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回來時經過市場,在水產攤子上發覺螃蟹又降價了,才想起如今已是秋風起,菊花黃,蟹螯肥的時令。其實從每年八月起,包括紐約在內的美國東海岸地區螃蟹就開始上市了,這裡主要的就是產自大西洋的藍蟹,當地人也稱之為藍螯蟹(Blue Claw Crab),有點類似國內的梭子蟹。華人超市活螃蟹一打12隻任挑,從5.99美元到12.99美金,按季節質量而變,豐儉由人。如果有興緻的話還可以開車到長島海邊去釣蟹,既可休息,又可準備盤中餐,真是一舉兩得。釣蟹用的餌料有些特別,一般是用發臭雞頸,臭鰻魚則更好,而且越臭越好。
左圖就是藍螯蟹,因其螯顯藍色而得名;右圖是市場上的螃蟹

這些是釣蟹用的工具
至於大閘蟹,此間每年自國內空運而來,不過市場上好像未見過,只在餐館里才能品嘗到成品,價格也相當昂貴。回想起小辰光吃的蟹,那時在吳江大閘蟹也算是應季的佳肴了,但絕不是昂貴到要打上激光商標的天價貴族蟹。那時我記得姆媽買蟹回來經常是手中拎著用稻柴紮起的一串,每隻蟹都用稻柴繩紮起打結後上面再疊上一隻蟹,就這樣逐只疊起,每串大概十來只。那蟹只只鮮活,還不停吐著泡沫,拎在手裡好像提著一串肥皂泡。回家后拆繩時如果弗當心,手指頭會給蟹螯夾傷,或者手腳弗快,居然讓螃蟹橫行跑掉,吃蟹后兩三天在水缸后才發現孤零零的一隻螃蟹在那裡藏著,這種哭笑不得的事情好像每年都發生過。
吃蟹講究『九雌十雄』,陰曆九月份的雌蟹蟹黃飽滿,瓣開蟹殼裡面是黃澄澄的一片,而陰曆十月的雄蟹蟹膏正肥,腔內有一塊半透明的蟹油,肥香可口。
說起雌雄蟹,偶姆媽一直記得一樁事體,真箇是好白相。有一年伊跟著農業局領導下鄉檢查工作,隨隊的有各公社的負責農業的幹部。行程到了廟港后,主人招待吃蟹,席上一人五隻蟹,領導桌上每人五隻全是雌蟹,普通幹部每人是四雄一雌。結果隨隊的橫扇公社幹部大光其火,就對同席人說:「幾隻蟹有啥稀奇,下一站是橫扇,由我來招待,保證你們吃得滿意。」在座的人全曉得,原來太浦河西口的節制閘就緊鄰橫扇,正位於螃蟹洄遊的要道上,所以在橫扇出產的是真正的大閘蟹。到了橫扇的當夜,果然主人也是招待吃蟹,一人六隻,而且全是雌蟹。於是席上就有人尋開心道:「咦!哪夯橫扇格廊廂才是雌蟹?」 那橫扇幹部就答道:「雄蟹才跑到廟港去了,所以偶俚橫扇只出雌蟹。」聽者全都會心地笑起來,眾人接著大快朵頤。

當年修建太浦河節制閘
大閘蟹學名為中華絨螯蟹,廣泛分佈於*的中國朝鮮等地,所以不管是河蟹也好,湖蟹也罷,從生物學上分類都屬於大閘蟹,因此用基因分析的手段來分辨是否陽澄湖大閘蟹根本不可能。上世紀七十年代時人們尚未掌握螃蟹的人工養殖技術,所以那時吃的都是天然的野生大閘蟹。而且自五十年代起,因水利工程的興建,很多螃蟹的天然洄遊河道都被阻斷,所以需要人工捕撈蟹苗后,再到河道上游放養。偶家最早住在中心巷七號,隔壁是王彬春劉寶群夫婦,他們都在水產局工作,那時候就聽說每年要到崇明島外的長江口,夜間出海用大功率的漁燈來引誘蟹苗,捕撈后再運回吳江放養。
每年螃蟹上市季節,江南的河道湖盪里,竹籪連綿,夜裡蟹燈幾盞。鄉民在潮水河港中,以毛竹為樁,細竹為簾,插至河底,謂之「籪」,其實就是阻斷了魚蝦蟹通道的意思。蟹籪兩邊布以回龍,直通水底下大型竹簍,潮起潮落時,兩邊有魚蝦游過時,便會「請君入甕」。河道中間自會留出幾米寬的航道,利用竹簾子的彎曲和彈性,可供來往船隻經過。夜間竹籪上掛起蟹燈,利用螃蟹的趨光本性,它們就會沿竹籪向上爬,漁民就搖船沿籪聞聲雙手齊捉,置於蟹簍中。明代王叔承的《雨後雜興三首》中有:「野水平溪橋,波翻蓼花亂,砧竹編青籃,門前開蟹籪。」 詩中描繪的就是這種情景。

左圖為蟹籪,右圖為蟹籪夜捕
那時候食蟹也就兩種做法,水煮和面拖。當年物資供應緊張,柴火食油諸物皆乏,要清蒸的話,煤球爐火力不足,要吃油炸蟹,對不起,菜油須憑票供應,炒菜都剛剛夠,哪有多餘的。如果蟹只夠大,那就白水煮熟,再配以姜醋醬油;要是蟹只略小,那就斬成兩半,切口處裹上麵粉以防止蟹黃流失,再在鍋中翻炒而成,此謂『面拖蟹』。上桌后合家圍坐,這時屋裡大人就會叫我們小八喜如何吃蟹,比如蟹殼翻開后如何找到『法海和尚』,如何根據蟹臍的寬窄來辨別蟹的雌雄,有時也會給我們講一些螃蟹和吃蟹的典故。

面拖蟹據偶姆媽講,老辰光錫虞之間鄉下去上海不從無錫出發,而是直接坐內河航班經陽澄湖入吳淞江,最後在蘇州河碼頭上岸。有銅鈿人會選擇比較考究的小火輪夜航班,甚至還帶『大菜間』,如果正值菊黃蟹肥時,就交代船家蒸一簍蟹,溫一壇黃酒,邀一二好友或旅伴一夜持螯食蟹,酌酒暢談,等到酒酣蟹盡人微醺,已是天明時,正好到了上海。那種旅途情形,哪怕只經歷過一次,也足為人生得意之事。
那時還說到陽澄湖蟹之所以出名,是因為陽澄湖水質清,湖底為硬泥,蟹爬行時腹不著地,全憑蟹腳之力,所以此湖出的蟹肌肉飽滿。至於要上國宴或出口的大閘蟹,更是從陽澄湖蟹中挑出品相好的,在置於光滑的玻璃檯面上,要是還能站起來才算合格,可以想見那螃蟹的肉質有多結實。當時聽得我等小八喇子目瞪口呆,饞唾水直流。唉!好物事全要留給外國友人,這種媚外心態何時才能消失。

陽澄湖大閘蟹,看那綁繩的份量可能就有半隻蟹重說來也怪,在國內大閘蟹被捧成人間至美之味,以至於連累大閘蟹的子子孫孫都要被國人吃光。而在歐美多地,除了少量空運過來的貴賓外,還有大量的大閘蟹偷渡客,它們的境遇就大不相同了。這些螃蟹的來源有多種說法,一種是華人購買了空運來的新鮮大閘蟹后,禮佛善心大發,於是予以放生。這種說法不大可信是因為華人比較現實,既然花了大價錢買了大閘蟹,當然是先滿足口服之欲了。即使放生也要選一些廉價的魚,反正在佛陀眼中,魚也好,蟹也罷,無論貴賤都是一條生命。還有一種比較可信的說法是:隨著國際貿易的興旺,越洋航運愈加頻繁,輪船在中國裝載時為了平衡載荷,船底的壓載艙里吸入大量水,而到了歐美港口,卸貨后壓艙水也隨即被抽出排放到當地的水系當中,大閘蟹就這樣搭便船飄洋過海了。此說可信之處是因為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德國萊茵河裡大閘蟹就泛濫成災了,而那時德國華人還沒多少,即使有也不可能奢侈到從中國空運大閘蟹來解饞。
這些偷渡來的大閘蟹到了歐美后,因為沒有天敵,當地人又沒有捕食的習慣,加上環境好,污染少,因此繁殖驚人。結果被冠以『入侵物種』和『生態殺手』的惡名,因為大閘蟹喜歡在河岸下挖洞為穴的生活習性,所以工程師指責它們破壞河防堤岸;漁民說它們夾壞漁網,還要耗費時間把它們從網上摘下;農民說他們破壞作物的根系;生態保護者則說它們繁殖過快,和當地原生螃蟹物種競爭,破壞了食物鏈。為了抑制它們的數量,各地政府投藥電網手段盡出,效果聊聊。在美國先是西海岸的舊金山海灣在上世紀90年代出現它們的蹤跡,後來到了加州中央谷地,沿薩克拉門托河溯流而上。如今該河流域每年數以百萬計的河蟹為患,而此地又是全美最肥沃,產值最高的農業區域,聯邦和州政府每年投入大量資金來控制大閘蟹的數量,讓國人聽了真難以置信。有人說那為什麼不幹脆讓華人來捕食出口呢?因為擔心它會侵入其它水系,所以聯邦及州政府禁止養殖,商業捕撈和跨地運輸販售大閘蟹。如今美國東海岸的切薩匹克海灣以及哈德遜河都出現了大閘蟹,它們對當地的環境影響尚有待評估,不過農業部已經把大閘蟹(Chinese Mitten Crab)列入『有害物種』名單,呼籲民眾發現后報告給各地政府相關機構。

圖左為緬因州對大閘蟹的告示,圖右為新澤西州對大閘蟹的通緝令在歐洲,大閘蟹偷渡的歷史還更久,英國的媒體就報道大閘蟹沿泰晤士河而上已進入內陸百公里以上。還有大閘蟹爬上泰晤士河兩岸,在倫敦街頭橫行霸道。德國的大閘蟹非法移民已有近百年歷史,該國政府利用大閘蟹洄遊的習性每年在萊茵河底用電網攔截,目前大閘蟹的數量已經穩定下來。不過荷蘭近年又出現大閘蟹泛濫成災的情況,原因是何還未查清。看來螃蟹也有『同蟹不同命』的情況啊。
今天東拉西扯談了一通螃蟹,買來的一打藍蟹也該上鍋蒸了。也祝各位朋友開心或者狠心地吃上幾餐河蟹,民以食為天嘛。即使是物價猛漲的世道,該吃的還是要吃,莫要虧待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