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風和戰東很快就在市中心的西南角選定了一處高層公寓樓。他倆租下來的是三樓的一間兩室一廳的單元,單元內除了舊得發黃的冰箱、電爐灶、烤箱和微波爐之外,沒有任何傢具,完全可以稱得上是家徒四壁。整幢公寓樓的配置還不錯,在二樓有公用的室內游泳池和健身房,地下室里還有投幣洗衣機和乾衣機,基本可以滿足單身人士的生活所需。其實,真正吸引他倆的並非公寓樓的內部設施,後來戰東承認,他站到這幢公寓樓的大門外時,第一眼就看到了在公寓樓的對面,隔著一條馬路就是一家大型的夜店,而這夜店才是促使他慫恿劉風一起合租這幢公寓樓單元的第一推動力。用戰東的話說,他要體驗一下資本主義的腐朽生活,同時也要考驗一下自己抵抗糖衣炮彈的意志力是否足夠強大。
租下的公寓樓單元要三天後才可以交房,當劉風和戰東告訴房東老林已經租好房子、三天後就搬走的時候,老林面帶難色,猶豫了半天還是說道:「這個事情是這樣的,當初老戴來租我房間的時候,講好了要租一個星期,這個錢也是交了一個星期的,現在你們要提前搬走,我好為難的……」劉風滿不在乎地一揮手,說道:「沒關係,錢您不用退,我們照交一個星期的,只是提前搬走而已。」聽了這話,老林搓著手,臉上帶著憨厚的笑容說道:「那多不好意思,我不好占你們便宜的呀!」劉風說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們第一次來加拿大就住到您這兒,也算是咱們的緣分,就當交個朋友吧!中國人在國外混都不容易,大家彼此照應一下。」老林不住地點頭說道:「是的呀,是的呀!以後二位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不要客氣,儘管說。」劉風握住他的手用力搖了搖,說道:「那先謝謝您了。」
劉風再一次碰到老林,卻已經是五年以後的事了。兩人是在城市輕鐵的站台上擦身而過,下車的劉風在車門口迎面撞上了正要上車的老林,他們同時認出了對方,互相簡單問候了一下后又握手道別。劉風站在站台上,看到老林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了下來,微微躬身,端起手裡的保溫杯小心地喝了一口熱水,臉上依舊帶著他慣有的微笑,只是他的鬢角已經開始發白。從那以後,劉風就再也沒有見過老林,只是在每次回憶初到加拿大的生活時,他的腦海里總會浮現出老林那招牌式的和藹微笑。
加拿大公寓樓里的住客大部分是單身貴族或者沒有孩子的小夫妻。他們的生活瀟灑自由,往往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平常的收入基本都用在吃喝玩樂上,而且經常在一個地方住久了就會隨心所欲地搬到另外一個地方,盡情地享受沒有牽掛的生活。當他們搬家時,只會把隨身的細軟和小型的電器帶走,而把大件的傢具直接丟在公寓樓下的垃圾房裡。搬進公寓樓沒多久的劉風和戰東,很快就發現了這個寶藏。很多被丟棄的傢具成色還很新,完全可以繼續使用下去。於是,在不到兩個星期的時間裡,他們的兩室一廳的單元從最開始的家徒四壁一下子變得擁擠不堪,房間里堆滿了各式各樣撿來的桌椅、柜子、沙發和床墊。
安頓好住處后,在戰東的一個遠房親戚的介紹下,他倆在卡爾加里冬季俱樂部的后廚找到了一份洗碗工的工作。用戰東的話說,劉風這是夙願以償了,因為他在出國前準備行李時,特意在箱子里塞了兩付膠皮手套,原本就打算出國后先靠刷盤子謀生的。其實劉風並沒有機會真正用到膠皮手套,因為他很快就發現在一個繁忙的商業廚房裡刷盤子和在家裡廚房洗碗根本就是兩回事。西餐使用的盤子和杯子分門別類得相當詳細,開胃菜、主菜、沙拉和飯後甜點都會使用不同的盤子,而用來喝可樂、冰水、紅酒和白酒的杯子也各不相同。所以,每當這傢俱樂部舉辦大型晚宴時,幾百位食客用過的各種餐具堆積如山,劉風帶來的膠皮手套在高頻率的洗刷動作中,很快就會被磨破,隨後從破口處灌進手套里的水會在幾個小時后把手指皮膚泡得鬆軟發白。所以,劉風索性脫掉了手套,直接用赤裸的雙手幹活,這樣感覺反而會更舒服些。
出國前一直在政府機關工作的戰東,對這種勞動卻總也無法適應。在一次工間休息時,累得齜牙咧嘴的他對劉風說道:「我聽我親戚說,來這裡的人都要先去學英語,上這裡的語言班有政府的補助可以領的。」劉風不以為然地說道:「語言不是靠學的,是靠練的,要到英語的環境里去用英語才會有進步。」戰東眨了眨眼,說道:「重點不是學英語,而是有政府的補助可以領,這錢不拿白不拿。而且,學完英語,就可以上工作經驗班了,再然後就能找一份專業工作。咱們總不能這樣刷一輩子盤子吧?」劉風看了看他,說道:「我出來就是為了換個活法,還去干專業工作那不又跟國內一樣了?」戰東說道:「你要是不幹專業工作,在大學里學的東西不是白瞎了?國內的工作經驗不也全浪費了嗎?」劉風不屑一顧地說道:「那又怎麼樣?我可不想一輩子在一個地方重複做一份同樣的工作,太沒勁了。世界這麼大,有很多地方我們都沒有去過,有很多事都沒有做過,就這樣活到老直到死,你不覺得遺憾嗎?」戰東不再說話,只是默默地揉著酸痛的后腰想著心事。沒過多久,他還是辭去了刷盤子的工作,認真上起了語言班,丟下劉風一人每天獨自和堆積如山的盤子做著不懈的鬥爭。
劉風在廚房裡的工作時間並不總是孤獨的,當他實在太忙無法保證餐廳盤子的供應量時,廚房的二廚就會很不情願地派一個從越南移民來的老華僑Peter過來幫他的忙。Peter是一個六十開外的老頭,粗壯的身體上面頂著一個已經謝頂的碩大腦袋。他雖然上了年紀,但是干起活來手腳麻利,絲毫不遜色於年輕人。Peter經常一邊刷著盤子,一邊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話低聲對劉風說道:「小夥子,幹活不必那麼賣命哦,你的每一分鐘都是老闆付了錢的,所以他們不會讓你停下來的。資本家的活是永遠干不完的,你要學會掌握節奏。」劉風往往一笑了之,依舊按照自己的習慣飛快地干著。
在一次工作間隙,Peter雙手掐腰,前後搖擺活動著身體,對正在賣力幹活的劉風說道:「喂,我問你哦,你信上帝嗎?」劉風回答道:「目前暫時沒有這個想法。」Peter用憐憫的眼神看著劉風,繼續說道:「那麼我再問你,你是怎麼來到加拿大的?」劉風停下手裡的活,想了想,認真地說道:「我是加拿大政府請過來的。」聽到這話,Peter詫異地睜大了眼睛,說道:「你在講什麼?」劉風確定地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我確實是加拿大政府請來的,因為這裡缺乏有學歷有工作經驗的專業人才,所以加拿大政府才會有技術移民這一項移民類別,邀請全世界的技術人才來加拿大為建設這個國家出力,我就是辦技術移民過來的。」這下子Peter不知該如何繼續他的下文了,因為劉風和他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過了一會兒,他依舊不死心,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說道:「我是越南華僑,我和我的太太是難民過來的。我們都很感激加拿大能給我們提供這個庇護所,我們更感激仁慈的上帝給了我們這個機會。」看著他認真的神態,劉風強忍住笑,嚴肅地點了點頭,表示已經領悟到了他所要表達的感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