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國今日有感:看見了東郭先生的那隻狼

我在英國的時候,大學附近有一所教堂,因為氣氛很活躍,所以變得越來越多人去.外國人湊熱鬧的也不少,包括我.

大約6個月以前,來了一個新人,是個一羅馬尼亞來的保姆,叫C.我對她的第一印象是,在我的兩個朋友的介紹下,顫顫微微,但是口氣卻是氣吞山河.她的第一個問題是,如何去尋一家免費的英語學習班.這可是個大家都以為我可以回答的問題.大概是因為我口無遮攬,人人都知道我不管校內校外,都是喜歡上竄下跳的幫助人的積極分子,至於我自己倒是茫然無所知.所以,我的朋友就帶她來找我了,而且掛了一臉的信任.

我當時倒是知道一些,所以就告訴她,當地的政府在給外來人口開設英語學習班,而且是免費的.說起來,如果不是我的世界已經被大學的研究生課程跟課外的打工瓜分的乾乾淨淨的話,我也想去吃這天上來的餡餅呢.誰知道C一口回絕了,說她不想參加這種老弱病殘學習班,她要的是正而八經的大學語言課.可惜她英語太差,連說了三遍,我才稍微聽出了一點所以然.

問題出來了, 哪有大學語言課是不要錢的呢
我一時間語塞,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的朋友SUE在一旁說,'去年,你們大學不是有給外國學生的語言課嗎,你在大學國際部幫忙,看看有沒有機會呢'
我只好答應去問.
結果當然是不可能,好在我一向大嘴愛說話,老師比較熟悉,所以又探得了一個便宜而且質量好的學習班,我於是趕緊給C發簡訊.但是一連一個多星期,她都沒有回信,我一直都掛掛著,直到再見到她,才知道自己給的信息屬於垃圾,人家根本沒有興趣.
我因此對她有些不樂.加上後來她的琳琳總總,我不免對她產生了'USER'的看法. 但是我每次事後都是對自己說,實在是自己對禮貌的要求太高,很無聊的

今天是母親節,我在英國的一對最好朋友請我去他們家玩,我對C的不滿終於衝破了天花板.C先是老話重提,說她是多麼的可憐,被她的僱主剝削,我的英國朋友於是就長噓短嘆.他們是真的為C擔心,但是事情卻出了岔子.他們好心好意的自掏腰包為C訂了一張回家的機票,卻跟C與她僱主說好的時間有出入,所以,C發愁說,恐怕她的僱主會因次炒了她,她就要無家可歸云云.

這可不是一個好的母親節話題,但是我的朋友,TED,還是拖著幾乎走不動的腿,去給她專門寫了一封道歉信.我以為事情就完了,誰知道剛吃過飯,C就把話題轉到了怎麼找一份新的工作上.這是她在今天N遍說這個問題了.我的朋友,都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之人,屬於有心無力的那種,於是又要我傳授經驗.
我就很老實告訴她,沒有捷徑,我當初就是挨家挨戶的敲門去找工的.C聽都不要聽,說,她是沒有打工號的人,沒有人肯給她一分工作.這是一半的實話,我知道很多地方是這樣的,可是我這樣一個初來乍到的不也找到工作了嗎.我於是又很耐心的給她解釋了一番.她還是老一套,什麼她認識的一個家鄉來的女孩,認識一個商店裡的英國人,所以就在那家商店裡打工了等等.
很巧的是,我的這個朋友就是一個在商店裡工作的英國女士,我不知道C這話是什麼意思,因為從她坐定到一杯紅茶還沒有下肚,這話就足足說了兩遍.自然給人一種話裡有話的感覺.
然後,我的朋友就只有幫她去找中介公司的聯繫方式.
看了半天,她不是嫌這家不在本區,就是因為那家她不認識,表現的特消極.我忽然恍惚了,不知道這是在給誰找工作.因為C一直都念念不忘打工號的問題,我就只好去搜腸刮肚的去給她想不要打工號的地方.誰叫我這人對我朋友的委託這樣看中呢,雖然事後也覺得自己很傻.這是后話.
我記得有家公共汽車前的茶店是不要求打工號的,於是說給她聽.C卻說,她不知道那車站在哪裡,可是她倒是知道緊緊挨著車站的商店.我就趕緊給她又畫地圖,又解釋.誰知道C終於爆發了,'我知道,你別說了'
我有點傻了,要是換成我,急著找工作的話,怎麼因為知道哪有工倒會不高興呢.
C也感到自己失態了,說,她擔心警察.
我一下明白了,C可能是一個在英國非法打工的人.於是我問她,她到底拿的是什麼簽證.並告訴她如果是學生簽和工簽的話,即使沒有打工號,警察也是不會來抓的.
C幾乎從沙發上爆炸,非常非常氣,對我大喊說'如果我的僱主願意雇傭我,我又願意被雇傭的話,跟簽證有什麼關係,難不成我還非的因此回羅馬尼亞去申請簽證嗎'

我實在說不出話來了,她都已經說的這麼明白了.我只好跟她說,那我也不知道.畢竟我是在朋友家裡做客,哪有因為自己不樂,就跟另一個客人打架的道理.
可是知道這個道理的人似乎只有我.C當時就把臉往地上一扔,佯裝我是空氣.我真是尷尬,我只是受朋友之託,告訴她一點找工作的心得.
我於是從屋子裡退出去,真頂上去倒茶的主人,看我臉色有恙,就問發生了什麼.我一時只好裝作什麼也沒有.
C在屋子內什麼也不說,給所有人一大白眼,真是主客不樂啊.
我感到自己有責任化解氣氛,只好硬著頭皮笑著說,'啊,C,已經找到兩家中介了,是不是'
C仍裝我是隱形的,這叫主人跟我都很難堪.
最後,主人也問,'是這樣嗎'
C才回過臉說,'我不知道他們在哪,你幫我給他們打個電話吧'
這是她來拜客的3個半鐘頭里第8次或者第9次要求我的朋友去給她打招工電話了,須知今天是星期天又是母親節,沒有人是上班的.我的朋友還是從起居室跑到穿堂去給她打電話N遍了,即使是我都感到不自在.
我實在撐不住了,說'您方便送我們回去了嗎', 因為無論是男主人的身體還是氣氛,我都認為是必須告辭的時候了.於是主人夫婦送我們到穿堂.我忽然因為想要方便,溜進了廁所,出來一看,啞然無語.
C正抱著雙手,一幅誰欠了她八百貫的架式,咄咄逼人.她的口吃英語也不口吃了,正給我的兩個朋友,這家的主人,出錢給她這樣一個不沾親帶故的人買飛機票的老人上政治課.'我覺得你的信不會有用'
那是我的朋友,拖著疼的不行了的身體去給她寫的道歉信.是TED去向一個他不認識的人為了眼前的這位政治輔導員道歉的信.我不由上下打量眼前的這個羅馬尼亞來的,整天扮演被虐待,被羞辱者的女人.她眼裡總是怯怯的光也沒有了,現在她正輕蔑的從眼角下掃視著這對幫助她的人.
我不得不感嘆這是光怪陸離的世界.
'我得找時機,你懂不懂,我不能隨便給我的僱主說,我要在家多呆兩天'C冷笑著'你那訂錯的票,讓我損失很大啊'
女主人看見出來的我,很悲涼的問我,是不是她跟她丈夫在幫倒忙.我趕緊安慰她決沒有這樣的事情.可是C繼續說,'我還得等我的僱主高興的時候才能去說,你怎麼就不知道我處境有多為難呢'
'那你的僱主什麼時候會----'男主人很不好意思的問.我不由嘆了口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
'至少星期三吧'C就一直沒有放下她橫架在胸前的胳膊,動武的架式還端著呢.
'你星期三以前先不要擔心,我可以幫助你跟她(C的僱主)解釋----'男主人說
'你到底是不知道啊,我要說,當然是自己去說,你知道什麼----'C把人逼進了牆腳.男主人終於抬起了頭,'那好,就還是你自己看著辦吧,我們是不知道的'
C一看人家生氣,就軟了,手也放下來了,又開始了她的口吃英語,我於是就不懂了
女主人開車送C跟我回家,C就把剛才的威風打車裡撿起來,冷冷的說'背後說我壞話的人,我最恨了'她說的是我,因為女主人看見我不樂時,問我話,我沒有直接回答,C就認為我們一定是背後陰她.
女主人也惱了.'你什麼意思,明白說'
車裡尷尬的可以捏出水來.
我是中國人,最不喜歡打架,趕緊岔話'C,你家到了啊,是不是17號住宅呢'
C還是裝沒有聽見.她一點不在乎體面
女主人笑呵呵,'是11號啊'

回頭,女主人才告訴我,他們夫婦不是不知道C在利用他們,只是作為基督徒,他們想要幫助有困難的人罷了.
但是有困難的人是怎麼想的呢.套用C在飯桌上的發言就是'既然你是基督徒,就應該無私,別人缺什麼,他們都該給才對'-----簡單的說,C的觀點是提前進入共產主義,不過只有別人,但不包括C她自己.
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看見東郭先生的那隻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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