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荷蘭往事(連載四)

作者:麥琪兒  於 2024-8-26 01:4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前塵往事


    通過馬田的介紹,在德國同事碰面的午餐桌上認識了一位頗有紳士風度的長者 ——  項目管理部門的審計專家埃里克先生。在以後的交往中,逐漸了解了他的工作經歷。埃里克先生出生在二戰結束后不久,父親是一家公司的職員,母親是家庭婦女。戰後的最初幾年,父親因健康原因無法正常工作,一家人失去了主要經濟來源。所幸祖上留下的幾處房產沒有毀於戰火,租房收入勉強維持一家人生活。

 

    在埃里克上大學的最後階段,歐洲許多國家的高校中爆發了學生運動。在德國的一些大學里,思想激進的學生因不滿教職人員中仍有未被清除的納粹殘餘,開始了罷課和衝擊課堂的抗議活動。埃里克不想參與校園裡的這些活動,他選擇去圖書館學習,專心研讀各種專業書籍。

 

    畢業后,埃里克在一家大銀行的市區分行找到了一份工作,開始了早九晚六的上下班生活。他在銀行完成實習期后,由於業務能力突出,被安排到客戶服務部門工作,負責為私人客戶提供貸款諮詢。這份工作收入可觀,而且沒有失業風險,一般人可能會在這個崗位上熬到退休。然而不出幾年,這種單調的、無挑戰的工作讓他感到無聊。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在報上看到了一則招聘廣告:投資銀行駐菲律賓分行招聘員工。他符合招聘條件,於是決定去試一下運氣。

 

被投資銀行錄用后,埃里克在馬尼拉分行迎來了新的職業挑戰:在與客戶的業務往來中,無論是口頭還是書面交流都必須使用英語。由於有中學時期打下的英語基礎,沒過多久,他就適應了新的工作崗位,可以輕鬆自如地用英語完成客戶諮詢工作。這份新工作不僅提升了他的業務能力,還帶來了豐厚的收入,更重要的是,這段工作履歷會為今後的求職提供良好的能力證明。

 

    埃里克明白,要想有更進一步的職業發展,不能止步於銀行職員崗位,他必須掌握比其他人更多的專業知識。雖已年近三十,但埃里克依然孓然一身,沒有家庭的拖累,可以專心鑽研業務。他從一家美國書店設在馬尼拉的分店買來財務、審計和投資分析方面的書籍,花了很多業餘時間補充這些方面的專業知識。

 

    經過幾年的努力,埃里克不僅充實了理論知識,而且還積累了豐富的工作經驗。這期間,他結束了單身生活,與當地一位護士組成了家庭。妻子來自一個貧困家庭,是眾多子女中的長女。她從中學畢業后便開始工作,擔負起了撫養弟妹的責任。在埃里克夫婦的資助下,她的幾個妹妹先後完成了護理職業培訓,有了自食其力的技能。

 

    菲律賓屬於亞熱帶海洋性氣候,一年中有很長一段時間是濕季,另一段時間是乾季。儘管在菲律賓生活多年,埃里克仍然難以適應當地的氣候環境。他本就沒有打算長期在那裡居住,有了兩個兒子后,他希望兒子們能夠接受德國教育,於是便開始尋找回歐洲的工作機會。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幾年的積極準備,埃里克終於在研究所找到了滿意的工作,並帶著全家回到了歐洲。憑藉多年的工作經驗和職場為人處事的技巧,他很快熟悉了項目審計工作,也與所里的不少德國同事建立了良好的私人關係。

 

埃里克和馬田有相同之處:二人都有強烈的求知慾和進取心,也都有各自專業領域的豐富知識。馬田有點恃才傲物,遇上不學無術卻喜歡賣弄的人,他會毫不留情地當面嘲諷,完全不給人留情面。相反,埃里克懂得人情世故,在與同事的交談中用語溫和,即使遇上令大家都討厭的人,也從不會當面開銷,讓人下不來台。在與埃里克交往的數年中,從他那裡學到了許多職場生存的經驗和教訓,這些都是書本上無法學到的為人處世之道。

 

十一

    住處附近的大城市萊頓是周末經常去的地方。走出萊頓火車站進入市區,穿過商業區的幾家店面,前方一側的一塊空地是周末舊貨市場所在地。這箇舊貨市場類似於德國大城市中的「跳蚤市場」,每逢星期六,只要不是雨天,附近居民會在這裡擺開貨攤,出售家中不再需要的舊物。每次去萊頓逛舊貨市場,都會在一個舊書攤上駐足,翻閱各類感興趣的舊書,離開時買幾本書帶回家慢慢閱讀。

 

   有一次,在舊書攤上偶然翻到了一本德國詩人貝特格(Hans Bethge, 1876-1946)翻譯的中國古代詩集《中國笛》Die chinesische Floete),裡面收錄了幾十首古詩的譯文。當時並不知道這本譯著有什麼閱讀和收藏價值,但在攤主一番花言巧語的勸說下,最後花了六歐元買下了這本書。許多年以後,在一次聆聽馬勒(Gustav Mahler, 1860-1911)作品音樂會時了解到,這位奧地利作曲家的交響曲《大地之歌》(Das Lied von der Erde)的創作靈感正是來自這本譯詩集。作曲家從譯詩集中選出六首唐詩作為歌曲,創作出了共由六個樂章組成的交響樂。許多馬勒作品的欣賞者不知道的是:交響曲中歌詞的譯文極不準確,很多地方完全不符合古詩的原意,例如,李白《悲歌行》的德語譯文成了《哀嚎大地的飲酒歌》(Das Trinklied vom Jammer der Erde)

 

    如果用中國人的翻譯質量標準來評判《中國笛》的譯文,無論在信、達、雅三方面,譯文質量都不能令人滿意。例如,其中有一篇譯自《詩經》的作品,題為《復仇》(Rache),德語譯文如下:

 

「Weh!」lallte sie,「Hörst du den Hahn,der ruft?」

「Nein,」sprach er,「nein, die Nacht ist schwarz und tief,

Das war des Hahnes Stimme nicht, Geliebte ……」

 

「Ich fleh dich ansteh auf, zieh die Gardinen

Beiseit und frag den Himmel, süsser Freund!」

 

Er sprang empor: 「Weh uus! Der Morgenstern

Steigt schon am Horizonte bleich herauf ……!」

 

「Die Morgenröte - ,」flüsterte sie bang,

「Nun musst du fort! Wie soll ich das ertragen?

Ha! Eh du gehst, nimm Rache an dem Unhold,

Der uns so grausam auseinanderreisst!

 

Nimm deinen Bogen, schiesse diesen Pfeil

Dem Hahn ins Herz!」

 

這段德語描寫了一對男女戀人之間的對話,中文的大意如下:

 

唉!她喃喃地說,「你聽到那隻公雞在叫嗎?」

「沒有,」他說,「沒有,黑夜深沉,

那不是雞叫聲,親愛的……

 

「我求你了,起來,把窗帘

拉開,看看天空,親愛的朋友!」

 

他生氣地跳了起來,「哎呀!晨星

已在地平線上蒼白地升起……!」

 

朝霞,她不安地低聲說,

現在你必須離開!我如何忍受得了這一切?

哈!在你離開之前,向那壞蛋公雞復仇,

它如此殘忍地把我們分開!

 

拿起你的弓,把這支箭

射入那公雞的心!」

 

《詩經》中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詩篇呢?查找與「雞鳴」有關的詩篇時,找到了《詩經·國風·鄭風》中的《女曰雞鳴》,其中的前六句如下:

 

女曰雞鳴,士曰昧旦。

子興視夜,明星有爛。

將翱將翔,弋鳧與雁。

 

這幾句詩描寫的是一對新婚夫婦的對話,大意如下:

 

女的說:「雄雞已經開始啼鳴了。」

男的說:「外面天還暗著呢。」

女的說:「你起來看看夜色吧,星光正閃閃發亮。」

男的說:「我去射點野鴨和飛燕。」

 

    這幾句優美的詩文經過德國詩人大刀闊斧的藝術加工,意思變成了:清晨的雞鳴吵醒了睡夢中(似乎正在偷情?)的情侶,女子催促男子起身;當她拉開窗帘發現黎明已至,(可能害怕被人發現?)於是急切地要求男子離開;她恨那個(擾亂了兩人好事的?)報曉雞,為了向報曉雞復仇,她要求男子離開之前殺死它。顯而易見,這篇隨意杜撰的譯文完全曲解了原詩的意思。

 

有幾個小攤位上擺放看似來自中國的瓷碗、瓷花瓶等舊物。荷蘭殖民者統治中國台灣地區期間,商人們從中國福建和江西景德鎮購買了大量瓷器,荷蘭的窯師從中獲得靈感,開始大規模仿製中國瓷器。可以不誇張地說,中國瓷器曾經對荷蘭制陶業的發展產生過深遠影響。儘管地攤賣主堅稱他們的瓷器來自中國,但瓷器造假總會留下一些無法抹去的痕迹:從瓷器上的鏡像體文字看,攤主叫賣的都是不懂中文的荷蘭人製作的瓷器贗品

 

十二

    研究所有一個相當規模的員工俱樂部,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體育設施,包括室內球場、健身房、室內游泳池和桑拿浴室;另一部分是酒吧,提供各類飲料和三明治、披薩等簡易快餐。

 

為了緩解腦力勞動的疲勞,大家經常會在下班後去俱樂部做些體育活動,完成一定的活動量后,泡個桑拿,然後在酒吧喝點啤酒。桑拿浴室約十多平方米,可供十來個人同時使用。蒸汽由紅外線裝置產生,溫度保持在攝氏40度左右。在這種濕漉的熱蒸汽環境中,呆上二十來分鐘,當大汗淋漓時,立即去浴室用涼水沖洗全身,讓身體急劇冷卻,類似金屬熱處理工藝中的「淬火」,這就完成了桑拿浴。泡桑拿浴不僅可以改善血液循環,而且還能利用這段時間和孰人交流信息。桑拿浴室平時男女混用,只有在周末為員工家屬開放時才分性別使用。在泡桑拿時,大家都會用一塊大浴巾圍在小腹以下,這樣既可以避免汗水弄濕座椅,也能免去與裸體異性同事共處一室時的尷尬。

 

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人幾乎每天都來桑拿浴室,為方便敘述,姑且稱他為弗雷茨。弗雷茨出生在東德的大城市萊比錫,在那裡度過了少年和青年時代。在他讀大學期間,東德的一些自由派知識分子援引憲法中公民權利的相關條款,建立了一個名曰「新論壇」的政治組織,他們要求與東德當局進行政治對話。在這一要求遭到當局拒絕後,許多城市爆發了「星期一示威」活動,廣大民眾的參與拉開了兩德統一的序幕。弗雷茨目睹了整個事件,但他似乎從未參加示威活動,也不願意提起當年發生過的事。

 

有一次,大家談起兩德統一,儘管弗雷茨沒有公開反對統一,但從他那種陰陽怪氣言論中,在場的同事可以明顯地感覺出,他眷戀前東德的社會主義制度。馬田是個愛國主義者,也是個直性子,聽不得反對祖國統一的言論。他用譏諷的口吻對弗雷茨說:「你當年沒和東德市民上街示威,對兩德統一沒有做出分毫貢獻,後來跑來西德領̀歡迎金時,難道沒有一點良心上的不安嗎?」當年柏林牆開放時,西德政府發給每個來西德旅遊的東德居民100馬克「歡迎金」。馬田鄙視那些領取了「歡迎金」但仍然反對兩德統一的東德人,認為那些人是不知羞恥的「社會渣滓」。一位德國女同事也乘機調侃道:「如果沒有兩德統一,你能來這裡工作,能在下班后泡桑拿,並且痴獃呆地注視女同事的身體嗎?」弗雷茨被大家一番數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說不出一句話來。

 

儘管他不再和大家談論時事政治,但卻總也改不了注視裸體女性的習慣。有一次,一位女同事被他直勾勾的眼神惹惱了,直截了當地問他是否對人體解剖學,特別是對女性身體的某些部位有特殊興趣?由於他在桑拿浴時完全不顧異性的存在,從不用浴巾遮蓋下體,馬田甚至問他是否有「露陰癖」,是否在周末常去逛阿姆斯特丹火車站對面一條街滿足身心愉悅?當時並不知道火車站對面一條街的含義。

 

    不久后的一個周末上午與馬田相約去研究所的露天球場打網球。在網球場上來回奔跑和擊球一個多小時后,大家先去沖了個澡,然後坐在酒吧的露天曬台上,一邊沐浴初夏的陽光,一邊喝著冰鎮的荷蘭海尼根啤酒,與在場的幾個常來健身房的同事閑聊。馬田不失時機地亮出一本新書,滔滔不絕地向大家介紹書中的新發現,並得意地秀出扉頁上的英語題詞:「You should be as knowledgeable as me(你應當像我一樣博學)」。正在納悶是誰有這麼大的口氣時,一位鼻樑上架著玳瑁眼鏡、體態臃腫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他長著一張圓盤臉,穿著考究的西服,打著鮮艷的領帶,皮鞋擦得蹭亮。在和眾人簡單打過招呼后,他便以調侃的口吻說道:「馬田又在這裡販賣從別人那裡批發來的貨了。」他的話引來眾人的笑聲。眼前這位大叔正是送馬田新書的那位。馬田不好意思地急忙起身,很客氣地請大叔坐下,隨即便招來酒吧女服務生,請她給大叔端來一大杯啤酒。

 

這位大叔來自英國,在項目管理部門工作。他雖然只有管理學方面的學歷,但對新技術的發展現狀了如指掌,而且喜歡與熟悉的同事交流科技信息。大叔一邊喝著啤酒,一邊與大家閑聊,時不時會拿馬田開涮。不一會兒,他看了看手錶,說了一聲「對不起,先走一步了」,隨即便起身離去。身旁一位同事低聲調侃道,大叔又要去逛「火車站對面一條街了。後來經同事暗示,明白了「火車站對面一條街是性工作場所的代名詞,也即所謂的紅燈區。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同事們曾說弗雷茨常去那種場所支持第三產業

 行雲流水 文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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