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李大和蘇小(一)

大中有小，小中有大。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謹將這篇小說獻給你獻給我獻給夢獻給歌。

一

八月的北京，驕陽似火。看了一天的病人，李大終於熬到了下班的時候。他賭氣般地把白大衣從身上狠狠地扯下來，順手扔在醫生值班室的椅子上。媽的，熱死了。下午在給那位孕婦做體檢時，老子臉上的汗珠子差點兒沒落到孕婦的肚皮上。這麼熱的天，空調又出了問題，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這些天，李大的睡眠很成問題。人在睡眠不足時，才會對高溫天氣過度敏感。俗話說，心靜自然涼。自從李大關了他的網路博客以後，他就像戒毒時犯了毒癮的吸毒犯一樣，不僅心靜不下來，就連吃喝拉撒睡，好像全都出了軌亂了套。犯網癮和犯毒癮差不多，請鬼容易送鬼難，這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睡眠嚴重不足的李大，只好在下班后的第一時間，趕緊往醫生值班室里跑。他疲憊地躺在醫生辦公室里那張髒兮兮的值班床上，翻來覆去地左右折騰著想休息一會兒。其實，他根本就睡不著。

現在是下班時間，正是北京的交通高峰期。街上的那些奧運標誌，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2008年的中國終於有了讓世界刮目相看的機會。李大心想，與其和那些工薪族在高峰期搶奧運馬路，還不如在醫院裡安靜一會兒。反正家裡除了他一人，再也不見其他人影兒了。

結婚十幾年後，李大重新再做單身男人，他似乎又找回了當年做學生時的感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倒也挺自在。李大這麼想著，迷迷糊糊地繼續在值班床上閉目養神。

兩年前，李大的妻子和兒子去雲南旅遊時，不幸因車禍遇難，而他卻正在錦州老家為突發性心梗發作的父親奔喪。不到兩天的時間，家裡就出了三條人命。無論如何，李大都無法說服自己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在父親的葬禮上，李大沒精打采地垂著頭，他覺得天塌地陷也不過如此吧。

安頓好父親的喪事後，李大隨即返回北京。他剛一推開北京東城兩居室單元房的家門，胸口就像被一把刀捅了一下似的劇痛難忍。妻子和兒子已經從這個熱熱鬧鬧的家中消失了，從今以後，他就是這裡唯一的主人。他內心一陣絞痛，似乎胸口出現了一個無法填滿的大空洞。牆上掛著的兒子照片，還有他和妻子的一張張合影，此時都變成了再也無法挽回的記憶。李大放下旅行包，深情地用手撫摸著妻兒的一張張照片，就像撫摸生前的他們一樣。

喪妻失子，這是何樣的痛？每天下班回到家，李大天天抱著個酒瓶子，一直喝到找不著東南西北為止。酒能亂性，也能壯膽，更能麻痹靈魂，李大在酒精中成了醉生夢死的代名詞。一個四十剛出頭的男人，正是事業開始走向顛鋒的時候，天天把自己泡在酒罈子里，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李大的病人不是孕婦就是產婦，還有些惹不起的關係戶。假如他的工作因為酗酒而出現事故，不僅他本人會遇到麻煩，就連他們醫院明年的技術評定，也要打折扣了。

醫院的科主任首先注意到了李大睡眼惺忪無精打採的樣子。為了把李大從這種過度悲傷過度消沉的情緒中拉出來，他採用了激將法。科主任一次次地向李大暗示，副主任要調走了，你要加油啊。實際上，副主任根本就沒有離開的打算，他的目標是要儘快坐上正主任的寶座。善意的謊言，在這時是可以被理解和原諒的。

從三口之家到孤身一人，而且還是這種陰陽相隔的分離，李大怎麼想怎麼都不對勁。媽的，那個該死的司機，你還我老婆和孩子。在無盡的痛苦和苦惱中，李大顛三倒四地掙扎著。

車禍發生三個月後，李大終於慢慢緩過神來了。酒喝得越來越少，他的精神頭兒也在開始一天天恢復。媽的，除了酒精，就沒有什麼別的東西可以讓老子瀟洒走一回的了？

上大學時，李大是個徹頭徹尾的文學青年。什麼四大名著，什麼莎氏比亞，當年都不在他的話下。畢業后，他幾乎就再也沒碰過任何文學書籍。生活確實可以慢慢改變一個人，這你不得不信。

李大把酒瓶子扔在一邊，先試著文學一把，看看能不能找回當年讀書時的感覺。陽春白雪的詩集和精巧的散文，現在已經救不了李大了。現在他需要熱鬧，需要沒有規則的童話。於是，他先從武俠小說下手。市場上現在最流行金庸，那就先請他老人家幫忙了。可金庸的武俠小說沒讀幾天，李大的腦細胞就開始胡亂打架了。李莫愁，天山童姥，殷素素，小龍女，張三丰，段譽，在他的腦袋裡早就變成了一鍋粥。武俠小說是成年的童話，情節離奇得讓人無法駕馭。這麼多的武俠男女，到底誰跟誰啊？媽的，與其費這個牛勁弄懂這些，老子還不如看電視劇輕鬆。

金庸救不了他，李大又到卡拉OK消遣過幾次。沒唱幾回，李大居然也玩兒夠了。歌廳里的曖昧之情，有點兒讓他受不了。昏暗的燈光，女人們撩人的大腿，稍微把持不住，李大就會像醉酒時那樣暈菜。做了十幾年的婦科醫生，李大早就看慣了女人的陰道，子宮，乳房和大腿，他對女人的身體閉上眼睛就能說出個四五六來，根本沒必要來歌廳和那些女子眉來眼去地拉拉扯扯打擦邊球。算了，卡拉OK，老子和你到此OK了。

一天晚上，坐在電腦前閱讀新聞的李大忽然想起來，妻子在世時，曾經在新浪有一個博客，專門用來記載兒子的成長經歷。如今，妻子走了，兒子去了，那個博客一定還在。記得那時候，李大的妻子往電腦前一坐，至少就是一頓飯的功夫。為此，李大沒少埋怨妻子：「你把博客當老公了，你還管不管我和孩子了？」

對，博客一定是個打發時間的自我最佳消遣。不用誰陪，不用誰給按摩，自己玩兒就行了。即使是自己一命歸天，博客還能繼續留在世上永垂不朽。李大忽然開竅了，他決定和妻子生前一樣，趕回時髦，也在網上博一回。

一不做，二不休，李大用他兒時的綽號「大頭」立馬在新浪開了個博客。在他博客的公告欄上，寫著這樣一首兒歌：

大頭，大頭，

下雨不愁，

你有雨傘，

我有大頭

大頭這個綽號和這首兒歌，是李大青梅竹馬的初戀情人蘇小當年的最愛。不知為什麼，自從妻子去世后，蘇小的模樣時常在他的眼前晃動。婚後十幾年，李大整日忙忙碌碌，一直沒心情打聽蘇小的消息。蘇小在美國過得怎麼樣了，李大當然更是一無所知。(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