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起看星斗正闌干——周樹人

作者:量子在  於 2017-9-8 06:34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非小說類出版物|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關鍵詞:紅樓夜探, 周樹人, 紅樓附會學

《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應該是當代文人學士不會沒有讀過的一篇美文。三味書屋是魯迅先生小時候就讀的私塾。私塾先生當然喜歡對對子,這也是教習蒙童的必修課之一。 字數從一字開始,三字五字七字到更多逐步增加。從善於不善於對課也能看出學生的文字功底。周樹人曾以《爾雅》中的「比目魚」應對壽先生的「獨角獸」,深得先生好評。這副對子好就好在「獨」並不是數字,但含有單的意思;「比」也不是數字,卻藏有雙的內涵。可見老師有心學生用功。再有一次,也是和「獸」字有關——壽先生出一五字對上聯曰:陷獸入阱中。魯迅即刻對出下聯:放牛歸林野。自然又是妙對。 

 

一,       歷史定位不容動搖

 

    魯迅先生曾經被社會學博士李銀河貶低得不如其丈夫王小波——她在自己的博客里發布誇讚王小波比魯迅等一批中國小說作家都偉大的文字。可以說是扒著軟梯上天——想高攀。

 

    不必比對雜文,光說小說文字,魯迅的《祝福》——白楊主演的同名電影成為經典,各類劇種由此而改編的戲曲作品每每獲獎,無不體現了小說原著的光芒。另外還有短篇小說《傷逝》改編為獲獎崑曲豫劇,單選這兩篇就足以體現人文關懷的高度。

 

    王小波雖然也有一部小說《東宮西宮》改編成了電影《東宮西宮》,在阿根廷義大利獲獎,但顯而易見這是另類題材。參展的這兩個電影節無論如何也沒法和業界一些主流電影節相提並論。

 

    魯迅先生的著作文字已被剔除出中學語文課本——人民教育出版社教材刪除魯迅的《風箏》,取而代之的是史鐵生的《秋天的懷念》。那就真是八月十五放木排——正趕潮頭。當下的現實情景就是貶低前代大師往往成為文壇後起之「秀」 別出心裁冒尖的突破口。

 

    可無論如何,魯迅先生的文學地位始終不會動搖。在原創大型滬劇《宋慶齡在上海》中,第一場就是關於魯迅他逝世之後出殯。著名滬劇表演藝術家馬莉莉出演一代國母宋慶齡親自參加,棺木上覆蓋著「民族魂」的旗幟。

 

    這就是魯迅先生的歷史定位。基於史實的舞台劇展示更加明確地告訴了世人魯迅戰鬥文字的號召力量。 

 

二,       無有專著也露鋒芒

       

    《紅學那些人》有關章節自然集中於涉及紅學人士的有關紅樓文字,不及其他評述。雖然魯迅不是專攻紅學也並非是真正意義上的紅學家,但是他對《紅樓夢》的剖析如同他的雜文文字命中要害一樣地犀利。

 

    魯迅的紅樓文字主要集中在《中國小說史略》一書第二十四篇——清之人情小說中,其它就是一些灑落在雜文集子比如《集外集拾遺》里的評述。

 

    魯迅固然並無紅學專著,對古典小說《紅樓夢》的見地卻是極高。

 

    《紅樓夢》根本是一部講世情、講人生、講情感的「人情派小說」。所以《中國小說史略》一書為《紅樓夢》開列的專章就命名為「清之人情小說」。

    《紅樓夢》寫世態人情博大精深。正因為紅樓作者的觸角涉及面之廣之深,魯迅看到並指出——紅樓愛好者們閱讀此書,「因讀者的體驗的不同而有變化」、「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

 

    這種觀點更加明確地寫在1927114日記於廈門的那段著名文字記載之中——《紅樓夢》是中國許多人所知道,至少,是知道這名目的書。誰是作者和續者姑且勿論,單是命意,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

 

    這樣的提法實在精闢,其中最最饒有趣味的是偏偏就道學家目光如炬看見了「淫」。此類紅樓各人各看的現象不僅存在於當時,而且延伸至現在,甚至會波及到可以預見的將來。反過來,正也就證明了寫世態人情博大精深的《紅樓夢》,其展示出來萬花筒般的鏡像實為一切古典小說所望塵莫及。

 

    再進一步地推論出去,當代的紅學人士越發從「紅樓」里發掘出種種「大觀」—— 其實就是魯迅先生意猶未盡的各種「紅樓附會學」。

 

    舒蕪的「學魯迅 讀紅樓」一文起始就寫道——特地再次聲明一下:本人認為小說《紅樓夢》是一本很優秀的小說,本人強烈反對的,是附著在小說身上的「紅樓附會學」,如同寄生蟲一般。這種寄生物的壯大,將導致小說自身魅力的喪失。以史學研究代替對《紅樓夢》的文學研究,是本末倒置。走到極端,用「紅樓史學」演繹自創的紅樓文學,就成為無聊的「紅樓附會學」。

 

    魯迅說:「這餘蔭,就使有一批人,墮入了對於《紅樓夢》之類,總在尋求伏線,挑剔破綻的泥塘。」——泥塘兩字足夠形象,足夠尖刻。彷彿就和他的其他雜文一樣恍如一把閃著冷光的匕首直插對手的心臟。

 

    魯迅又反對紅樓讀者「自己鑽入書中,硬去充一個其中的腳色」,他尤其對於「老男人立場」深惡痛絕:「年老人看去,又多佔據了賈政管束寶玉的身分,滿心是利害的打算,別的什麼也看不見了」。這句話是不是也可以用在當代呢,值得深思。

    魯迅主張用文學欣賞的眼光,「用賞鑒的態度去欣賞它」。基於此種讀法,魯迅表達了他自己的閱讀體會:「在我的眼下的寶玉,卻看見他看見許多死亡;證成多所愛者,當大苦惱,因為世上,不幸人多。惟憎人者,幸災樂禍,於一生中,得小歡喜 少有罣礙。然而憎人卻不過是愛人者的敗亡的逃路,與寶王之終於出家,他同一小器。」

 

    魯迅是透過賈寶玉的眼來看《紅樓夢》的。顯然紅樓讀者既不能仿效釵黛,更不能自充寶玉,但應該學會象魯迅那樣站在寶玉的視角上鑒賞這部偉大的古典小說。

    最為昭示魯迅式犀利的是他對焦大口無遮攔的鐘愛。從焦大的謾罵得出結論說,賈府沒有言論自由。封建如寧國府榮國府這樣的鐘鳴鼎食之家,何來言論自由的土壤!所以在優秀劇作家徐進筆下,越劇《紅樓夢》黛玉進府時幕後伴唱勢必要唱出來「不可多說一句話,不可多走一步路」。當然,魯迅他還既不客氣又不無幽默地說出來:「賈府上的焦大,也不愛林妹妹的。」真可謂愛情世界里的「道不同不與為謀」了。


    《紅樓夢》敢於打破古代文學的「大團圓」結局——(這是許許多多古裝戲曲的常見套路,因而落難公子必中狀元),堅持了悲劇文學——(之所以關漢卿的「感天動地竇娥冤」和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成為傳世傑作),魯迅對此深表敬意:「《紅樓夢》中的小悲劇,是社會上常有的事,作者又是比較的敢於實寫的......至於別的人們,則早在冊子里一一註定,末路不過是一個歸結:是問題的結束,不是問題的開頭。讀者即小有不安,也終於奈何不得。」


    魯迅他高度讚揚《紅樓夢》的藝術成就:「全書所寫,雖不外悲喜之情,聚散之跡,而人物事故,則擺脫舊套,與在先之人情小說甚不同」。紅樓這本書的藝術特色在於徹底打破「好人壞人」的臉譜化、概念化文學,倡導生活化、個性化的「寫實主義」。

    「至於說到《紅樓夢》的價值,可是在中國底小說中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點在敢於如實描寫,並無諱飾,和從前的小說敘好人完全是好,壞人完全是壞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敘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它那文章的旖旎和纏綿,倒是還在其次的事。」

 

    總之,自有《紅樓夢》出來以後,傳統的思想和寫法都打破了——一句話說得何等地精妙!這也是魯迅紅學敘述的一個高度。

 

    誠然,「一千個人眼裡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可也不得不承認魯迅先生看這個「哈姆雷特」看得比較透。

 

三,       一樣哀痛寶哥哥

 

    魯迅先生能夠佔領這樣的一個制高點自然根子在於他的眼光和文筆。在寧榮兩府里真正能夠和他心氣相通的其實並非是身在底層自恃功高「敢說敢為」的奴僕焦大,而是書中的絕對主人公男一號賈寶玉。

 

    我們能夠看到張愛玲和林黛玉的性格交叉,更能夠看到周樹人和賈寶玉的交集。

 

    有相當一部分紅學人士支持賈寶玉就是作者化身,也有土默熱紅學主張洪升才是真正確鑿的作者。那末賈寶玉有抄家之痛洪昉思有身世之悲,從這一點來聯繫上周樹人同他的紅學成就就沒有什麼值得驚詫之處。

 

    曾經都遭受到過家庭變故的巨大傷痛,用魯迅的原話說來就是:「有誰從小康之家而陷入困頓的么,我以為在這途中,大概可以看清世人的真面。」

 

    之所以魯迅是用賈寶玉的眼光來看紅樓,看到的著眼重點並不是大觀園裡的奼紫嫣紅,而是看到了許多的死亡。

 

    這從紅樓中被看到被揭示出來的許多死亡,和魯迅他自己第一篇小說《狂人日記》里,那個狂人主角從字裡行間看出來吃人異曲同工。

 

    由此再可印證,其實「狂人」他並不真狂。他只不過是從封建制度的舊中國母腹中脫胎而來的一個「新人」。就因為他徹底地叛逆了舊世界,便被這舊世界看作為是一個「狂人」。這和賈寶玉一樣有類同之處:「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訓之德」、「無故尋愁覓恨,有時似傻如狂。縱然生得好皮囊,腹內原來草莽。潦倒不通庶務,愚頑怕讀文章。行為偏僻性乖張,那管世人誹謗。」

 

    除開家庭背景的身世之痛,周樹人和賈寶玉還另有一重淵源:那就是婚姻和愛情。賈寶玉「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周樹人「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姑且不論魯迅他對待髮妻朱安女士所持的立場態度究竟是否應該批判,至少在糟糠原配這個人生大事上也一樣是有著這奉「父母之命」 「媒妁之言」的終身之誤。

 

    凡此種種,對照下來,眾多的紅學人士甚至於包括好些專門以「治」紅學為生的大師們別無這等樣的人生經歷。胡適之大師還曾有西洋博士丈夫面對鄉間文盲妻子新「三從四德」的美談——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說錯要盲從;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打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捨得。他們做不到像魯迅他那樣從賈寶玉的立場用賈寶玉的眼睛來看紅樓,說不出「悲涼之霧,遍被華林,然呼吸而領會之者,獨寶玉而已。」這樣的獨到論斷同樣就絲毫也會感到並不奇怪的了。

 

    還曾有過這樣的對比引申:魯迅的短篇小說《傷逝》裡面,由一般的婦女解放、男女平等的思想,經過現實生活里男女人生境界,胸襟智能的不平等的暴露,導致悲劇之後,歸到男性的道義上社會責任上深沉痛悔的自責。相比之與《紅樓夢》中全新反映出來男性自慚心態,這也可以說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在更高的層次上,繼承中的提升。

 

四,       現代「欣賞派」鼻祖

 

    總體來說,魯迅實際上創立了現代「欣賞派」紅學,特別是欣賞賈寶玉這個特定的小說人物。魯迅是主張把《紅樓夢》作為小說來看待的——就是說用文學欣賞的眼光,「用賞鑒的態度去欣賞它」。

 

    由此,如同魯迅說自己在文藝領域要兩面作戰一樣,他對當時兩大類盛行的紅學學派都難以苟同。

 

    魯迅反對索隱派偽紅學,如說:「敘述皆存本真,聞見悉所親歷,正因寫實,轉成新鮮。而世人忽略此言,每欲別求深義,揣測之說,久而遂多」。在這裡,他所批評的「別求深義,揣測之說」,即是針對「索隱派」。

    索隱派把《紅樓夢》當成「謎語大全」和「流言的種子」加以穿鑿附會,魯迅批評他們稱作為「有惡意的閑人」。《中國小說史略》一書中列舉當時流行的各派索隱理論:明珠家事說、清世祖與董鄂妃故事說、康熙朝政治狀態說(即反清復明說),魯迅均予一一辯駁,通通否定。

    魯迅有所保留地接受了胡適「自傳說」,他承認《紅樓夢》帶有自敘的性質:「追胡適作考證,乃較然彰明,知曹雪芹實生於榮華,終於苓落,半生經歷,絕似『石頭',著書西郊,未就而沒;晚出全書,乃高鶚續成之者矣。」

 

    雖然如此,但他也清醒地認識到「自傳說」的負面影響,所以很多場合下都對它表示不滿,並進一步提出了「人情說」與之分庭抗禮,明確指出讀《紅樓夢》要學會用文學欣賞的眼光。

 

    當胡適和他的「考證派」門人終於戰勝「舊索隱派」,把持紅學舞台的時候,魯迅卻批評「考證派」道:「例如《紅樓夢》里賈寶玉的模特兒是作者自己曹霑,《儒林外史》里馬二先生的模特兒是馮執中,現在我們所覺得的卻只是賈寶玉和馬二先生,只有特種學者如胡適之先生之流,這才把曹霑和馮執中念念不忘的記在心兒里:這就是所謂人生有限,而藝術卻較為永久的話罷。」 

    魯迅明確指出大凡小說虛構的人物形象即使有現實生活的原型,一旦寫成小說就已完全脫節。哪怕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仍然是你是你來我是我,各行其道,不能相互比附。套用數學術語來講,縱有相似難能全等。魯迅說的原話本是:「縱使誰整個的進了小說,如果作者手腕高妙,作品久傳的話,讀者所見的就只是書中人,和這曾經實有的人倒不相干了」。

 

    今天,依然可用魯迅的這個論點來反駁考證派及新索隱派的「原型研究」。


    魯迅曾經很沉痛地、也是相當極端地說不要讀中國書,他說讀了中國書讓你的心太靜了,你的心都靜下來了,缺少一種鬥爭精神,缺少一種奮進的精神。

 

    《中國小說史略》此一篇章中魯迅先生在「仍錄彼語,以結此篇」之前所寫最後一段是「本書自說,則僅乃如實抒寫,絕無譏彈,獨於自身,深所懺悔。此固常情所嘉,故《紅樓夢》至今為人愛重,然亦常情所怪,故復有人不滿,奮起而補訂圓滿之。此足見人之度量相去之遠,亦曹雪芹之所以不可及也。」這段實質上的結語揭示並解釋了《紅樓夢》為人愛重以及為人不滿的兩重性,由此導致了紅學的發展和興盛;同時又斬釘截鐵地斷言任你後人再怎麼編排紅樓續貂紅樓,都無法超越曹雪芹了。

 

    這一點又和生長在不同時代的張愛玲因為看到如許續書而痛苦地喊出「《紅樓夢》被庸俗化了!」也算是心有靈犀,有著不無相通之處。

    高山仰止,不勝唏噓;狗尾叢生,嗚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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