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是用才華點亮生命的,然而,現實生活中的女作家孤傲冷漠,不善交往,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尤其她的暮年,異鄉漂泊,孤獨凄慘,幸而有一個女人,始終與張愛玲保持著書信聯繫,給予張愛玲寂寥清冷的晚年最後的慰藉,四十年間,她們寫了超過六百封信,長達四十萬字。張愛玲曾這樣描寫她們的情誼:「越是跟人接觸,越是想起Mae的好處,實在是中外只有她一個人。」「人生得一知己,死而無憾」。這個在張愛玲心目中有特殊地位的好友就是鄺文美。
張阿玲的人際障礙,源於她原生態的家庭,親情的冷漠使她與社會人的關係總是寡淡疏離,與胡蘭成的親密,卻成為張愛玲的劫難,一個女人,遇人不淑,是心中最大的隱痛。後來,張愛玲定居美國,遇見賴雅,歷經滄桑的張愛玲或許已經不相信愛情了,之所以與賴雅結婚,是她要接地氣,要真實的生活,可惜,賴雅風燭殘年,體弱多病,不能保護她,張愛玲還要靠寫作獲得生活的保障,期間,她與鄺文美,宋淇夫婦開始書信往來,書信內容有劇本以及電影文學創作的切磋,作品版權的處理,更多是彼此間的關懷慰藉,書信,飛越大洋彼岸,這種穿越千山萬水的深情厚誼,激勵著張愛玲,給予她未知生活的勇氣和希望。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友誼是一劑良藥,撫平了女作家心靈的創傷。友誼是一縷和煦的陽光,照亮了女作家前行的路途。
人生薄涼她給了張愛玲最後的溫暖
1952年張愛玲從大陸到香港,她在美國新聞處擔任翻譯時,認識了同事宋淇,恰巧宋淇的夫人鄺文美也是上海人,「張愛玲初到香港,不會講廣東話,沒有朋友,終於遇到一個會講上海話的女孩子,還是大學畢業生,所以兩人一見如故。」
鄺文美是翻譯家,也是作家,她端莊溫婉,豁達大度,宋美齡曾邀鄺文美當她的私人秘書,被鄺文美婉拒。張愛玲把鄺文美比作「中國蘭花」,靠近時只覺「清香逼人」,「你的姐姐好像外國orchid,你好像中國蘭花。我是喜歡蘭花的。有時候對著你簡直覺得一陣陣清香,令人心醉。」向來高冷的女作家毫不吝嗇對好友的讚賞:「我向來見到有才德的女人總拿Mae比一比,沒一個有點及得上她的。」「你的涵養是真值得佩服,連在最小的事情上都對我有極大的影響。例如開箱找東西時忘記了把毯子放進去,又得開一次。本來要怨煩,一想起假如是你,你一定怎樣———我就不生氣了。」
張愛玲1955年離港赴美,從此,她們便開始漫長的書信往來。《張愛玲私語錄》最有價值的部分就是張愛玲與宋家的書信。書里的第一封信寫自1955年10月25日,張愛玲剛剛離港,記錄下分手時的感傷,「別後我一路哭回房中,和上次離開香港的快樂剛巧相反,現在寫到這裡也還是眼淚汪汪起來。」「自從認識你以來,你的友情是我生活的core。絕對沒有那樣的妄想,以為還會結交到像你這樣的朋友,無論走到天涯海角也再沒有這樣的人。」
此後的四十幾年間,她們彼此成為下半生最要好的朋友,宋氏夫婦長期以朋友身份擔任張愛玲的文學經紀人和顧問,1995年9月8日,張愛玲被發現逝世於加州韋斯特伍德市羅徹斯特大道的公寓,她去世前將遺物(包括遺稿)交給最信任的宋淇、鄺文美夫婦保管。
作為一個有個性的才女,張愛玲曾經受到很多腹誹,而同為上海女子,鄺文美卻非常懂張愛玲,她說「照我猜想,外傳說她……很可能是由於誤解。例如,她患近視頗深,又不喜歡戴眼鏡,有時在馬路上與相識的人迎面而過,她沒有看出是誰,別人卻怪她故作矜持,不理睬人。再者,她有輕性敏感症,飲食要特別小心,所以不能隨便出外赴宴。不明白這一點的人,往往以為她『架子很大』。再加上她常在夜間寫作,日間睡覺,與一般人的生活習慣迥異,根本沒法參加各種社交活動,這也是事實。我相信『話不投機半句多』這種感覺是任何人都有過的。在陌生人面前,她似乎沉默寡言,不擅辭令;可是遇到只有二三知己時,她就恍如變成另一個人,談笑風生,妙語如珠,不時說出令人難忘的警句來。」
在鄺文美心中,張愛玲有著特殊的地位。鄺文美的兒子宋以朗說:「那時每天中午12點,家中傭人會去查看郵箱,如果有張愛玲的信,就會大喊『張愛玲有信來啦』,母親就會很開心,立刻拆開來看;而若是其他人來信,傭人是不會講出來的。」
人生薄涼她給了張愛玲最後的溫暖
而張愛玲,則在這樣的交往中呈現出煙火氣息的一面,那個冷艷高傲的民國女子從精緻寒冽的作品中走了出來,她會和好友寒暄問候,敘說煩惱,生活讓她還原成一個鄰家女人,因為這份友情,不再有塵世涼薄,時光,變得絢爛而溫暖。1956年,張愛玲寫信告訴鄺文美,她與賴雅結婚了:「(賴雅)近年來窮途潦倒,和我一樣身無分文,而年紀比我大得多,似乎比我更沒有前途……這婚姻說不上明智,卻充滿熱情……總之我很快樂和滿意。」「我和Ferdinand Reyher(費迪南·賴雅)結婚——Ferd是我在MacDowell's(麥偉文藝營)遇見的一個writer(作家)。……你幾時到北京店買東西時,請順便看看沒有沒像你那件白地黑花緞子對襟襖,大致如那件舊的米色襖,而更短肥些。以後再畫詳細圖樣寄來,和那幾件旗袍一同叫裁縫做。」看這段,和鄺文美的對話就像家人,假如沒有這些信件的保留,你很難相信張愛玲會有這樣平凡瑣碎的一面。
與賴雅做夫妻的11年,是張愛玲一生中最窘迫最貧窮的歲月,直到1968年,皇冠出版社開始出版她的系列作品,她的經濟狀況從此好轉。
鄺文美說:我能夠不遲不早的遇見了她。雖然現在我們遠隔重洋,再也不能促膝談心,但是每過一陣我能夠收到她的長信,讀到她的新著,看到她編的電影……無論如何,這總是值得感謝的事。
她們暮年時的書信往來,大多是尋醫問葯,體貼慰問,如普通人之間的友誼。「前幾天我吃到煮珍珠米太少,太淡,遠不及Mae帶來的熱水瓶里裝著的,那滋味我永遠不會忘記。此地雖然不受熱浪侵襲,天氣寒暖不定,前兩天我又發過老毛病,一躺又是幾天,好了以後特別覺得忙。我告訴過Mae我最喜歡自己動手漆傢俱,現在我把那糊著刺目的花紙的一面牆漆成了極深的灰藍色,配上其他的牆上原有的淡灰蘆席紋花紙。」
張愛玲說:每次想起在茫茫人海中,我們很可能錯過認識的機會——太危險了。命運的安排多好。
宋氏夫婦對張愛玲有情感支撐,更有事業支持,宋淇向好朋友美國漢學家夏志清舉薦張愛玲,這位漢學家在《中國現代小說史》中,以比魯迅還重的份量來推薦張愛玲,張愛玲才在海外揚名。有了宋淇向香港電懋電影公司的推薦,張愛玲有機會在香港影壇完成電影的二度華麗轉身。
人生薄涼她給了張愛玲最後的溫暖
後來,如果沒有宋氏夫婦在大陸為出版事宜遊走,張愛玲的名字也許會永遠淹沒在時間的長河中。「我們不應該讓她的名字冷下來」;宋氏夫婦去世之後,他們將張愛玲的著作事物交給兒子宋以朗接管,如果沒有宋家人對張愛玲遺物的孜孜守護,那麼,世人所知道的將是一個不完整的張愛玲,不會讀到《色戒》, 不會讀到《小團圓》,不會讀到張愛玲身後的許多東西了,她的美麗與哀愁,她的彷徨與決絕,她的病,她的痛,她的苦,她的樂,更與何人訴說?
宋氏夫婦說:「這些年來我們為愛玲做了不少事情,從來不居功,也從未挾愛玲以自重。」「我們這麼多年來為愛玲做了不少事情,完全是有意,從未有攀龍附鳳之想。」
張愛玲與炎櫻也曾經親密無間,最後兩人逐漸疏遠,張愛玲細膩敏感,炎櫻的張揚高調,可能會傷及她小小的自尊。鄺文美性格平和,溫柔敦厚,在她面前,張愛玲不會自慚形穢,好的友情就是這樣,彼此平等,相互尊重,各自成長,卻永不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