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那天下午,林惠姍和朴英順正在店裡忙著向韓國發貨,默默無聞地坐在沙發上的道爾頓,突然輕輕罵了一句:「狗娘養的!」
過了一會兒,店門「叮咚」響了一聲。朴英順和林惠姍同時抬起頭來朝門口望去。沒人進門。她倆低下頭繼續忙活,店門又「叮咚」響了一聲。林惠姍疑惑地朝店門方向看看,放下手上的活,走向店門。
薩莎站在店門外抽煙,見了林惠姍點了點頭。林惠姍猜想她一定是找自己有事,就說:「等我一會兒,我忙完手裡的活就過來。
林惠姍忙完,甩著洗完的手,在屁股後面褲子上擦乾,走出店門。薩莎見她出來,猛地吸完最後一口煙,標誌性地把煙頭狠狠地彈出去很遠,抬起頭對著空中,把嘴裡的煙慢慢吐出來,然後朝林惠姍慘然一笑,轉臉看像遠處,漂亮的褐色長睫毛彎彎地攏成一條縫,說:
「林,我需要你幫忙。」
「幫忙?我?」林惠姍好奇地問。
「需要你和我去見約翰王的父母。」薩莎堅定地說。
「約翰王……的父母?你是說,你男朋友的,父母?他們……在哪?」
「狗娘養的約翰出麻煩了!上個星期六晚上,他帶著兩個中國女孩兒去芝加哥的一個夜總會,大概是喝醉了,夜裡開車回嘉瑞的路上,出了車禍,撞死了人。他和兩個中國女孩兒都受了傷。前天下午警察找過我,詢問他的一些情況。」薩莎恨恨地說。
「他現在……還好嗎?我是說,他傷得嚴重嗎?」林惠關切地問。
「我才不關心狗娘養的東西是死是活。他現在在醫院裡,右腿在汽車翻下公路時被折斷了,還斷了三條肋骨。」薩莎無動於衷的說。
「現在他父母在哪?」林惠姍問。
「他父母都從中國趕來了,住在嘉瑞的一個旅館里。昨天上午我去過醫院,沒見到他們。我告訴那狗娘養的,他必須要交半年的房租和今年的汽車財產稅。」
「他同意交了嗎?」林惠姍問。
「狗娘養的耍賴,我告訴他,我已經懷孕三個月了,不想被房東趕出來沒地方住。」薩莎面無表情地說。
「你懷孕了!那,你們……」林惠姍瞪大驚奇的眼睛。
「不要這樣大驚小怪!這也不是第一次。二十七八歲的女人,還沒懷過孕,還當什麼女人!去年他曾和我去允許墮胎的加利福尼亞,流掉過一個。這次我真他媽的要命!快三十了,還在犯中學生的錯誤。」薩莎神情沮喪地說。
「那,現在這孩子,你打算……?」
「這正是我需要你陪我去見他父母的原因。今天上午,她父母打電話給我,希望和我談談。」
林惠姍陪著薩莎去了嘉瑞的醫院。約翰王的父母在醫院病房裡陪著約翰王,門外站著一名警察。警察查驗過薩莎和林惠姍的駕駛證,讓她倆進入病房。
約翰王的頭上、身上纏滿繃帶,右腿被高高地掛吊在床頭的理療架上,頭重腳輕地躺在床上。見薩莎和林惠姍進門,他垂頭喪氣地把目光轉向窗外。
「你們是……?」約翰王的父母站起身,看看薩莎,然後盯著林惠姍:「你們倆誰是約翰的……」
「她是我的朋友,林, 我讓她陪我一起來。她能聽懂你們會說些什麼。」薩莎指著林惠姍對他倆說。約翰王的父母聽不懂薩莎的話,伸出手去和林惠姍握手。約翰王煩躁地對他父母說:「那是她的朋友,來給她當翻譯的。」
「好,好,你們來,很好……我們很高興……」約翰王的父親尷尬地請她倆坐下,仍鬧不清誰是主角。薩莎對他倆說:「你們找我來,想談些什麼問題?我願意現在就知道。」
約翰王的父親看著薩莎,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這怎麼說呢?我,我們做父母的知道你受委屈了,實在對不起你。」約翰王的父親向薩莎道歉:「我們知道所有這一切,都是約翰的不對。他不該這樣……這樣對待你。」
薩莎聽林惠姍向她翻譯約翰王父親的話,茫然地看著約翰王的父母。
「你們倆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了,我想你們一定還是有感情的。一日夫妻百日恩,這是我們中國人的老話。」約翰王的父親猶豫著說:「現在你們有孩子了,當然比百日恩更有感情。」
「是啊,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就覺得你是個好姑娘。」約翰王的母親附和著說。
約翰王的父親看了她一眼,非常同意地點點頭。約翰王的母親趁熱打鐵,對薩莎和風細雨地說:「我們找你來,是想告訴你,我們希望,希望你能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來。」
約翰王的父親頭點得更殷勤了。林惠姍把約翰王的父母說的話翻譯給薩莎,約翰王的母親不失時機地把一個厚厚的信封塞給薩莎,極力陪著笑說:「一點小意思,第一次見面,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薩莎低頭打開信封,是兩萬美元。抬起頭吃驚地看著約翰王的父母,她從來沒有過這麼多錢。
約翰王的父親解釋說:「孩子生下來,將來會對約翰的案子判決有利。他在美國有了孩子,將來法庭就會考慮不把他驅逐出美國。我們都希望他能留在美國。對於死者和其她兩位受傷的……同學,我們希望盡量用錢來解決,無論需要賠償多少,我們都會考慮。」
約翰王的母親接著補充說:「孩子出生后,我們會分別在你和孩子的賬戶上都存一大筆錢。孩子將來無論誰撫養,我們都會負責到底。」
「可是,」薩莎瞪大了天藍色的眼睛,忽閃著長長的睫毛,猶豫不決地說:「可是我還沒有想好……我是說,這事對我太突然。」
「有什麼好想的?」約翰王不耐煩地說:「不都說清楚了嗎?我父母給錢,你出個價,把孩子生下來,不就得了!就這麼簡單!」
「孩子生下來,就這麼簡單?可是這孩子……將來,你考慮過將來嗎?你們有感情嗎?」
「扯什麼感情?這就是錢的事兒,無非就是你多要點。這兩年我在你身上也沒少花錢。這個從一開始你心裡就明白……」約翰王生氣地說。
約翰王的父親打斷他的話,對薩莎說:「我們從約翰那裡早就聽說過你,你是個好姑娘,美麗聰明通情達理,他是愛你的。我們也喜歡你。我們還曾考慮要在本地投資,一起為你辦理身份……」
「他愛我?Nie, Nie, Nie(不,不,不,),他才不呢。他只是把我當成……當成玩具。他喜歡很多女人,他愛的是他大學里那個不要臉的中國小婊子。」薩莎閉上眼睛搖搖頭,不以為然地說。
「你!你他媽的胡說什麼!」約翰王暴躁起來:「我和你在一起,虧待過你嗎?你別在這裡罵中國女人是婊子!你比中國女人差遠了。他媽的看看你自己,長手大腳、粗腿厚胸、傻大笨粗的,白得就像面口袋,一點兒嬌柔可愛勁兒都沒有。和你在一起時間長了,我覺得膩。當初咱倆誰不都是為了圖個新鮮感?現在了,我父母求你,你和他們假摸假式地扯什麼愛,少來這套!你現在不也沒有身份嗎?說不定哪天你也會被驅逐,還是想想你值多少錢吧!」
薩莎聽了林惠姍的翻譯,眼裡閃著綠光,狠狠地瞪著約翰王,胸脯起伏地喘著粗氣。突然,她拿起約翰王的父母給她的信封,轉身走向門外。
林惠姍追出門外,約翰王的父母也跟著追出門來,警察見了,警惕地看著他們。約翰王的母親拉著薩莎的胳膊不放,懇求說:「姑娘,你再想想,你再想想。錢不是問題,孩子生下來給我們也行,我們來養。我們知道你現在也不容易,再好好想想。再說,這個州也不讓墮胎,咱們要守法……」
警察走過來,把約翰王的父母拉開,對薩莎說:「你沒事吧?他們沒有傷害你吧?」
約翰王的父母向警察陪著笑臉:「我們在教育她,要她守法……」
薩莎跑到醫院門外的街上,從兜里掏出一支煙,點上,狠狠吸了一口,抬起頭對著空中,慢慢吐出。
幾年前,她從烏克蘭來到美國上學,上了一學期,就到處在夜總會跳脫衣舞、當酒吧招待。兩年前約翰王和幾個朋友從嘉瑞到惠特菲爾鎮去享受「田園生活」,在酒吧里認識了薩莎。住了幾天,他被薩莎迷得神魂顛倒,瘋狂地追求她,不惜一擲千金。當時薩莎正和惠特菲爾鄉村酒吧的調酒師帕爾打得火熱,約翰王就提出願為「為薩莎贖身」。聽說當地政府正在推行投資移民(E-B5)計劃,約翰王就找律師和酒吧老闆道爾頓談判,希望投資他的酒吧,把酒吧改造成大型娛樂設施。該項計劃被送到市議會審批,一直沒有結果,後來約翰王對薩莎也漸漸失去了興趣。
「他已經把自己給毀了!不值得你這樣生氣。」林惠姍追到薩莎身邊,安慰她說:「像他這樣,將來案子結束了,真不如回中國去好。」
「哼!他才不回中國呢!他在美國已經上大學六七年了,轉了兩三所學校,到現在連一所都沒念下來。他父母利用他來美國上學,把他們家的大量財產從中國轉移到美國,存在他的賬戶上。將來他要被遣返回國,那些轉移來的財產和投資的好幾處房子怎麼辦?」薩莎低頭看看手中的信封,說:「這些錢就當他是嫖客,在我身上發泄了兩年性慾的報酬。」
「那你的意思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給他生下來了?」林惠姍問。
「給他生下來?如果能給他生下來,我剛才就同意了。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這該死的孩子,是不是他的種!要是我知道這孩子是誰他媽的給我捅進去的,就不用這樣麻煩了。」薩莎沮喪地說。
六(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