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SAM和阿英送來的葯,休息兩天後,貝益民的病就好了。
阿英相信這是她求來的「佛簽」顯靈了,堅持要帶貝益民到竹林寺去「還願」。
之前貝益民剛剛落地台灣的時候,SAM開車來接他,在回來的路上,兩人曾經經過這裡,貝益民在車上大致看到過這家「著名」的竹林寺,馬路上的傳統婚禮也還給他留有深刻的印象。
竹林寺 「背景深厚」,規模也比貝益民想象的要大很多。寺內石板鋪路,花窗精緻典雅,牆瓦古色古香,最讓貝益民驚訝的是,室內竟有光緒皇帝的御筆《大海慈震》匾額。
整個寺廟裡面人流不斷,香火旺盛,這番景象讓貝益民一下子就回想起自己小時候去過的武漢的「歸元寺」,只是恍惚間,那些日子似乎已經是數百年以前的事情了。
阿英對竹林寺非常熟悉,她把「觀音菩薩」的名字分別稱作「大媽」、「二媽」和「三媽」,據說「二媽」最靈,阿英之前就是向「二媽」求的簽。
阿英向「二媽」拜過之後,讓貝益民也拜一拜,貝益民當然不敢推辭。
他照樣學樣地點燃一炷高香,然後跪在「蒲團」上,認真地朝著「二媽」磕了三個響頭,起身後,又趕緊捐了些「香火錢」。
阿英對貝益民的「虔誠」表現有點驚訝,出了大門后,好奇地問:你似乎也知道不少寺廟裡的規矩,你信佛嗎?
貝益民笑著自嘲地說:我們共產黨人都是無神論者,我們只崇拜「神人」。
阿英哈哈笑起來,說:你是說你是個共產黨?我看你這個樣子還真不像,至少SAM他比你更像個共產黨。
貝益民笑著說:我曾經是,年輕的時候「積極要求上進」嘛,出國以後就再也沒有理那個茬了。
她點點頭,接著問道:你現在相信神嗎?
貝益民說:我不信神,但是我堅決支持宗教信仰自由,我相信宗教信仰在當今社會是一種正面的力量。
阿英好奇地問:為什麼?
貝益民想了想,說:簡單地講,我們人類社會在意識形態的發展史上經歷了「神權」、「王權」和「人權」三個時期,現在正處於「人權」時期,也就是所謂的「人文主義」意識形態,「人權」的問題是,當它走到「極端個人主義」的時候,會成為人類罪惡的根源,「君權」和「神權」在這個時候都可以對它形成一定的制約,不過相對而言,「神權」會對「極端個人主義」的制約會更有效。
阿英又好奇地問:為什麼?
貝益民說:因為「王權」之下,只有主子與奴才的關係,也就是人與狗的關係,而「神權」之下,人人都是「神的子民」,是兄弟姐妹的關係,是平等的,這其實就是美國「憲法」中「天賦人權」概念的起源,也正是在這種觀念下,我尊重和敬佩有真誠信仰的人。
阿英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說:貝博士,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憲法」「人權」和「宗教信仰」這麼高深的理論,講得如此通俗易懂,謝謝你。
從竹蓮寺出來,阿英把貝益民帶到一家中醫館。
阿英說貝益民的病剛剛好轉,還需要通過吃中藥來調節一段時間,她覺得貝益民的這個病應該跟「水土不服」有關。
中醫館跟貝益民在溫哥華看到幾乎一模一樣,不過也難怪,貝益民在溫哥華的時候,曾經陪著鄧安安去過多次的中醫館,就是台灣人開的。
看診的人比較多,排著長長的隊伍。
貝益民好奇地問小聲阿英:台灣人都喜歡看中醫嗎?
阿英說:至少最近十幾年,台灣人都特別喜歡看中醫,尤其是像你這種感冒發燒之類的內科疾病,大家相信中醫的治療辦法會更好。
這家中醫館為病人提供「煎藥」服務,煎好的葯會用玻璃瓶子,按每次的量分好,還有用藥的注意事項也都寫在玻璃瓶子上。
貝益民看完病,就在中醫館等著拿煎好的中藥,因為多數人都選擇在中醫館煎藥,所以等待取葯的隊伍比看病的排得更長。
阿英於是提議,說這家中醫館的旁邊有家很出名的書店,是新竹的「地標」之一,問貝益民願不願意用這個等煎藥的時間,去書店看看。
貝益民當然滿心歡喜地答應了。
果然,出了中醫館,走過一個小街區,書店就到了。
書店的名稱很特別,叫「或者書店」。
那是一整棟白色的獨立建築,門前屋后綠草茵茵,樹葉摩挲,彷彿市區高樓叢林中的一片凈土。
推開書店大門,貝益民立刻被右手邊一組頂天立地的書櫃給驚艷了,那種設計有一種哥特式教堂的強烈的空間縱深感和升華感。
阿英回頭看了一眼貝益民,笑著小聲說道:很漂亮吧,你先別忙著看書,我帶你上二樓看看好不好?
貝益民點頭,跟著阿英來到二樓。
原來二樓竟是一間明亮寬敞的咖啡廳兼素食餐廳。
阿英示意貝益民坐下來,兩人往窗外望去,只見窗外綠意怏然,斑駁明亮的陽光映落在一樓溫暖舒服的木地板上,音樂輕輕流轉,空氣中瀰漫著書香。
阿英說:PETER哥,不要辜負了這麼美好的時光,要不我們兩在這裡喝一杯咖啡吧。
貝益民欣然同意。
很快,阿英點的咖啡就上來了,罈罈罐罐一大堆。
原來這個地方由客人各自的喜好,用商家提供的濾壺,沖泡專屬自己的咖啡的。
貝益民好奇地問:阿英,這家書店在裡面開餐廳,不擔心油煙的問題嗎?
阿英笑著問道:你在這裡聞到的只有咖啡和香草的味道吧?
貝益民點點頭。
阿英接著說:這家書店餐廳的所有的出品都用專業蒸烤箱做出來的,他們把這種做法叫「香草烤蔬菜」,不用油,只要精確地掌握烤箱的時間和溫度,就能將食物的鮮甜鎖在其中。
貝益民長長地「哦」了一聲,說:這家書店的創意真了不起。
阿英說:這家書店的創意其實來源於日本的「蔦屋書店」,日本人有很好的「讀書」的習慣,有一次這家店的老闆在日本迷了路,他在問路的時候,唯一能夠讓每一個日本人都能聽得懂的英語是「BOOKSTORE」,我和我死去的先生就是在這裡最初認識的,我們都愛讀書,我們都希望台灣能成為一個愛讀書愛學習的國家。PETER哥,你跟SAM不一樣,一看就是個愛讀書「明事理」的人,希望你記得這個地方,我們台灣隨時歡迎你再來玩。
阿英的這段話,讓貝益民眼眶被突然間湧上來的淚水濕潤了。
過了一會,阿英似乎遲疑了片刻后,突然問道:PETER哥,你能不能給我講講你對「祖國統一」和「台灣獨立」的看法?
貝益民吃驚地問:你為什麼會突然問起這麼嚴肅的「政治問題」?
阿英輕輕嘆了一口氣,說:不瞞你說,我和SAM結婚後,經常會因為這個問題爭吵,我其實很不想跟他吵架,他是個好人,我滿喜歡他,想好好跟他過日子,但是他說服不了我,我也沒辦法讓他聽我的勸,今天我知道了,你是一個有真才實學的人,你能把「人權」「平等」「憲法」,講得那麼通俗易懂,我想你也一定能幫我解答「祖國統一」和「台灣獨立」這兩個難題。
貝益民猶豫了一下,說:這兩個問題真的「政治性」太強了,涉及到很深的「愛國主義情感」問題,不僅僅是用「道理」就可以講得通的,稍不留意,就很容易「傷人心」,你和SAM都是好人,而且是一家人,所以我首先還是勸你,一定不要在這件國家大事上太計較「對和錯」,我如果能把這兩個大道理講得通俗一點,也是希望你能先想通它,「放下它」,然後才能讓SAM慢慢地理解你。
阿英認真地點點頭。
貝益民接著說:簡單地講「祖國統一」這種說法在邏輯上是站不住腳的,因為台灣並不是「被外族霸佔的領土」,不是中國與香港之間「祖國」與「殖民地」的關係,大陸政權和台灣政權都是中國人的「政權」,他們之間是「兄弟」的關係,而且如果一定要分出個「老少等級」的話,那也明顯是「中華民國」和「國民黨」是絕對的「老大哥」,而不是像現在大陸有些人宣揚的,大陸是「老子」,台灣是「兒子」 ,既然大家是「兄弟」,台灣當然就不可能像香港那樣,「回歸祖國」實現統一,而應該是兩個政權「和平統一」。
阿英聽到這裡高興地說:對呀,如果是和平統一,我一百個支持,而且既然是兄弟關係,大家願意統一起來組成一個更大的大家庭,那也可以是台灣統一大陸嘛,對不對?就好比,既可以是北越統一南越的模式,也可以是西德統一東德的模式呀。
貝益民笑了起來,說:當然,當然,關於這點簡單的歷史常識,本來任何人稍微在網上學習一下,就都可以明白的,是不爭的事實,但是可惜的是,像SAM這樣的人,雖然也是「讀過書的」,但是他從大陸的知識體系中很難得到「完整的」歷史事實,這就是你們之間產生認知差異的原因。
阿英說:可是SAM死活只接受大陸統一台灣,還說,真不行的話,就把台灣打下來,武力統一。
貝益民說:「武力統一」,其實不是現代文明意義上的「統一」概念。
阿英說:可是SAM說,中國從秦始皇統一中國以來,用的都是這種「統一」的方法,而且人類歷史上,國家都是這樣實現統一的。
貝益民笑了笑說:的確,很多人都像他這樣,閉著眼睛說瞎話,中國社會又不是從秦朝才開始的,秦朝之前和秦朝之後,天下都是「久分必合,久合必分」,從來還沒有一個朝代,統治的疆土範圍是一模一樣的,對不對?
阿英點點頭。
貝益民又說:更重要的是,以武力統一國家,是封建時代「君王即天下」「王朝即國家」的政治邏輯,那種所謂的「國家」,其實只是「王朝」,如果我們今天談「國家統一」還用這種封建社會的政治邏輯的話,那就不應該叫「國家統一」,而只能叫「帝國征服」了。
阿英使勁地點頭說:我現在完全明白了,今天的「國家統一」,必須是以「民意」為基礎的,因為政府都是「民意」選舉出來的,政府本身就是「民意」的代表,如果國家統一是民意,兩家你情我願,怎麼還用得著動手動腳,打個你死我活呢
貝益民點頭說:對了,所以,如果有人宣揚「武力統一」,而且還制訂出一個硬性的統一時間來,就只能說明那不是「民意」,而是個人的主觀意志。(請點擊進入「作者」個人空間,查閱我的個人資料,看看我還能為你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