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如晦」王光美

「風雨如晦」王光美

偶爾在社區圖書館翻閱中文書籍，發現一本王光美女士的對話錄《風雨無悔》，隨即借閱，這幾周斷斷續續讀完，感慨萬千。

採訪者黃崢先生是八十年代初加入中央文獻研究室專門研究劉少奇的專家，有關劉少奇的傳記書籍電視劇等均以他為主撰稿人，由他來訪談王光美算是珠聯璧合，加上劉少奇王光美的兒子劉源上將在一旁補充，為此書又增色不少。更有價值的是，該書配置了超過一百張以上的珍貴歷史照片，絕對值得關心中國當代史的朋友們一閱。

我個人是很愛看中共黨史方面的回憶錄的。好友提醒我：這些都是通過嚴格審查過的，為教育吃瓜民眾而發行的哦。意思是我不要被洗腦了，呵呵，這些我能豈不知？但我知道，一本回憶錄中總會有些真實有價值的東西，還有些是真理部認為現在很適合教育群眾，但不排除將來的領袖口徑變化，卻還要表示「革命的繼承性」而新編歷史，於是這類回憶錄就會變成了戳穿當時政策的利器，也成為不可再發的『禁書』或者必須要修訂的『新書』。小時候愛看革命前輩的書，對某幾本《紅旗飄飄》系列書特別中意—都是開國大將上將們在五十年代時回憶當年長征、抗日和國民黨頑軍鬥爭的故事，可是誰能找到表示此套「愛國」書籍？不太可能了，因從六十年代開始對長征抗日那段歷史的早就吹破了《紅旗飄飄》這層牛皮……抱歉又扯遠了。

讀完該書的第一感受：王光美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女性！她出生在北平的官宦富庶人家，其父王治昌先生（1876-1956）早年留洋日本早稻田大學，商科畢業，后供職北洋政府，官至代理農商部部長，曾代表中國參加一系列國際會議。很多人都聽說民國外交家顧維鈞先生的名言『弱國無外交』，後面一句卻不流傳『弱國只能靠外交』。事實上民國時期中國的很多國家利益就是這樣尊俎折衝靠外交贏得的。王父是這一弱國外交的中國代表團成員之一。1919年途徑英國赴法國參加巴黎和會時夫人董潔如生子，取名王光英—著名的工商界人士，後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1921年在美國華盛頓參加九國會議時夫人生女，於是取名王光美。王家雖在體制內，但心向光明，王光美的幾個哥哥都與當時的中共地下黨有聯繫，比如王光傑與清華同學姚依林交道甚多，因懂無線電，為白區地下黨發報，是電影《永不消失的電波》主人公李俠的原型之一。

父母同情革命，兄長身體力行，王光美自然就成為了進步青年。1946年初國共兩黨在美國的調停下成立由國民黨代表張群、共產黨代表周恩來和美國總統特使馬歇爾組成三人軍事小組，在北平相應成立軍調部，中共在北平軍調部的負責人葉劍英同志需要尋找靠得住的人做英語翻譯，經已是中共黨員的嫂子王新介紹，組織派崔月犁同志約談面試，王光美正式加入了革命工作……後面的故事大家都從電視報紙等媒體熟知，不贅述。

文革時期王光美的遭遇是悲慘的。魯迅曾從一個殷實到破落的家庭變故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激發他寫出那麼多徹透人世的文字。對王光美來說這個變故就更大了：曾貴為國家主席夫人，身著中國傳統服飾訪問東南亞，風光無限，卻在文革中被革命群眾套上乒乓球項鏈遊街，這樣的落差，多少人可以體驗、能夠承受？

一個令人唏噓的情節是她文革開始被捕入獄，被關押十二年，每天一個人關在小屋，牢房鐵門上有監視窗，大小便都有眼睛盯著，這對於一個從小生活在優渥環境中的女士，是怎樣的羞辱！！但她堅定信念，不尋短見，牢記丈夫給她說的最後一句話：「好在歷史是人民寫的。」

書中有個小細節可作花絮。王光美的游泳是1954年毛主席教她的，她時常陪同毛主席游泳，與江青的私人關係似乎也不錯。1959年廬山會議時，毛主席與王光美、江西省委書記楊尚奎夫人水靜、安徽省委書記曾希聖夫人余叔等在蘆林水庫游泳，江青則外出拍照，游泳後主席留大家一起吃飯，江青遲些回來，見狀很不高興，生氣地說：「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弄得很尷尬，主席也只好哈哈一笑（詳見本書203頁）。此事說明江青當時還是挺小孩子氣的，至於她後來的所作所為，實在費解，還需有更多更多的史料披露來供史家解讀了。

雖然受了很多的屈辱，但在八十年代自己最風光的時候聽說毛主席與江青的女兒李訥生活困難后，王光美前去噓寒問暖……這些都體現了王女士善良厚道的一面。

整本書讀下來，很感佩這位知書達理、堅毅善良的女性。只是對書名「風雨無悔」，竊以為該「風雨如晦」才是。王光美女士從過山車般的人生，她熬過來了，證明她的堅毅和幸運，堅毅是她自身的努力，幸運則來自老天的眷顧；但大多數人的命運就遠非如此了，他們在苦難的日子中沒有熬出頭，比如王光美的丈夫劉少奇、中央政治局常委陶鑄、元帥彭德懷，而文化科技界的就更多了，每個人都可憑自己的良心開出一串長長的名單：老舍、傅雷夫婦、馬連良、嚴鳳英、上官雲珠、熊慶來……固然,他們或有性格不夠堅毅的地方，上蒼偶然的打盹、天道不行華夏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吧！從這個角度來說，王光美女士也不會希望這「無悔的風雨」可以重來，無悔，是自己對過去的所作所為的一種態度；如晦，才是曾經發生過歷史的真實。

四清運動中的王光美女士

當然，如果從1949年到文革前劉少奇對高崗饒漱石彭德懷還有眾多知識分子的迫害，包括王光美女士參與「四清運動」的「桃園經驗」（按《墓碑》作者楊繼繩先生在其新著文革史《天地翻覆》一書中提供的資料，劉少奇夫婦主持的四清運動中，共逼死幹部群眾77，560人，在城鄉共整5，327，350人，清查出反黨反社會主義集團5760個，組織上定為敵我矛盾的276，256人......而這些在十一屆三中全會後複查證明，其中大多數是冤假錯案。--參見該書87頁）上看，他倆都是黨內外眾多受害人的直接施暴者。

如果從這個意義上王女士要說「風雨無悔」，那諸位看官就該醒醒了！

2018.03.24撰發

2020.06.26重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