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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大齡文青 於 2016-11-24 06:20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第五章 離別學校
1950年六月,朝鮮戰爭爆發,當時的宣傳是美帝國主義發動了侵略戰爭,要打過鴨綠江,最具影響力的口號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開始是捐獻飛機大炮,學生捐獻子彈,或手榴彈,子彈每發兩毛錢,手榴彈每隻兩元,我捐獻零花錢兩元,可買十發子彈,在同學里算是中等。到了十月,知識青年參加軍事幹部學校運動大規模展開,全國各地都捲入這場運動,原來只限高中以上學歷的可以報名,當時許多初中學生也哭著要去,我那時念高二,擔任學校學習委員會委員,要帶頭報名,姐姐念高三,報了名,但沒批准,她也哭的一塌糊塗。我告訴父母要參軍去,父親雖然內心不想讓我去,但不好說出,母親表示,至少念完高中再去,可是我那時鐵了心,非去不可,許多年後文化大革命期間的全國大串聯的混亂狀況倒有點像當時的情況,不同的是,那時是上海市共青團委組織並保送的,那時根本不知道軍幹校在何方,也不知幹什麼,就知道抗美援朝,打美帝。臨到出發了,也不知到那裡去,特別是為了表示堅決,不和父母告別,父親在電話前等了一天,也沒有我的消息。
命運就是如此,當時報名的許多學生會幹部並沒有被送到軍幹校,他們起了號召作用後繼續讀書,1952年高中畢業后隨全班同學到蘇聯留學(全班畢業生只有兩名考入國內大學,其餘全部送到蘇聯留學,1955年我退伍考入大學時,當年的同班同學已經大學畢業了)
我們先在虹口的復興中學集中,當晚(大約是1950年12月25日)上火車,是專列,七千多人全部送到南京。這是上海市第一批參乾的學生,隨後在過年後有第二批一萬多人。為了抗美援朝,單單上海市就送走了大約兩萬名大中學生,全國有多少?至今我沒有看到任何記載。倒是冤死的彭德懷元帥說了一句話,抗美援朝期間,大批知識青年參加我軍,他們立下了大功勞(大意如此)。
當時的軍幹校分空軍,海軍,後勤,衛生,通信,步兵,等等,檢查身體的結果,我是丙下,算是最差的,只能到通信學校。所以,到了上火車前知道去通信學校,但是學校地點保密(這是我國的傳統)。天明到達南京下關車站,踏著厚厚的積雪,我們到通信學校的學員背著簡單的衣服排隊走到了中山東路的原財政部,看到門口的的牌子:中國人民解放軍第三通信學校。
說起來人們很難相信,孔祥熙這個國民黨的財政部長怎麼在如此寒酸的辦公室辦公,這個財政部和現在我們的任何一個三等小縣的財政局相比,也差的很遠,進了大門是光禿禿的院子,大約200平方米,已蓋了一個大蘆席蓬,算是我們的課堂和飯廳,宿舍是三層灰磚筒子樓,即原來的辦公室,大約有20-30間,男生住樓下,女生住樓上,一律打地鋪。算起來,能住下600人的原來的辦公室,大約能容納100-200名工作人員,這就是那時一個財政部的規模。孔部長的辦公室是一座帶閣樓的單層洋式平房,進們是廳堂,大概是開會的地方,右手就是部長的辦公室,大約20平方米,有幾張沙發和一個非常大的辦公桌,比單人床還要大,上面有玻璃板,下襯綠色呢子,這間房間就是我們學校的校長辦公室了。女生比較受寵, 她們愛坐在孔部長的大辦公桌上和領導說話,我們不行。一間大概是部長秘書等人的辦公室,我沒有進去。在中央大廳的後部有一個旋轉樓梯,可到閣樓。這座房子已經很舊了,估計是清末的建築,屋頂是中國民間的老式瓦,可見那時還沒有洋瓦。
在通信學校的生活對於上海的大中學生實在是很大的考驗,首先是吃飯,全班12人蹲在搪瓷菜盆周圍,這個菜要到伙房去領取,當然不好吃,最常吃的是黃豆芽和豆腐混合菜,睡在地板上也不習慣,衣服要自己洗,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天天上政治棵,講過雪山的歷史,從猿到人,和剝削家庭劃清界限等,因為學員大多數來自非工農家庭,和我在同一班的就有陳浮先,是著名企業家陳叔通的孫子,陳國鈞,是泰寧鎮守史陳孝威將軍的兒子,我們知道的歷史要比給我們上課的教導員多,所以就開始厭煩了,不少學員偷偷回家了。我不想當革命的逃兵,原因之一就是在選舉全中隊(120名學員)學習委員時,我是全票當選,所有女生都投了我的票,我感到非常高興,決心把牆報辦好,經常熬夜寫稿子,可是這種決心並未得到指導員的認可,因為他發現我和陳國鈞經常談論國外的事情(陳國鈞是從香港回國的,曾在香港著名的培僑中學讀書,父親泰寧鎮守使陳孝威將軍),比如,我們談到國外的葡萄種植園在鐵絲架上培育葡萄,這些話成了在大會上批判我倆資產階級思想的根據。我們曾買了薩本棟著的大學物理,想增加我們的物理知識,結果又批判我們,不安心在部隊生活,總之,我倆發現我們的追求和軍隊的要求完全是南轅北轍,所以很苦悶。所幸的是,通信學校半年的預科到1951年夏天就結束了。全校學員90%以上轉到無線報務和機務,學習無線電報的收發和收發報機的修理,配備到團,這方面通信學校有經驗。但是,無線電收發報的保密性能非常差,當時國際上已採用電傳打字技術,用有線傳輸,保密性很好,另外的優點是速度快,可以將數名穿孔員打出的穿孔帶連續高速發到對方的電傳機,後者自動將信號翻譯成英文字母或數字並列印出來。這種技術在世界電信歷史上是一次飛躍,我國在上世紀50年代也開始採用這種技術和設備。但是,由於設備非常複雜,即使是最熟練的機務員測試設備也要看厚厚的操作手冊。這種技術在國內只有幾個大城市有,解放軍當然沒有,但是需要,尤其是保密性能。所以第三通信學校便挑選一個排共40名文化水平最高的學員委託南京電信局培養,其中30名為電傳機操作員,要求熟練地操作鍵盤(和現在的電腦鍵盤一樣)大約每分鐘120組字母(每組4個字母,構成一個漢字,電傳機不認識漢字)。還有12名學習電傳機的維護,修理,我和陳國鈞都在其中,看來,他們雖然不喜歡我倆的思想,但喜歡我們的智力,準備把中國人民解放軍有史以來第一批電傳機交給我們了。
我們這批穿軍裝的男女兵便被安排到南京電信局,接受他們的培訓了。我們這個機務班首先學習當時採用的有線電報設備,這些設備對於當時的我國軍隊也是新鮮東西,也將採用,按照兩名機務員(在極端情況下,一名機務員失去工作能力,另一名可以繼續工作)為一組計算,全班12人可以配備在6個單位里,也就是說,在抗美援朝的戰爭環境下,全國只有6套電傳機設備和六套普通有線電報設備配備到解放軍,這就是歷史的一個片段。
到了1951年秋天,鎮壓反革命運動開始了,這是通過土地改革運動將地主階級消滅后的更大規模的清洗運動,所有留在大陸的國民黨連級以上的軍政人員一律定為歷史反革命分子,大規模的處決開始了,我看到在當年秋天的南京新華日報上公布的當天處決反革命分子名單,每人佔大約10 個字,如偽XX軍長,整整兩版,可以粗略估計,這一天,在南京處決了多少人!
到了1952年秋天,朝鮮停戰接近尾聲,我們結束了本科學習,轉到南京軍區集中台,地點在雨花台,現在稱通信樞紐部。這個地方原來是日本的軍事機構,建築非常堅固,門外有很厚的牆擋住,似乎為了避免轟炸的彈片。我們第一件工作就是在南京五台山原來的日本神社建立一套電傳機系統,隨後向志願軍總部派譴兩名機務員,第三批就是我和另一位姓程的同學奉令到福建軍區集中台報到,到了此時,第三套有線通信系統建立起來了。
到福州后,知道集中台的有線報房的設備是請福州電信局建立並擔任維護工作的,對於軍隊的工作實在不方便,所以,在只有普通有線通信設備的條件下,也要自己的人來維護。這一年是1953年,我19歲。可以負責一個有線報房設備的維護工作了。其實,每天的工作很簡單,早上檢查全部設備,測試信號,記得第一天上班,檢查完設備,開始測試信號,通知福州電信局值班技師把我的收發線路接成迴路,以便測試我自己的信號,這時我用了一個英文術語loop,意思就是接成迴路,對方馬上非常客氣地問到:您是剛來的技師吧,從此,我們和福州電信局的合作非常愉快。我們的設備出了問題也不用打電話請他們派人來修理了。
機務員的級別是副排級,津貼費每月是16元5角,在1953年的福州,最上等的桂圓肉和豬肉鬆(都是福建特產)是一元多一斤,一斤多重的梭子蟹每隻四毛,所以,這些零花錢相當夠用。至於圖書,那時是按類別定價,科技專著最貴,教科書最便宜,一律簡裝,在書後標明價格的旁邊有一個括弧,裡面寫明此書的類別,比如:(12)就是第12 類,比較便宜的用於學習的書,包括教科書,每100頁的價格是三毛錢,這種規定表明那時的圖書業相當正規,不像現在的書胡亂定價。另外,那時絕對沒有盜版書,不過,有一家龍門書局可以用照相製版的方法翻印西方科技圖書和工具書,在上世紀五十年代我國急需西方先進科技成果但又沒有大批資金進口國外圖書的情況下,採用這種辦法的確解決了燃眉之急。而且,該書局對這項工作的敬業精神也值得記載下來,例如,一本大開本韋氏大詞典,不但用仿皮面燙金,而且每一個側面均按原書摸樣印出彩色並開槽顯示每個字母打頭部分,可以說大體達到了原版水平,這是難能可貴的,這種工作態度現在根本沒有。
福州是鴉片戰爭后對外開放的口岸之一,在閩江南岸的倉前山上的樹林間還保留了當年外國商社和領事館的式樣各異的建築,北岸台江則是最繁華的商業區,我們的集中台在市內的屏山下,山頂有林森紀念堂。山上有大片的洋桃樹,也許是軍區司令部駐地,到了成熟季節也沒有人採摘,落得遍地都是。
福州給我的印象是非常寧靜,沒有工廠的喧囂,也沒有衙門官僚的霸氣,商家對顧客非常熱情,這大概是多年與外國通商的習慣。有一次我走進一家脫胎漆製品商店,店員馬上為我介紹各種製品的特點,工藝,很像博物館的講解員,原來是將麻布套在木胎上,再用大漆塗飾許多遍,最後與木胎剝離,又輕又漂亮的脫胎漆器具便造成了。一次。我到肉鬆商店想買肉鬆,經店家介紹,才知道福建的肉鬆居然有許多種,比如,牛肉鬆便宜,但味道不如豬肉鬆,魚肉鬆色淺味鮮,豬肉鬆分脆性和韌性,老年人最適合脆性的,到口就碎了,還特別介紹一種豬肉乾,是將精瘦肉烹調好之後再壓成薄片烘乾, 呈紅色半透明狀,可當點心吃,得到這麼多知識后,我再問,豬肉怎麼能做成絲狀?電主回答:是在鍋里慢慢炒出來的,很費事呀。我又問,多少肉能出一斤肉鬆?回答:要3-4斤。在這種情形下,顧客當然要買一些的,這就是經商的精粹。最後,在包裝之前,店主問我,是送禮還是自己吃,我說,這還有區別嗎?店主的回答令人感動:如果送禮,我用鐵盒,如果自己吃,我用紙盒,可以便宜一點。這樣的商店,你能不成為回頭客嗎!更有意思的是,我需要買一點海米,就是干蝦米,商店的玻璃瓶本來已有大小好多種了,我問,還有更大的嗎?店主表示願意帶我到庫房看看,到了庫房,看到各種尺寸的蝦干存儲在更大的玻璃瓶里。商店服務到這個程度,現在的商店該怎麼想?
福州市內的溫泉極具特色,有一條街就叫溫泉路,可以看到許多粗大的竹管從地面將地下的熱水引入溫泉浴室,這種浴室的大廳四面窗戶打開,光線極好,空氣流通,泉水從地下湧出到達第一個水池,水溫至少有七八十度,水池用護攔檔住,實際上是降溫水池。之後,泉水從降溫池邊上的流槽流入第二個水池,算是高溫池,耐高溫的人可以下去泡一會,然後全身通紅地到第三個溫水池涼快一下,泡夠了再到池邊的躺椅上睡一覺。清風吹來,確是一次享受。這種浴池的最大特點是池水不斷流動,非常乾淨,和北方密不通風,定期換水的浴池相比,實在有天壤之別。只有享受過重慶南溫泉的人才能體會其美妙(我母親曾帶我們在南溫泉的家庭浴池洗澡,是單獨的房間,窗戶也是打開的,水池大約有雙人床那麼大,分深淺兩部分,淺的為孩子用,深的為大人用,旁邊有休息的床,這種家庭浴池不知別處有沒有)。
在這期間,有兩件事讓我思考良久,其一是解放金門失利,那段日子整個集中台都一片沉悶,沒有想到在整個大陸節節敗退的國民黨軍隊居然不但守住了金門島,還全殲我登陸的部隊,沒有一個回來。小米加步槍的神話終於破滅了。當時只聽到槍聲逐漸沉寂下來,後援部隊在木船里望著退潮后的沙灘只能捶胸頓足,對於既無飛機,加農炮,又不懂潮水規律的葉飛將軍來說,面對守島部隊的強大火力,怎麼可能不敗!
第二件事更使我不得不思考,這是怎麼回事?我在直屬政治工作部的禮堂曾看過解放漢城的記錄片,最觸目驚心的一段是漢城軍民過漢江撤退的時刻,慌亂的撤退到了來不及阻止人群上橋,當車輛和人群還擁擠在大橋上時,工兵開始炸橋,鏡頭把飛上天空的卡車和橋樑請請楚楚地記錄下來了,既然這場戰爭是美帝國主義和南朝鮮發動的,怎麼一開始就敗到如此程度?這顯然是措手不及的樣子,怎麼解釋?
這個疑問在十年後才得到初步答案,1964年我在北京良鄉監獄時遇到從朝鮮偷渡到我國的一個姓金的青年,他告訴我他的家就在板門店,1950年6月25日是星期日,拂曉時下著大雨,北邊的坦克,大炮轟隆隆地打過來了,李承晚的兵還在睡覺呢。這證實了我的懷疑,但是,我還要繼續找證據,又過了20年,我得到平反回到北京,到大學當了教師,等到了改革開放,中國的變化之一就是能多少知道一點歷史的真相,我買到國防大學出版社出版的三冊一套的「朝鮮戰爭」,是日本防衛廳編寫的軍隊教材,書中詳細地提供了我們在戰前的準備,組織,如何抽調解放軍中鮮族官兵組成朝鮮人民軍,書中附有大量圖表,又在仁川登陸后俘獲不會說朝鮮話的俘虜等,這些資料當然揭露了事實真相,到了這個時期,我們也把戰爭說成朝鮮內戰,不提美國發動侵朝戰爭了。
另一個證據就是在黑龍江勞改隊時(1967年)認識一位比我參軍更早,但同期複員(1955年),同時入大學(他在北京師範大學),同時當了右派,又都當了現行反革命的人,他告訴我,他所屬的部隊是在1950年7月入朝參戰的,先到瀋陽南邊的蘇家屯兵站換上朝鮮人民軍的服裝,再坐運貨的車過江入朝。
關於朝鮮戰爭發生的真相,到此得到了結論。
1954年夏天,我被調到軍區獨立高射炮營當文化教員,這種工作是參軍的知識份子最常擔任的工作,平常日子教士兵,打仗時當士兵用,我雖然是全軍僅有有的12名有線電報機務員之一,畢業才一年,為何要調離集中台?原來審查我的家庭出身,偽官僚家庭子女當然不能在機要部門工作。這樣倒是給我機會領略福建南部鄉間生活的妙趣。
這個高射炮營是當時福建軍區唯一的對空作戰武裝,裝備是16門37毫米的小高炮,這批武器是美國造,在北京和平解放后從傅作義的部隊接收的。因為當時只有這點武裝,所以要不斷地在海邊遊動,那時,國民黨的飛機整天到沿海一帶偵察或空投,或掃射,但是,我們又沒有足夠的力量反擊,所以,這支部隊就拉著16門小高炮到處跑,有時軍區開重要的會議,我們就到營部休息,因戰士要守衛在會場周圍,不用上課了。營部住在林森(國民政府主席)的別墅里,書房裡還有不少圖書,包括文學作品,所以,我們這些文化教員穿著軍裝還能躲在大人物的書房裡亂翻書,也是一景。
當然,到海邊駐防的日子又有一番感受,閩南在歷史上是僑鄉,男人下南洋賺錢,妻子在家守空房,年復一年,沒有窮盡。在晉江的圍頭半島,我們二連的房東三個兄弟都下南洋了,留下三個媳婦和老二的一個孩子,大媳婦已是老太太,二媳婦三十多歲,三媳婦大約只有二十多歲。三個女人帶著一個小男孩守著一棟漂亮的大房子,過著平靜的日子。每年冬天,有人從南洋帶來足夠一年的費用,但丈夫很少有機會回家。這些婦女也要到地頭幹活,是種地瓜,海邊是沙地,不能長其他作物,所以地瓜便是當地的口糧,不論貧富,一律是地瓜幹當主食,海產品為副食。地瓜有一特點,當地瓜在收穫后就地切片晒乾,地瓜片流出的液體在陽光下立即變成黑色,所以,地瓜片煮的湯就是深灰色的濃湯,不難吃,但很難看。當地人不會做地瓜面的窩頭,只會抓幾把地瓜片加水煮湯,代代如此。不過,其副食是內陸居民望塵莫及的,重量在一斤左右的梭子蟹從中間切開,在鍋里蒸熟,露出拳頭大小的蟹黃,沾點醋就是下飯的普通菜。另一種就是海蠣子,大團的海蠣子像一堆亂石頭,用小刀撬開蓋子,連同殼裡的汁液到入碗里,加雞蛋炒熟,又是一道普通菜。部隊的伙食幾乎天天是米飯加紅燒魚,因為當地不出產蔬菜。其痛苦感覺,外人很難理解。
當地民居幾乎千篇一律,上了台階就是大門前面的平台,兩側的立柱支撐著大門上方的露台,可以曬東西,比如蝦米,門前的地台可以休息。進門有天井,有正房和廂房,一般是兩層,大小十多間。這種布局和皖南徽派民居很相似,但大門外沒有後者的精美的磚雕,而且大量採用石材,除了房基用大塊石條,窗框和窗攔也用石頭,柱子則基本看不到木料,房頂不用瓦,而用磚砌,所有這些措施都是為了抵抗颱風。
圍頭半島距離金門大約8000米,在晴朗天氣時在岸邊可以清楚地看到對面的山峰,即使在陰天時也能看到其巡邏的軍艦。可惜在這裡只有一個海岸炮陣地,沙灘上安置兩門122毫米榴彈炮就算完事。我們的37炮固然可以平射,但射程只有3000米左右,完全無濟於事。至於炮擊金門的決定是1958年大躍進的狂熱產物,將從朝鮮戰場撤回的大口徑火炮用在此地了。155毫米榴彈炮可以達到金門海灘,對方將面對大陸的飛機場改到島的另一側,那每天數萬發炮彈的效果就等於放了一串大鞭炮,放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
我們一般都是黃昏時分出發,16門火炮的牽引車和彈藥車,高射機槍連,一律用美國道奇卡車,也是浩浩蕩蕩。半夜到達陣地,天亮時就等候飛機了。遺憾的是,儘管多次遇到侵入大陸的敵機,但都是炮筒高高仰起,開火的口令喊過,卻只聽到幾聲炮響后,便沒有聲息了。倒是敵機發現了我們的陣地,給我們一頓機槍掃射。12.7毫米的機槍射擊時只聽到一片嘩嘩聲,然後就是彈殼落地的乒乓聲。軍人遇到這種情況實在感到泄氣,便怪這種炮太落後,要求換裝,其實這批37毫米美國造小高炮的彈倉旁有平台,每個彈夾有六發炮彈,需要不斷地送上平台,保證每分鐘160發。美國大兵身高馬大,裝填毫無問題,但是對於福建小兵卻成了大麻煩,最多兩個幾十斤重的彈夾送上去便後繼無力了。
要求換裝的報告打上去,最後,軍委來人核查,在2000米處設置把子。因為沒有飛靶,只能水平射擊,用炮上的瞄準鏡,結果一炮命中靶心。大概為了統一裝備,後來把從朝鮮撤回的蘇聯造37小高炮給了我們,這種表面相當粗糙的火炮也真的給臉,第一次就打下一架敵機,飛行員也被俘虜了。
我們在晉江石獅也保留了一個常駐陣地,所以能了解的當地情況多一些。泉州和晉江的石刻工藝歷史悠久,在石獅可以看到完全用石材蓋的房子,立拄,橫樑,窗戶都用石頭。匠人可以把一塊石頭劈成長條,再雕刻成型,就像皖南的石牌坊那樣做成房架,門前的立柱則可以刻出鏤空的龍。有這種技藝的工匠不知到了今天是否還有。我們在石獅的駐地是典型的閩南建築,院牆正中是一座四層樓房,院子鋪一層花崗石板,上台階后便是迴廊,而且,以上每層都有迴廊,樓頂是大平台,正中有六角亭子,亭子的頂完全用彩色瓷片砌成(不是琉璃瓦),頂的中心是一隻飛翔的老鷹,鷹的羽毛也用瓷片鑲嵌。
這座大樓只住著三個人,老太太,使女和看門人。在旁邊還有一座古老的宅院,主人是一位年輕的母親和大約四五歲的女兒。也許是為了排遣寂寞的日子,這位女士整天忙著打掃房間,擦洗地面的花瓷磚,尤其是寬大的廚房,收拾得一塵不染。在廳堂里有落地收音機,刻著英文的巨大的貝殼,牆壁上有煤氣燈的銅管,由此可以想象當年輝煌的日子。在當地僑鄉,情況大抵如此。整個村莊只能看到幾個老年男人,沒有學校,沒有商店,也沒有醫院,當然更看不見北方農村常見的牛馬,大車。男人不回來,自然就很少有小孩子,村莊就這樣靜悄悄地伴隨著穿綢緞衣服的女子度過了許多年。只有當婦女們在地里收拾地瓜時,才顯示出一點田野的風光,當陽光照在她們鮮艷的絲綢衣服和金項鏈上時,我們真有點胡思亂想了。
到了1955年早春,大批志願軍從朝鮮回國,整列車的大炮和穿著燒爛的棉軍裝的軍人連續開往福建這個形勢最緊張的地區。從此,我們這個獨立高射炮營就讓位給擁有85毫米高射炮的部隊,同時大規模裁軍開始了。我也想到應該離開了。要求複員的報告請指導員轉呈直工部,理由是我為抗美援朝參軍離開學校,如今戰爭結束,我要繼續讀書。批文很快送到連隊,部長的批示是,允許複員,但不保送進高等學校。原來,我國有內部規定,凡是被內定為需要提拔的幹部,先送到工農速成中學,再保送到大學,按原來的工資發給調干助學金,不論是否跟得上課程,五年後發給畢業文憑(那時的學制是五年),然後快樂地走上新的工作崗位。我拿到的是複員證,上面寫明xx同志入伍艱苦奮鬥四年半,其他優待條件當然沒有,想念大學要自己去考。
我的軍中生活就這樣過完了,中國在解放后培養的12名軍隊電傳打字機機務員除了送到朝鮮志願軍總部兩名,北京總參通信樞紐部兩名,上海市委兩名(福州軍區的電信都是先通過上海市委再轉出的,我到上海出差時曾到上海市委通信處想看望在那裡工作的第三通信學校的同學,但被非常客氣地拒絕了,可見該處的神秘),上海公安司令部兩名(可見警察在中國是多麼重要),南京的第三野戰軍司令部兩名外,就是福建軍區司令部兩名,這兩名除了我被轉到連隊外,另一名資本家家庭出身的也在我之後被送走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