心愛的油雞殺了,阿隨也被涓生殘忍地扔倒坑裡了去了。「到夜間,在她的凄慘的神色中,加上冰冷的分子了」。扔到坑裡去的是子君的精神支撐。「她大概已經認定我是一個忍心的人」。再到,「其實,我一個人,是容易生活的」,愛情本質傷到深處,開始崩潰。待到涓生把子君一人撇在冰冷的家裡,獨自去會館消磨,便是冷暴力的開始。
「就如蜻蜓落在惡作劇的壞孩子的手裡一般,被系著細線,盡情玩弄,虐待,雖然幸而沒有送掉性命,結果也還是躺在地上,只爭著一個遲早之間」。溝通無望,悲劇在遲早之間。那麼,最後必然是要歸於幻滅的。

「我知道我近來的超過她的冷漠,已經引起她的憂疑來,只得也勉力談笑,想給她一點慰藉。然而我的笑貌一上臉,我的話一出口,卻即刻變為空虛,這空虛又即刻發生反響,迴向我的耳目里,給我一個難堪的惡毒的冷嘲。子君似乎也覺得的,從此便失掉了她往常的麻木似的鎮靜,雖然竭力掩飾,總還是時時露出憂疑的神色來,但對我卻溫和得多了」。「她從此又開始了往事的溫習和新的考驗,逼我做出許多虛偽的溫存的答案來,將溫存示給她,虛偽的草稿便寫在自己的心上。我的心漸被這些草稿填滿了,常覺得難於呼吸」。

涓生想用虛偽的話慰籍子君,卻又冷嘲了自己,感到虛偽的可恥,是靈魂的掙扎。子君的勉力的溫存,是感覺到涓生已不愛她,硬裝出來的。並逼著涓生做出如海爾茂似的「虛偽的溫存」來。二人都在做戲了。子君的虛偽是麻木無奈,涓生的虛偽是靈魂的煎熬。受不了的靈魂的煎熬,受不了的虛偽,有沒有勇氣說出真實?「我在苦惱中常常想,說真實自然須有極大的勇氣的;假如沒有這勇氣,而苟安於虛偽,那也便是不能開闢新的生路的人。不獨不是這個,連這人也未嘗有!」所以,「希望在於分離」。他終於下定說出真實的勇氣。「我沒有負著虛偽的重擔的勇氣,卻將真實的重擔卸給她了」。

「從我的嘴傳入自己的耳中,時時疑心有一個隱形的壞孩子,在背後惡意地刻毒地學舌」在自我分離狀態下殘忍地說出了:「因為我已經不愛你了!」這句話對子君而言,的確是殺了她,因為她是那麼虔誠地依附著涓生。但涓生卻自認為是為了兩個人的新生。雖然他想到了子君的不能理解和承受——「想到了他的死」,但真話也許是治病的手術刀。

「我豫感得這新生面便要來到了。她勇猛地覺悟了,我便輕如行雲,」這是涓生的本意,在無愛的婚姻中重生。然而子君卻承受不了這虛空的重擔,她在我所給與的真實——無愛的人間死滅了!
「我看見我是一個卑怯者,應該被擯於強有力的人們,無論是真實者,虛偽者」。否則,無論是真實者或虛偽者都不會至於子君的死。

「我不應該將真實說給子君,我們相愛過,我應該永久奉獻她我的說謊。謊語當然也是一個空虛,然而臨末,至多也不過這樣地沉重」。如海爾茂的謊語下的家庭模式。「如果真實可以寶貴,這在子君就不該是一個沉重的空虛」。但子君畢竟不是娜拉。說謊話空虛,說真話更空虛,是涓生的兩難。

何不說謊!把情慾、愚弄說成是愛,那樣便天下太平,子君也樂,更不會死。愛情的悲劇,即是說真話的悲劇,做真人的悲劇。「總之你不該說,你說便是你錯!」(《狂人日記》)

「我仍然只有唱歌一般的哭聲,給子君送葬,葬在遺忘中」。「我要遺忘;我為自己,並且要不再想到這用了遺忘給子君送葬。」像所有人那樣唱歌一般的哭,即「入流」,把曇花一現的愛情徹底遺忘掉。

「用遺忘和說謊做我的前導」。遺忘——愛情。說謊——虛偽如海爾茂。去開闢所謂的「新的生路」

《傷逝》逝去的是什麼?愛情的靈光一閃,如夢一般。正應了開頭的如夢如幻的敘述。

「悔恨和悲哀」的是什麼?是子君的死;是自己的真話;是自己不是強有力人。

可憐的子君的「連墓碑也沒有的墳墓」。因為她是死在「出走——建立家庭——出走——死亡」的悲劇反覆的歷程中,前後竟有兩次出走!舊勢力鄙視她,庸人們嘲笑她,好心人不理解她。

需要指出的是,涓生不是《鶯鶯傳》里的張生的現代翻板,不是老套的「始亂終棄」的故事。涓生是一個激進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有自私、冷酷的一面,有覺醒的一面,他不想讓子君做玩偶,自己也不想做《玩偶之家》中的海爾茂,甚至可以說,是一個覺醒者殺死了昏睡的人。如果批判涓生,虛偽的愛情就對么?「沒有愛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

子君只不過是未覺醒前的娜拉,自己想要成為丈夫的孩子,否則會因為丈夫不像娜拉的丈夫海爾茂那樣寵愛妻子而生氣。「從此又開始了往事的溫習和新的考驗,逼我做出許多虛偽的溫存的答案來,將溫存示給她」。因為子君感到,不能充當丈夫的寵妓和玩偶,是她的不幸。這才是女人最大的不幸,「哀其不幸,恨其不爭」。

雖然他們二人從封建堡壘中衝殺出來,但卻都帶著那個階級的毒素。這就是文化革命的深遠意義。如果不懂得愛為何物,就只能再倒退回去。「激烈得快的,也平和的快,甚至於也頹廢的快」(魯迅語)。文化的解放是最深層、最全面和最徹底的解放。愛情的根本還在於婦女的覺醒,自己解放自己。否則只能是子君的命運。個性解放了又怎麼樣呢?革命成功了又怎麼樣呢?沒有文化,一切都是不長久的,隨時都可能出問題,建立的大廈隨時都可以崩塌。

最後,我妄圖用泛政治化的觀點形而上地解構《傷逝》:子君可視為虛構的民主自由理想的隱喻化身,涓生以她為目的和動力完成了一次自我升華。只是,「將遺忘和說謊為先導」的涓生,是會在「悔恨加悲哀「的煎熬下成為一個憤世嫉俗者呢,還是去做舊文化制度的衛道士如海爾茂?如魏連殳(魯迅小說《孤獨者》中人物)?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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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1 個評論)

回復 shalala_zh 2009-9-25 04:13
看上去有點道理,回頭再去看一遍《傷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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