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赦1959第36,37集摘錄:
辦公室:
葉立三說:「現在,我遇上一個問題。」
王英光說:「你說吧,什麼問題。」
「自從我們被解放軍俘虜以後,我們這些人就得到了解放軍俘虜政策的寬大對待。到了功德林以後,雖然我們的身份明確為戰爭罪犯,但是人民政府依然給予了我們最寬大的人道主義的待遇,從來沒有壓迫我們交代過任何罪行。我們寫過自傳,寫過簡歷,填寫過各種表格,但是怎麼寫,怎麼填,都由我們自己決定。不但沒有任何的逼供,也沒有任何的追究。」葉立三說。
「實際上,在剛開始讓你們寫自傳的那兩年,我們還是施加了一些壓力。」王英光說。
「我理解」,葉立三說:「你們是希望了解和掌握更多的情況。」
「謝謝你的理解」,王英光說。
「但是,這就出現了一個問題。」葉立三說。
「你說吧」,王英光說:「什麼問題?」
「我們過去的歷史,我們曾經的經歷,特別是我們」,葉立三說:「我們歷次在反共剿共中的經歷,或者說是罪行,還從來沒有完整地向人民政府說清楚。」
「我黨一貫的政策,就是改造思想,重新做人。」王英光說。
「重新做人,改惡從善。」葉立三說:「必須要先改惡,才能從善。那什麼是惡,惡在哪兒」
第37集:
教室里:
王耀武在講台上說:「這些日子,我和各位同學一次又一次地論證,於是呢,打開歷史的過往,仔細研究,就不同的理解展開了辯論。我們還在紙面上復盤了若干的戰局、戰場和戰役,我們讓自己呀儘可能地做到客觀的公正。最終我們得出一個結論,就國民黨而言,無論部隊怎麼調動,戰役怎麼打,國民黨統治集團,它的戰略戰術和戰術水平,都是失敗的。最終導致失敗的,不僅是軍事上的失敗,更重要的是政治上的失敗。從而遭受了全面的失敗。失敗的原因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只有一個,那就是國民黨失去了人民的支持。我們現在呀,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深刻地認識到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當戰爭到來的時候,人民已經做出了選擇。所以呀,共產黨必然勝利,國民黨必然失敗。明白這個道理確實是晚了一點,但是呢,朝聞道夕死可矣。往後啊,我們要把人民放在心裡,放在至高無上的地位上。正如毛主席所言:為人民服務,為社會主義服務!」
掌聲響起來……
辦公室:
葉立三說:「學習和勞動進入到現在這個階段,很多人都在考慮未來的前途問題,道路問題。能夠成為新中國人民隊伍中的一員,這是大家現在普遍的夢想,但是,噩夢和苦悶依然糾纏著我們。對於我們來說,邁入人民的行列,這中間隔著一道坎,這個坎就是我們在不同的歷史時期犯下的反共反人民的罪行。不能帶著歷史的罪惡邁入新社會的土地。所以我們打算在成為人民一員之前,把所有的問題, 都交代清楚,哪怕是受到了懲罰,我們也要邁出這一步。」
「葉立三,我黨的一貫政策,無論你交代什麼問題,應該都不會懲罰你們。」王英光說。
「謝謝。」葉立三說。
寢室里:
康澤說:「你們確定一定要這樣嗎?」
「我們已經想好了,這是一道必須要邁過去的門檻。
趁著在功德林,必須一身上下打掃乾淨,然後我們乾乾淨淨地走進新社會。」陳長捷說。
「這個問題啊,必須現在就解決」,沈醉說:「要不然,很多沒有交代清楚的問題,就會成為我們人生中的地雷,隨時都會引爆。與其那個時候,我們被炸得狼狽萬分,應接不暇,甚至粉身碎骨,不如我們現在就把它引爆,一了百了。」
「是啊」,陳瑞章說:「畢竟功德林這裡,管理人員的政策水平以及業務水平,不是到處都能遇到的。這一點也必須要考慮清楚。」
「這的確是一個不錯的考量。」杜利民說。
「但是,你們想過沒有,一旦我們說出來,我們在功德林這麼多年的改造,不是前功盡棄了嗎?」康澤說:「要我說呀,已經說過的,那就說了,沒有說過的,或者,他們不知道的,就沒有必要再說了。如果全部說出來,那,我們不是又重新成為共產黨的敵人了嗎?」
「嗯」,劉安國說:「老康說得也有道理啊。從某個角度來說,我們花費了這麼多年的時間,進行了各種各樣的努力,就目前來說,在共產黨的心裡面,我們這些人,已經不再是他們的敵人了。」
「這一泡屎不臭,可是你要把它挑起來,那就,太臭了。現在已經這樣了,何必再把那些陳穀子爛康都翻出來呢?那不是自己跟自己找事嗎?」
「老爺子」,宋希濂說:「1948年,你從江西省主席的位子上調回四川,出任四川省主席,兼保安司令。江西的事我們就不說了。回到四川,幹什麼壞事沒有啊?」
「你說我在四川幹了壞事?呵呵……,我任四川省主席,總共才一年多時間,那個時候已經是兵荒馬亂,大軍壓境,個個都惶惶不可終日。你說我在那種情況之下,能幹什麼呢?」
「不對吧」,宋希濂說:「那個四九慘案,三三一慘案,二十一軍清共,還有成渝萬三地聯合防共,都和你沒關係嗎?」
「怎麼都和我有關係呢?那些事情難道都是我一個人做的嗎?蔭國兄,在這種時候,在這種地方,可不能血口噴人啊。」
「不說別的,那個,單說四九慘案吧,你敢說跟你沒關係嗎?」宋希濂說。
「宋希濂,你今天怎麼了?我什麼時候得罪你來嗎?你怎麼血口噴人呢?」
「不不不,我只是知道得多一點,那別人也是知道的,所有人都知道。」宋希濂說:「只是當時我在四川知道得比較清楚些。」
「所有人都知道嗎?你在四川,你就知道嗎?」
「我說老爺子,你先不要著急,宋希濂的意思是說,你還不如趁著現在在功德林,環境好,水平高,主動把你的事情都給說出來。這樣也可以得到政府的寬大和諒解。你的那些事情啊,就可以畫上一個句號了嘛。」杜利民說。
「對嘛」,宋希濂說:「剛才沈醉不是說了嗎,這就是一顆地雷,一旦踩到了,那就不可收拾。」
辦公室:
很有意義。
王英光說:「確實是非常有意義,認識到了自己的罪行,並且願意把這個罪行說出來,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以前很長一段時間,他們不認為這是罪行,他們覺得是在履行軍人的職責,戰爭的罪行不在他們,而在他們的上級,在蔣介石那兒。」
「沒錯」,政委說:「很多人在這個問題上的理解都是模糊的。」
「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終於認識到,戰爭罪行是一個整體,既有蔣介石的罪行,也有整個統治集團的罪行。而他們呢,作為這個統治集團當中軍事和政治上的骨幹,作為某一場戰爭中具體的執行者,也同樣應該承擔責任。」
「我覺得這一次啊,確實效果比以前好。我能感覺到,這幫人都在認真地悔罪,而且確實想放下包袱,重新做人。」胡大樹說。
「既然這樣,我們就可以全面展開工作。」王英光說。
「怎麼展開?」胡大樹問。
「鼓勵所有的學員,交代一切他們願意交代的問題。」王英光說。
「我們不強迫他們」,政委說:「我們鼓勵他們這樣做。」
「需不需要動員?」胡大樹問。
「不用動員。在課堂上說一下,也不需要造成太大的壓力。」王英光說。
「個人準備資料,然後在課堂上發言。」政委說。
「在課堂上發言?這合適嗎?」王英光說。
「課堂上發言,效果會很好。」政委說。
「好,就按你說的辦。」王英光說。
寢室里:
康澤說:「如果按照你們說的,我們因此要被共產黨和人民政府確定為罪大惡極呢?」
杜利民說:「如果真是這樣,那也是我們應得的下場。誰讓我們幾十年如一日全心全意地效忠蔣家王朝的反動統治呢?」
王耀武說:「也許啊,我們必須為此承受代價。就拿我來說吧,二十二年前,我參加譚教橋之戰。當時,紅軍抗日先遣隊,正在奮勇突圍。我率領本部趕到戰場,在紅軍突圍的道路上設下了埋伏。激戰了一天之後,紅軍抗日先遣隊,彈盡糧絕,幾乎全軍覆沒。紅軍的領導人,尋淮洲等人,戰死。方誌敏等人被俘。不久后啊,被處決。之後啊,我收到了嘉獎,並且從此收到了蔣介石的信任,飛黃騰達。這是我一生中對共產黨對人民犯下的最大的罪惡。如果不是我,這支紅軍的隊伍,很有可能突圍啊。所以啊,按現在的話說,我是罪惡滔天,我雙手沾滿了紅軍的鮮血。我是用紅軍的鮮血染紅了我的頂戴。這件事啊,雖然在我上交的材料當中,早已交代清楚,但是我今天還是要說,我對不起共產黨,對不起那些犧牲的紅軍戰士,對不起他們的家屬。我對不起他們……。各位啊,我們都是屠殺者啊,我們一定要老老實實交代清楚我們所犯下的所有的不為人知的罪行。」
教室里:
政委在講台上說:
「第一點,不能雞毛蒜皮,不能婆婆媽媽,普通的事情就不用再講了,挑重點的說。發言時間,不宜過長,半個小時之內;
第二點,就事論事,不能上綱上線,把情況說清楚就可以;
第三點,要求必須絕對真實可信。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什麼理由,都不能胡編亂造。
好,請大家踴躍發言。
宋希廉,請……」
宋希廉上台發言:
「我今天交代的這件事,我殺害了中共早期領導人,瞿秋白先生。瞿秋白先生曾經多次到黃埔軍校講課,我應該算是他的學生。我那時思想左翼,對秋白先生十分景仰,所以經常去聽他講課。1935年春,我率36師於閩贛一帶圍剿共軍,師部住長汀。有一天,我收到蔣介石給我的密電。密電上說,共黨領導人瞿秋白就在我部的俘虜之中。我立即下令清查,很快在被俘人員當中發現了瞿秋白先生。蔣介石命令我們勸秋白先生投降。我們屢屢嘗試,費盡口舌,秋白先生毫不動搖。我把情況彙報給蔣介石,表示無力勸降。很快,蔣介石就下令,讓我們就地讓我們就地處決。」……
辦公室里:
胡大樹說:「什麼怎麼辦?直接把人抓起來!」
「以什麼名義?」政委問。
「歷史反革命啊,他殺了瞿秋白,罪惡滔天,十惡不赦。」胡大樹說。
「在功德林裡邊,哪一個不是反革命?」王英光說。
「反正我已經通知勤務隊做好準備了」,胡大樹說。
「做什麼準備?」王英光問。
「抓人哪,先把這些歷史反革命全部抓起來,五花大綁,關黑屋裡去。」胡大樹說。
「然後呢?」王英光接著問。
「然後報告上級,押赴刑場,驗明正身,一人賞他們兩個子彈。」胡大樹說。
「再然後呢?」 王英光接著問。
「這人都死了,還有什麼然後啊。」胡大樹說。
「當然有然後,然後所有的學員就會認為,讓他們悔罪認罪是上了我們的當。」王英光說。
「也不能這麼說吧」,政委書:「誰也沒想到會碰上這樣的事情,他罪過也太大了,這完全超出了我們能承受的範圍啊。」
「這裡面還有很多罪行。他們在蘇區實行屠殺政策,把蘇區變成了無人區,殺害我方被俘人員,殺害我方家屬,屠殺著名的愛國人士,焚燒房屋成千上萬。這裡面的罪行數不勝數。」王英光說。
「看見沒?說他們是戰爭罪犯一點都不為過。」胡大樹說。
「這裡面的情況,有一些是我們了解到,有一些我們並不十分了解。可如果我們現在把他們抓起來,我們之前所做的工作就會功虧一簣。這是及不妥當的。」王英光說:「現在怎麼做,只能夠請示上級。」
「嗯」,政委表示同意。
寢室里:
康澤說:「劉安國,今天晚上好像格外地安靜?」
「你要是覺得很安靜的話,那你就出去折騰折騰唄。」劉安國說。
「我說的是正事」,康澤說:「你沒注意到功德林的官兵。」
「我自己都顧不了自己,我注意他們幹什麼呀。」劉安國說。
「這兩天,功德林的官兵,一個個殺氣騰騰,眼睛里都是凶光,好像時刻都在準備殺人哪。」康澤說。
「你說的誰會相信啊?快閉上你的嘴吧。」劉安國說。
「你還別不信」,康澤說:「我剛才看見所長和政委啊,臉上沒有任何錶情,全都是冷若冰霜。」
「你是不是想看笑話?」宋希廉問。
「我怎麼是看笑話呢?我是擔心啊。」康澤說。
「既然我說了該說的,我就該去面對,改惡從善,重新做人。這是我必須要去承擔的,這也是必過的門坎。」宋希廉說。
「我非常贊同你對自己的認識」,王耀武說:「在早之前,我也曾經公開地說過,要跟過去的舊勢力,以及舊世界,劃清界限。要樹立起對共產黨對新中國的認知觀念。我們要抱著真心實意的態度來接受共產黨對我們不斷的、耐心的改造,爭取改在成一個社會主義的新人。」
「王耀武,你就覺得你改造成新人了嗎?」康澤問。
「還沒有啊」,王耀武說:「但是,我每一天都在認真努力啊。不像你啊,說一套做一套。我有罪我知道。難道你就沒有罪?你殺得共產黨人還少嗎?」
「王耀武,你不要信口開河,血口噴人。兩軍交戰,哪有不死人的嗎?」康澤說。
「康澤,他們不了解你的底細,我還不知道嗎?」王耀武說。
「你知道什麼?」康澤說:「你知道的,共產黨早就掌握了,用不著我再去交代。」
「康澤,你是蔣介石的十三太保之一,是你創建了復興社,你還是南昌行營別動隊的總隊長。在這些名頭的背後,你殺了多少共產黨人。在蘇區,你殺了多少愛國人士。你創建的別動隊,毫無人道。在蘇區,方圓幾十里開闢了環狀無人區,把數以幾十萬的村民,趕出他們的村莊,你像對待牲口一樣,把他們圈入了你建立的標準的戰略村,管制在你保甲制之中啊。別動隊所到之處,石頭過刀萬戶蕭條。短短的幾年呀,就變成了一個沒有男人的寡婦村哪。康澤,你睜開眼看看,現在所有的同學,都在積極地改造,勇敢地承認自己的罪行。可是你怎麼做的呢?你在背地裡,扇陰風點鬼火,拉一些進步學員的後腿。怎麼著?你還想做回你國民黨的中常委嗎?呸!你做夢吧,你!你趕快清醒吧」王耀武激動地說。
「耀武」,劉安國勸說。
康澤被自己的罪行震驚了……
辦公室里:
「我又接到了一份材料,劉安國寫的。」政委說:「這份材料,跟你有關係。」
「他終於交代了」,王英光說:「在我逼問陳瑞章的那一天,劉安國差一點觸電身亡。那根本就不是意外,而是自殺。出賣我和彭雪的人,就是他。」
「你早就知道了?」政委問。
「你忘了我的老本行。推斷這點事情,對我來說並不難。」王英光說:「但是今天不一樣。他自己能夠主動交代主動這一切,說明他進步了。我很欣慰。」
楊部長辦公室:
「真是觸目驚心」,楊部長說。
「首長,如果說這些罪行度可以被饒恕,會不會無法向人民交代?」王英光問。
「是啊」,楊部長說:「有這個問題」。
「那下一步,我們的政策該如何執行?是否需要調整?」王英光問。
「政策是黨中央制定的,我們沒有權力調整。」楊部長說。
「那怎麼辦?」
「事關重大,我也定不了。必須要向上級報告。」楊部長說。
周總理辦公室:
周總理對羅瑞卿說:「羅部長啊,既往不咎,不審不判一個不殺,這是我黨對戰犯改造工作的既定方針哪。事實證明呢,我們對戰犯改造的政策是成功的。這方面的工作多次得到了我們的肯定和表揚。當然,有些同志有意見,有看法,可以理解。但是,新中國成立以來,我們對戰犯的改造工作是很有成績的,而且很明顯。他們主動承認自己的罪行,向人民靠攏,這是積極的舉措,應該受到鼓勵呀。最近呢,黨中央也在考慮在適當的時機,出台一個更寬大的政策。這也是形勢的需要,也是對敵鬥爭的需要。」
楊部長辦公室:
楊部長說:「昨天,羅部長向毛主席和周總理彙報了戰犯改造工作。毛主席指示啊,春天到了,可以讓他們出去走一走,看一看。看一看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就。周總理也說了,事實勝於雄辯,到處走一走,看一看,能夠更加理解和感受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
王英光說:「看來黨中央對戰犯的政策是不變的。」
「是這個意思。」楊部長說。
「那我就聽從上級的安排,阻止他們進行外出參觀。」王英光說。
操場上:
陳瑞章說:「安國。」
劉安國說:「瑞章兄。」
「你好像有心事啊?」陳瑞章問。
「我們把什麼都說了」,劉安國說:「連那些最隱蔽的罪惡,全都交代了。」
「是啊,全都交代了。這心裡頭踏實多了,也就一身輕鬆了。」陳瑞章說。
「雖然現在一身輕鬆,再也不用藏著掖著,可是我這心裡啊,還是有點忐忑不安的。」劉安國說:「平心而論,王所長給了我很多的關切和幫助。幾次絕望的時候,度是因為他的教育和啟發,我才有勇氣活了下來。可是現在,我卻變成了他的仇人。」
「安國,你也不必過於自責了。這些年,在功德林學習改造,我們都應該相信共產黨的政策水平。我想咱們都應該放下包袱,輕裝前行。」陳瑞章說。
辦公室里:
王英光說:「今天和政委到部里開會,黨中央再一次明確了對待戰犯的政策。周總理說了,既往不咎,不審不判,一個不殺,是我黨對待戰犯既定的政策,也是毛主席一貫的主張。」
胡大樹說:「我就不明白了,我們為什麼非得對他們這麼好啊?」
「我說胡大樹,你怎麼越來越糊塗了。」王英光說。
「我這不是糊塗啊,我這是精神世界上升到一個新的層次之後,產生了新的認識,新的想法,新的感情。」胡大樹說。
「你現在思想水平,還有嘴皮子功夫,真是越來越厲害了。」王英光說。
「政委,你說,革命感情,階級感情,乃至無產階級感情,是不是一個革命者應該擁有的感情,而且這是應該超越任何感情的。」胡大樹說。
「沒錯。你現在說的這些,跟我們執行的戰犯政策不矛盾。」王英光說。
「那我問你一個問題」,胡大樹說:「你不許生氣。」
「你趕快問吧」,王英光說。
「從你的心裡,從你真是的情感世界里,你恨不恨劉安國?」胡大樹問:「他可殺了你老婆。從你個人的角度來說,這應該是你的仇人。」
「幾年之前,我肯定是這麼想的。」王英光說。
「這兒沒有外人」,胡大聲說:「你得說實話,說真話。」
「從我個人的立場來說,劉安國確實是我的仇人。」王英光說:「而且這不是普通的仇恨,是刻骨銘心的仇恨。我曾經也深陷其中。但是我逐漸轉變了我的思想。大樹,個人的情感,最終還是要服從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要服從於大局。所以到今天為止,我看到了三個劉安國。」
「三個?所長,什麼意思啊?」
「第一個劉安國,是從前的劉安國,他是國民黨的中將,是蔣家王朝的骨幹,從我們的立場來說,他幹了很多的壞事。而第二個劉安國,是剛剛到功德林時的劉安國。那時候,他已經是國民黨的戰犯,是我們要去改造的對象,他的身份已經發生了變化,那我和他之間的矛盾就不再是對抗性的矛盾。第三個劉安國,是通過多年改造的劉安國,他正在轉變反動的立場,正在轉變自己的世界觀,正在漸漸地成為我們希望他成為的那個人,他離那個目標越來越近了。」
「可是我還是不太理解。」
「我仇恨的是以前的劉安國,而不是現在的劉安國。你是否可以理解?」王英光說。
「所長,劉安國沒有變,他的身高、長相、脾氣、性格,都沒有變,他還是那個劉安國。」
「我認為人的屬性,一共有兩種,自然屬性和政治上的屬性。我現在說的是政治上的屬性,而政治上的屬性尤為重要。」王英光說。
「這能分得那麼清嗎?」胡大樹說。
「沒辦法,必須分清楚。但是有一點我也必須要去堅持。這些人通過多年的學習改造,終有一天會走向社會。那麼,他們當中的很多人,像王耀武、杜利民、陳瑞章、葉立三,我有可能會跟他們成為朋友。但是跟劉安國,不會!無論他將來是否成功地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無論他是不是成為一代新人,他永遠都不會是我的朋友,永遠不會!在這一點上,我有權利,讓我的生命回歸到自然的屬性。」王英光說。
「道理我都懂,但是從感情上,反正我想不通。」胡大樹說。
「老胡」,政委書:「如果你實在想不通的話,你就記住一點,這是黨中央、毛主席交給我們的任務。大政方針,毛主席黨中央把握,我們只需要做好我們的本職工作,完成好我們的任務,就可以了。」
「好了,不說我的事了。」王英光說:「還是說說今天開會的情況。今天首長說了,功德林學院的材料,寫得還是不錯的。對事情的來龍去脈,寫得清清楚楚,也清晰揭露了蔣介石統治集團內部某一方面的特殊內容。歷史上的觀點和政治上的觀點,基本上正確,悔罪認罪的態度也基本上都到位。首長說,是我們引導得不錯。」
「那倒是。現在有些學員寫悔罪認罪的材料都上癮了,你像那個康澤,一有空就寫,天天寫,都寫了好幾十篇了。」
「是」,政委說:「這個方面,他們的熱情確實很高。」
「寫材料呢,是出於悔罪認罪的目的。」王英光說:「寫材料的過程當中啊,他們會對歷史重新的認識,還有梳理,也會用剛學會的價值判斷,還有唯物主義的觀點,對事件進行批判和分析。那我們就可以通過這些批判和分析,掌握他們思想進步的情況和整個的思想脈絡。這是有積極作用的。所以,可以讓他們繼續寫。但是在寫材料的過程當中,有兩個問題,我們一定要注意:
第一個問題呢,就是材料的開頭,先罵蔣介石,然後再罵自己。文章結尾的時候,再罵蔣介石,再罵自己。中間啊,還要反反覆復地罵上好幾回。這樣罵來罵去的呀,實際上挺沒意思的。這不成了八股文了嗎?」
「確實如此,看得讓人心裡難受。」政委說。
「我們延安的文風,簡單明了,就事論事,有一說一。毛主席最反對的,就是華而不實,生拉硬扯。悔罪認罪是一個人生境界,是一個思考層次和人生態度,不要天天掛在嘴邊上。要是天天掛在嘴邊上,就顯得虛偽,顯得假了。
第二個問題呢,就是在這些材料當中,開始涉及到抗日戰爭中的情況,開始涉及到他們個人對日作戰的情況。有一些材料,我覺得寫得非常不錯。艱難的歲月,艱苦卓絕的抗日戰爭,在民族的氣概之下,中國人民的愛國主義熱情,在字裡行間,不乏英雄豪邁之情。這些學員當中,有很多人,一半的軍旅生涯都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度過的。那麼那段經歷對於他們來說自然是印象深刻,難以忘懷。可是文章寫得,卻非常地小心,格外地謹慎,有點吞吞吐吐,言有未盡。這方面,我是可以理解的,他們是怕影起誤會。」王英光說。
「對。在課堂上發言的時候,也有學員提出意見,認為既然是悔罪認罪,就應該避免抗日時期的戰績,否則就會顯得輕薄膚淺,洋洋得意。」政委說。
「毛主席曾經對王耀武的事情,有過明確的指示,說王耀武抗戰有功,功歸功,過歸過。」王英光說。
「這件事情,毛主席說得已經很清楚了,功過不能混為一談。既不能因為內戰之過而全面否定了抗日之功,也不能因為抗日之功而全面否定內戰之過,更不能因此降低了學習和改造的要求。」政委說。
「那我們應該怎麼處理啊?」
「我們可以告訴學員,對於抗日戰爭時期,他們的奮鬥,是有意義,有價值的。對於抗日戰爭時期他們的事迹,我們共產黨人不僅承認,而且高度讚賞。和王耀武一樣,學員當中的很多人,在抗日戰爭時期,都是有利於民族,有利於國家的,那麼他們在寫材料的過程當中,對於抗日戰爭時期的經歷和事迹,有多少,寫多少,想寫多少,就寫多少。這不僅僅是他們個人的功績,也是我們中華民族重要的歷史材料。」王英光說。
寢室里:
「各位同學,我跟你們說啊,剛才我跟賀政委走了一個對面。你們猜怎麼著?」
「發現什麼了?」劉安國問。
「賀政委他看見我,那是滿面春風啊。」
「滿面春風?」劉安國問。
「我跟賀政委敬了一個禮,他很認真地還了一個禮,而且態度很好,還很友善,他還問了我一句,早上好。你們想一想,前兩天賀政委看到我們,那還是冷若冰霜,兩隻眼睛可是透著殺氣的。」
「這說明什麼呢?」劉安國說。
「這說明,他沒有把我們當成是敵人,這還說明,在我們把所有一切都交代了以後,不會有報復,不會有懲罰。我們之前所擔心的那些事情都不會發生。我們現在和所里的關係,又恢復到了從前一樣的水平了。」
操場上:
王英光對大家說:
「這幾天在看大家寫的材料。材料當中,涉及到抗日戰爭時期的情況。大家寫得躲躲閃閃,羞羞怯怯,非常地謹慎。這方面我們表示理解。大家是怕引起誤會。現在,我傳達上級的指示。關於抗日戰爭時期的情況,大家不需要再躲躲閃閃。幾年之前,毛主席對王耀武的事情專門派人傳達,說王耀武抗日有功,功歸功,過歸過。毛主席已經說得非常清楚,非常明白。抗日戰爭時期,大家的事迹和功績,我黨不僅承認,而且高度讚賞。以後寫材料的時候,大家有多少寫多少,想寫多少就寫多少!」
辦公室里:
王英光說:「這些材料你們都看了好幾天了,感覺怎麼樣?」
胡大樹說:「真沒想到,這些人啊,在抗戰的時候,都打過硬仗,不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抗戰之後,同樣的國民黨部隊,怎麼就變成這樣?三年的解放戰爭,國民黨部隊的戰鬥力,爛到不能再爛,像樣的仗就沒打過幾個,光是起義,投降的部隊,就有一百多萬。」
「這也是這些年,功德林的學員一直在琢磨的問題。他們想過一百個、一千個這樣的原因,直到前段時間才找到了終極原因。」王英光說。
「這終極原因就是得民心者得天下。失去了人民的支持,必將走向滅亡。」政委說。
「對羅」,胡大樹說。
「寫材料的熱情已經被徹底地激發出來。我們可以把這個活動一直持續下去。」王英光說:「政委,參觀學習的計劃,部里已經發下來了。具體的行程有我們來確定,地點都已經安排好了。」
政委說:「這件事情已宣布,我們功德林的房頂就要被他們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