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金陵賓館》第七回 梁娟之痛

作者:海燕2006  於 2022-2-27 10:2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平靜的日子並沒有過多久,災難仍然沒有放過這不幸的一家。近日那蔣氏見家中田、房俱無,暫借住在親戚家,米食無措,衣物無存,心中未免悲痛交急,本就身體不好,便突然間得了一場大病,胃痛如絞,食不下咽,卧不能息。上醫院一檢查,竟已是胃癌晚期。梁家本就窮困潦倒,哪有錢看這病,因此病了堪堪一個多,就去世了。梁家至此是天塌地陷,家破人亡,可謂是禍不單行姐妹倆悲傷欲絕,幾乎哭死,卻是毫無辦法。

給母親守靈的那一晚,是梁娟人生最悲慘的一天。那一晚,盆里紅色布條做的假火被吹風機不停的向上吹著,在靈前熊熊燃燒著。室外清亮的蟲鳴在喳喳的叫著。那一刻,想起那本書《聊齋》來,想起很多鬼故事來。梁娟原來是從不讀《聊齋》的,她膽子特別小,特別怕鬼。可是一刻,多麼希望自己能昏昏睡去,母親能託夢來找她啊,哪怕是在夢裡再次相見也好啊!她真想永遠把這夢當成真的,永遠守在母親身邊,一世也不要醒來!以前很討厭宗教,因為知道那都是撫慰人心、騙人的東西。可是這一刻,多麼希望那一切都是真的啊,多麼希望母親並沒有永遠消失,而是在另一個世界過的很好,幸福的生活著。看著躺在棺材里的母親,陰陽兩隔,彷彿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原來只有兩件大事,一件是母親去了,已經發生了,自此不再相見。另一件是自己也去了。突然就沒有了對死亡該有的那種恐懼,那也許是一種更好的歸宿,離開這個世界,卻與母親在另一個世界里團聚。突然才意識到,原來自己一直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在世上所有的母親當中,原來自己的母親才是最愛她孩子的那個人自己能有這樣一母親曾經那樣的愛過自己自己這一生還有什麼不滿足和遺憾的呢?如果有一天,當自己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那將並沒什麼可以悲傷的,那正是母親在召喚自己呢。在天國里,母親慈祥的笑臉又一次浮現在面前,那何嘗不是所期待的?

這天晚上,梁娟果然夢見了母親,像是她又躺在母親懷裡,自己還是那個孩子呢,溫柔、慈愛。媽媽的懷抱真溫暖呀,有媽的人才是世上最幸福的人夢境里,是在政府終於給修好的新房子里,母親上午忙著整理買來的蔬菜貨物,下午要拿去賣。平常的時候,梁娟要是見著母親,會摟著母親的肩膀,或拉著母親的手,這位人是多麼可愛啊!可是這一天,梁娟緊緊地摟著母親,在她的臉頰上親熱地吻著,跟她說:媽,十年以後,等我長大了,有錢了,我也要在城裡買套房子,接您過去住,讓您享福。要是沒有錢,哪怕貸款借錢,也一定要買套房子,讓您過上好日子!」母親開心、欣慰的笑了。她的心愿了了!

從夢中醒來,梁娟回憶夢裡,在夢中,站著看見母親,好開心,坐著看見母親,也好開心。要是能回到過去,回到房子還沒有倒塌之前回到小時候,哪怕是不出家門,但能永遠跟母親生活在一起,過著那種平靜溫馨,充滿了愛的日子,該多好啊!是多麼愛您啊,的母親!梁娟眼中不斷地滑落著淚水,但她卻緊緊地閉著眼睛,不願意醒來。

可是,睡夢終於是要醒來,終於是要睡不著。人們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梁娟心裡充滿愧疚,在母親生前從來沒能好好孝敬過她,沒有賺過錢,讓她享過自己的福,不像姐姐,現在已經在上班賺錢了猶記得姐姐第一次發工資回來,把錢交給母親時,母親是多麼開心啊!又一天放學回家,梁娟發現姐姐竟用她在電子廠打工賺來的錢,買了一台洗衣機,那一天,母親又是多麼高興啊!呵呵,全家都高興壞了,媽媽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家裡終於要添新電器了,這是姐姐幾個月來攢下的辛苦錢,媽媽終於可以不用再常年累月的洗衣服了,冬天的水多冷啊,她布滿老繭的手總算可以好一點了。

母親是很慈祥的,在梁娟的印象里,她要麼是笑著看著梁娟,要麼是默默地照顧著和姐姐,照顧著這個家。梁娟總共的記憶里,母親就打過兩回,都是氣不過,扇了一巴掌。而那兩回梁娟都很服氣,認為打的好,實在該打。一回是梁娟一時,梁娟窮的沒有褲子穿,沒有長褲。除了校服,梁娟總共就只有一條色的長褲,既不薄也不厚,這樣就能從冬到夏一年四季都穿了。那一回是好不容易,梁娟大半年沒有買過新褲子了,都是穿姐姐的,家裡省了幾個月,從柴米油鹽里摳出來的錢,梁娟也盼了好久,二十塊錢,母親親自帶梁娟去扯的布,選了鮮亮的紫色的一塊布,與色不同,好讓同學們曉得原來有兩條褲子。然後去裁縫店裡做成了褲子。梁娟歡天喜地,現在想想自己當時真幼稚,你都十歲了,怎麼還像一個孩子!

那個時候是夏天,天氣很熱,梁娟全家都是睡地板的,涼快。可是家裡有老鼠,並不怕人,晚上總是躥來躥去。那天晚上,梁娟睡著睡著,看著旁邊的木頭門,門縫底下被老鼠咬出了缺口,它們就是從那裡爬進來的。梁娟感受著風呼呼地從門縫裡吹進來,心想:「真討厭,這些耗子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三更半夜出來吵人!」便爬起來把脫下來擱在頭邊的褲子堵了門縫上,心想:「這回你總進不來了吧。」

第二天起來一看,褲子竟被咬出了兩個洞,可憐那新褲子梁娟才穿了兩天,還沒到第三天!至今梁娟都沒想明白,家裡一直耗子,怎麼自己有舊褲子的時候從沒去堵過,偏偏換上新褲子的時候做下了這樣的蠢事?是高興的忘了形?還是突然間變了?總之,當時也是懊惱的很。母親實在氣不過,才打了

跟她一比,父親脾氣就差很多了,動不動就要打人,梁娟小時候最怕的事情就是吃飯時摔了碗,那肯定要挨打。要是春夏之交患了病咳嗽,要趕緊跑出家門去,遠遠的不敢讓父親聽見,因為他聽見了肯定要罵人,說們不聽話,沒有加衣服。姐姐小時候差點被他用鐵棍把腿打斷過,梁娟自己五六歲的年紀,便不知被他用煙頭燙過多少回,那都是梁娟最恐怖的記憶。童年,梁娟是很怕父親的。

母親則不同,溫婉、柔和。梁娟記憶里,家裡雖然很窮,但一星期總還能吃上一回豬肉的。家裡人愛吃辣椒,便總是青椒炒肉。梁娟從來沒有一次,見母親吃過肉,她總是吃著青椒。梁娟心裡當時幼稚的想:「原來媽媽喜歡吃辣椒呀。」可兩姐妹卻吃的可香了,還聽媽媽一個勁地勸多吃點,吃飽點,吃不完,明兒就餿了。兩姐妹「嗯,嗯。」地猛點著頭。家裡沒有空調,也沒有電風扇,母親自己熱的汗濕透了衣服,卻給兩姐妹扇著扇子,在旁邊慈詳地看著女兒。

是的,梁娟的母親就是這樣的一位母親,從來不顧自己,只想著她的孩子們!梁娟和姐姐自然自私,哪管其他,只管著自己好吃。但梁娟是從來不吃肥肉的,即使現在也這樣。姐姐自然也不愛吃肥肉,便剩在了里。母親把肉讓給了她的孩子們,但肥肉卻不能丟,她這時候才會吃下,這是她十幾年裡除了過節,唯一吃肉的時候。

第二回是有一段時間媽媽賣黃鱔,專門學了殺黃鱔的手藝,把鮮活的黃鱔挑到市場上,殺了賣肉。那天母親從鄰居那收購了黃鱔來,裝在桶里,第二天就要挑出去賣。那天晚上,家裡人都睡著了,梁娟半夜上衛生間,發現桶里的黃鱔都伸長了脖子探頭出來換氣,吐著泡泡。這還不算,好多都從桶里跳了出來,蹦到了地上。梁娟心想:「真討厭,沒了水不就乾死了么?」便拿個盆子把桶給罩了,嚴絲合縫,不讓它們出來。誰想第二天黃鱔就死了大半,母親氣的不行,才打了梁娟,梁娟也很為自己的愚蠢悔恨,至今她也不知那次母親到底虧了多少錢。

母親是很少打梁娟的,她捨不得,捨不得打她的孩子!梁娟印象最深的一次是自己大概六七歲時,已經不記得當時犯了什麼錯,或許是考試不及格,或許是別的什麼,只記得當時父親要打害怕,便跑出了家門,母親不放心,追了出來。那是個夜晚,滂沱,路面昏暗又泥濘,雖然梁娟是個孩子,母親卻跑不過,母親身體有病,一直身體不好。但梁娟卻不敢真個的把母親甩丟了,便只能哭著,不遠不近的把母親吊著。其實想回去呢,只是害怕,邊跑邊哭哭啼啼地不停抹著眼淚。母親追不上樑娟,三更半夜的,又怕她不回去,便急的在地上撿起一塊石頭,在後面追著「你再跑,再跑就打死你!」然後梁娟就聽到母親手中的石頭砸在了她自己的腳底下

是的,母親是捨不得打她的孩子的!即使梁娟當時才是個六七歲的孩子,這段記憶成了對母親最深刻的印象,母親對她的愛,是多麼偉大啊!曾經有一回寫作文,當時老師讀的範文里寫著:「一位母親愛自己的孩子,下著雨,打著傘,孩子沒事,母親卻半邊身子都濕了。」梁娟當時就在想:「恐怕自己母親對自己的愛,一點都不比別人遜色吧!

是的,曾經同學們聊起天來,某某母親是位醫生,某某母親是位工程師,某某母親又是位老師,大家都好生羨慕。可自己母親卻只是做過保姆,去擺攤賣菜,梁娟跟同學們聊天時也自卑過,羞於啟齒,看不起母親這一行當。但是當現在母親去了后,再回想起來,她感到愧對母親,是她靠著擺攤,才養活了全家。母親賣菜,雖然賺不到多少錢,全家卻都是靠這一份活計養活的!全家四口人分工,都來幫忙,都加入了這一行當。梁娟和姐姐放假、放學之餘也會經常幫忙母親售賣,減輕母親勞苦,讓她多休息一下。其實她也沒有怎麼休息,又去忙別的活計。要麼就多擺兩個攤,分開擺,以期多賣點貨物,多賺點錢。那個時候母親辛苦一個月,也有三四百塊錢的收入,加上父親,剛剛夠一家勉強維持生活。每當看到女兒吃不飽,穿不暖,或者沒錢置辦書本文具時,母親總是拉著梁娟的手,摸著她的頭,哭著跟說:滿仔,是姆媽沒用,沒的能力。這時候梁娟總是乖巧的躺在母親懷裡,拍拍她的肩,寬慰她說沒事,我找同學借就好了,是一樣的。而當母親要是哪天生意好,賺了錢,又會高興的對女兒說瞧,擺攤也能賺錢,擺的好了,十塊錢天,好耍個樣!既像是鼓舞女兒,又像是在鼓舞她自己。現在,每當梁娟回憶起些話都要淚流滿面。

母親挑著擔子四處奔走賣著蔬菜,但到了固定的季節,也會賣上時鮮的水果,一根扁擔走天下,那承載了梁娟童年太多的憶。多少次她禮拜六、禮拜天放學在家,無聊中便跟著母親一起上街,行走在不同的地點,大街小巷。母親擺攤,就在旁邊看書、寫作業。梁娟當時想,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長大了決不能像母親一樣,做個文盲,擺一輩子攤,這樣的人生多悲慘呢。可是時至今日,這卻成了她最美好的記憶。想曾經活躍在大街小巷的那個身影,如今扁擔還在,母親卻不在了。現在每當在街上遇到挑擔的小販,或是擺攤賣菜的攤子,都會佇足,獃獃的看著他們,就彷彿回到了從前,來到了母親面前。

那天母親火化了之後,們全家進去收骨灰,都跪下哭著向火化爐中的母親叩頭。猶記得那天母親病重,醫院裡,母親交待遺言時,哭著對父親說我走了后,咱們就靠你了父親也哭道:你別想那麼多,安心養病,說不定還有好的那一天母親自然不信,又摸著兩個女兒的頭,想到自己去后,留下這孤兒寡女,這倆孩子今後沒人照顧,更有多少苦頭要吃,不由淚如雨下道:小嬋,小娟,媽這以後去了,你們要好好照顧自己。小嬋,妹妹就交給你了,你一個人在廠子里更要照顧好自己,注意安全。小娟,你要聽姐姐和你伢的話,咱家現在就你一個人上學了,學習是最重要的,學好了將來才有出息,你千萬不能耽擱了,要給咱家爭口氣呀話沒說完,姐妹倆只叫得一聲」,就緊緊撲在母親懷中,泣不成聲。梁娟緊緊摟著母親,哭道姆媽,我捨不得你。」姐姐更是哭腫了眼拉著母親的一隻手,滿心裡有許多話,只是說不出,只管嗚咽流淚

自從父親為了一家生計,在外打兩份工,時常不歸家后,都是母親接送兩個女兒放學。家裡離校有十幾里,路途遙遠,梁娟每日都是騎自行車上下學。早上起的早,晚上回的晚,特別辛苦。後來又因上晚自習,離家遠,路燈又不亮,黑不隆冬的,騎自行車這麼黑天,又不能騎快。與當年姐姐上初三時一樣,母親不放心,怕她是個女孩兒,便不得不時常放下手中活計,去接送梁娟放學,回來后再熬夜趕工補做手工活計。但家裡就一輛自行車,給她上學用了,母親還得放下家中活計,提前走路趕過來。但家境本就艱難,手中的活不能長期耽擱,得做家務,便是這樣步行來接送孩子,都成了家裡的奢侈。不比別家富裕點的,哪怕大人們每天下了班,還要跑幾公里,來接送小孩回家,就是颳風下雨十分辛苦,也是一種幸福。更別提那有錢的,嫌每天開車往返麻煩,便就近租了個學區房,家裡父母爺爺奶奶,輪換著一家子去照顧他一個。還有那中等之家,負擔得起住校費,便讓小孩直接住了校,雖宿舍擁擠了些,但小孩子家,正是天真爛漫之時,放了學就有同齡人陪著玩耍,也是十分開心,算是兩全齊美了。只有那十分窮困的,連住宿費也交不起,省一分便是一分之家,便只得強自忍耐,日日起早貪黑,忙裡忙外,接送女兒回家,不敢有絲毫懈怠,可謂是十分艱困難熬。梁娟家便是如此,每年姐妹倆的學費就已是頭疼萬分,籌措好久,如何還有這力量來住校?又從家裡到校里,十幾里的路程,坐公交車要三毛錢,母親卻從來不捨得坐一回,每次都是步行一個多小時,才能趕到校里,風雨無阻。這究竟是多麼偉大的一位母親啊!然後像很多父母一樣,在漆黑的夜晚,在校門外,她總是抬頭望著那個窗口。窗口一片明亮,就像女兒的未來一樣明亮,當美好的希望在她胸口蕩漾時,再苦再累她也不覺得。每當上完一小時,八點鐘學生們有五分鐘休息時,學生們歡鬧的笑聲便在夜空中迴響,蕩漾著飄出了校外,進入了她的耳朵。她仔細聆聽,這其中是否有女兒的聲音。要是聽到了,這時,她臉上便也漾起了同樣的笑容,好像女兒的快樂,便成了她自己的快樂,彷彿她也回到了童年,重溫起了那種無憂無慮的快樂生活。

家裡也是十分窮苦,好歹籌錢買了一輛舊自行車,雖破舊了些,卻是家裡值錢的寶貝。原來姐姐還未輟學,也在學校上學時,每天放學后,總是姐姐梁嬋載著梁娟回家,卻是十分的快活,在幼小的梁娟心中,那是童年最美好的記憶。去年姐姐初三晚自習時,是梁娟等姐姐,今年梁娟初三了,便該是姐姐等她,兩人一塊放學。可惜自從姐姐輟學后,這一切都成了奢望,梁娟童年裡最美好的景像便再也沒有重現過。每當梁娟發現姐姐一個人躲在角落裡,偷偷的哭泣時,梁娟心裡就一陣刺痛。猶記得有一次,姐妹倆在城裡偶然遇見了學校里教歷史的周老師,周老師驚訝道:「呃,這不是梁嬋么?」姐姐卻老遠就捂著臉,轉身就跑了。周老師在後面喊,姐姐卻假裝沒聽見,她實在是羞愧,沒臉見當年的老師。姐姐的成績可比梁娟好多了,她當年的成績是那麼好,不但是班裡的副班長,更是歷史課代表,是周老師眼中最好的學生,被寄於厚望。如今卻如此落魄,叫她怎不難堪?梁娟常常心裡想,要是姐姐還能像別人一樣,繼續學業,該多好啊!哪怕上不了大學,只像她有的同學那樣,去上個中專,要麼師專,要麼衛校,將出來后不是去當個老師就是護士,在講台上教教書,或是醫院裡打打針,怎麼也比如今在工廠的流水線上像個機器一樣連軸轉要好得多吧。

時候,梁娟常常因為家中貧困自卑,常常因為沒有新的衣裳、新的鞋穿,就會在寒冷的冬天把姐姐穿的了一號,已經再也穿不下了的棉襖、保溫鞋穿上。這麼多年來,總是姐姐偶爾才有新衣裳穿,而梁娟永遠穿著舊的,在同學面前,從來沒有新衣服穿,顯得多丟臉啊。可是直到現在明白,那是她所穿過的最美麗的衣裳,最美麗的鞋子!

一直以來,家裡在村裡都很窮,看著別人家有的富裕的相繼裝了電話、安了空調、買了彩電,甭提多羨慕了。那會《新白娘子傳奇》大火的時候,家家戶戶都在播著那首《千年等一回》,唱的是滿天飛。姐姐本來是劉德華迷,小本子上抄的都是劉德華的歌,字跡工整,什麼《笨小孩》、《忘情水》、《天意》、《愛你一萬年》等,天天哼唱著,連梁娟聽著好聽,也不知央著姐姐教她唱過多少遍了。可那會姐姐連劉德華也不唱了,天天改唱《千年等一回》「是誰在耳邊說愛我永不變…西湖的水,我的淚,我情願…」恨不得自己是個男子,娶了白娘子,又恨不得自己是個大力士,一拳把法海擊斃。姐妹倆真的好喜歡看電視啊,可惜家裡沒有。時值正好隔壁戶的許歡家經濟條件比梁娟家稍好一點,許歡父母在外做點小生意,許歡又是個獨生子女,他家負擔輕一點,因此他家早早就買了一台黑白電視。時值《白娘子》大播,他家更上一層樓,要換台彩電了,黑白電視機便沒有了用武之地,要轉手處理掉,賣給別人。這真是喜從天降,梁娟家兩姐妹早不知往對面許歡家跑了多少趟了,並不是看中了許歡那小子高高瘦瘦白白凈凈惹人愛,也不是看他家的飯菜好吃,而是早就對那台黑白電視機情有獨鍾了,就連梁牛種地回來,也時常叼根煙搬著個小板凳進許歡家,一邊跟許歡父母拉家常,一邊盯著屏幕兩個鐘頭呢。梁娟姐妹最喜歡動畫片了,什麼《聖鬥士星矢》、《忍者神龜》、《葫蘆娃》、《變形金鋼》、《藍精靈》、《聰明的一休》、《機器貓》、《黑貓警長》等,都是在他家看完的。這個時候只有辛苦了一輩子的媽媽,唯獨沒有去看電視,她沒有那個閑心,沒有時間,而是繼續在給家裡人縫補舊衣、打毛衣、納鞋底。媽媽的手是那麼靈巧,梁娟卻一點也沒看出來,媽媽多少年來從沒有買過一件新衣裳,身上的衣服補了又補,卻總是想讓姐妹倆穿的更鮮艷一點,不要比別人家的女孩兒輸的太多。梁娟傻傻地拉著媽媽的手輕輕拽著:「姆媽,電視那麼好看,你怎麼不去看呀?」媽媽只是笑著摸著她的頭,說:「滿仔,我不看。」然後看著兩個女兒呼喊著跑去看電視了。看著女兒們興高采烈的樣子,才是她最滿足的時候,那個時候媽媽臉上的笑容才是她最幸福的樣子。

好大的彩電啊!一千多塊錢的寶貝,梁娟姐妹也只是新奇地圍觀了一陣,畢竟離她們太遙遠。可許叔叔家的黑白電視機就要轉賣了,那台電視機的質量她們梁家是有見證的,近水樓台先得月,別人家想買,她們堅決不同意!果然許叔叔和梁牛一拍即合,商討起價錢來,本來買個全新的要二百五六十塊錢,梁家是根本買不起,許叔叔說:「這台機子也就用了五年,二百六十五塊錢買的,還什麼都沒壞,給你打個八折,也就二百一十三塊錢,再給你去個零頭,就二百一十塊吧!」梁牛拉著許叔叔的手叫了好幾聲:「老許,老許!」好話說盡,又挑了個機殼子上有個角刮花了的毛病,才降到了七折,依然要一百八十五塊錢。許叔叔家的這台機子以前也是寶貝,不看的時候都用柔軟的機罩子罩住,防止灰塵、刮花,這點毛病其實並不算毛病。梁牛當即一拍大腿:「行,就這麼定了!」轉頭一回屋裡,就叫老婆拿錢:「仕順,屋裡的錢統統拿過來,一塊錢也不要剩下,給滿仔們買機子了。」媽媽這個時候很配合,翻箱倒櫃,席子底下藏了二十塊錢,柜子裏手帕子里小心翼翼包了一百四十塊,數了四遍,怎麼數來數去,也只有一百六十多塊。她為難的又從身上取下擺攤做生意時的錢包,那種自製的用繩筋扎的一個布口袋。做完生意那種一塊一塊錢的大鈔她早珍而重之的收起來了,裡面剩的都是一毛兩毛五毛的小鈔了。她先數起了五毛的,但並沒有多少張,即使加在一起,連一百八也沒有湊夠。她頓時尷尬的臉紅起來,只得細細地又數起兩毛一毛的來,湊成一塊錢整數的就疊在一起放在席子上。老公不耐煩起來:「毛票都這麼少,你做生意怎麼給人找零錢?還做個雞巴毛!」把自己的錢包也掏出來,扔了過去:「喏,這個也數一遍,看有多少,全都算上。」於是,媽媽就在炎熱的夏日裡,盤坐在席子上,細細地數家裡全部的積蓄。梁嬋、梁娟兩姐妹則蹲在旁邊,歪著頭,小臉紅朴朴的,小手支楞著臉,充滿期待地盯著看。那個夏天是多麼幸福的一個夏天呀!

加上毛票,家裡才湊出了一百八十二塊五,還差兩塊五,爸爸媽媽都掏空了口袋,兩個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媽媽說:「還留錢吃飯呢。」爸爸說:「吃什麼飯!現在不買,老許就賣給別人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姐妹倆也拉著媽媽的袖子,眼睛里滿是乞求,盼著這個電視早盼了多少年了。媽媽咬咬牙,又開始數起了那剩下的分票。那都是一分兩分的,一堆才堆成了一毛。爸爸畢竟是男人,再也看不下去了,揮揮手:「算了算了。」留下了兩塊五的毛票,把其餘的錢收起來,衝進許叔叔家裡,把錢擺到桌上,說:「老許,這是我全部家當了,就一百八十塊錢,你看行就行,不行就拉倒!」許叔叔以為他反悔了,又來討價還價了,這都已經講好了價的,面露為難之色道:「這…」梁牛又轉攻梁阿姨:「弟妹,今天確實就這麼多了,還差了五塊錢,我下個月收了莊稼賣了錢就補給你,絕對說話算話!」梁阿姨打小就跟梁牛一塊長大,交情自然深些,笑盈盈的:「算了算了,牛子,一百八就一百八,隔門對戶的,誰還計較這幾個錢。你這給的是現錢,我要是賣給別人,就是賣了兩百塊錢,他要是不給現錢,給個一百五,欠個五十的,我還不曉該怎麼辦呢。」梁牛一拍大腿:「就是就是。」就這樣,梁家歡天喜地的把這台電視機抱回了家,兩個小孩立刻開始了調天線,忙收台了。

梁娟因為比姐姐年齡小,個子也小,從小到大總是穿姐姐的舊衣,而姐姐有時會有新衣服穿,所以她一直很羨慕姐姐。但家裡的農活多,姐妹倆經常要幫父母幹活,姐姐又因為年紀比她大,永遠乾的活比多,父母一有臟活活,總是叫姐姐,梁娟總是躲在一旁做作業,偷偷的樂。而自從有了電視機后,一到了動畫片,如《聖鬥士星矢》等準時開播了時,姐妹倆便興奮的什麼似的,連作業也丟下不作了,開了電視機,調好了台,搬了小凳子坐在那裡,收看起來。媽媽這個時間點通常都的板凳坐著搓麻繩,這是家裡的生計之一,分錢一根,媽媽每天要搓七百根,給東興里的老李頭送去,時常手上打泡流血,還搓不完。嘴裡報怨說:「書也不好好讀,成天就只是看電視以後怎麼考高中,考大學!莫跟我和你老伢一樣,大字不識幾個,以後就是這受苦受罪的命!而這時候,姐妹倆總是紅了臉低頭,聲不吭,只頭看著電視

往事一幕幕的在梁娟眼前滑過,可是如今母親再也不會醒來了,透過棺材的那玻璃蓋,梁娟看著母親躺在裡面,從此陰陽兩隔。母親在裡面,她在外面,母親在天上,而她猶在人間,從此今生再也不能相見了!

母親一去世,家裡的經濟狀況就更加艱難了母親看病的錢本就是借的,原本就已經輟學的姐姐更是不得不拚命打工,幫著父親還債。而梁娟上學,一學期的學費就要兩十多塊錢呢。姐姐心裡也痛,卻強打笑臉,拉著妹妹的手說:「你放心,姐姐去上班賺錢,你只管安心念書。別說初中,等姐姐以後賺了錢,還要供你上高中,上大學呢。」可每當看到比自己大不了兩歲的姐姐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梁娟的心裡真的好刺痛呀。看到姐姐白嫩的雙手日漸粗糙心裡之酸楚、痛苦可想而知。那麼美麗、年輕的一個女孩子,竟要在工廠里每天干十六個小時,加班的時候甚至二十四小時未曾合眼,一個月不休一天!姐姐在學校時的成績可比自己好多了,可是如今呢,了曾經的老師,她只羞愧躲開。每當無人時,背著妹妹,背著父親,獨自哭泣。梁娟偶爾看到時,痛不已她恨自己沒用,不能給姐姐任何幫助。但什麼說,只能埋在心底。她能說什麼她只覺得對不起姐姐,心裡是深深的愧疚。

從此,梁娟試著在晚上到街邊去過地攤,賣小物件,既想靠自己掙點學費,又想著不耽誤白天上課。可惜,她一個小姑娘,不會算計,根本賺不到錢,不虧就不錯了。這天她去找了同村的一個姐兒梁海玲,求她幫忙,希望能在她上班的金陵賓館里找份兼職,晚上去上班,白天則依然在學校上課梁海玲倒是好說話,一口就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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