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就要生了。就要生了。」
這是「鋤禾」部落中的人們在幾千年前的某一天正四處傳播著的一個讓人激動的消息……
「鋤禾」部落里最著名的巫師「竊玄」眼下正興奮地開始跳起了野雞舞。
只見他左手拿一柄小銅鼓,右手拿著一根山羊角,頭上戴著的是插著鹿角的狼皮帽子,臉上塗抹著濃濃的野雞血,腰間掛著綴滿貝殼的豹尾皮帶,赤裸的後背上綁滿了顏色各異的野雞翎子,手腕兒上套著的是用狼牙串起來的手鏈。光著腳繞著一堆篝火在跳著。一邊跳,一邊口中還念念有詞地唱著、喊著、叫著:
「呀——嘿——」
「呦嘿啊,咦嘻啊,砰卡砰卡,嘿嘿嘿!」
「呦嘿啊,咦嘻啊,砰卡砰卡,嘿嘿嘿!」
「呀——嘿——」
「呦嘿啊,咦嘻啊,砰卡砰卡,嘿嘿嘿!」
「呦嘿啊,咦嘻啊,砰卡砰卡,嘿嘿嘿!」
「竊玄」那鬼哭狼嚎般的聲音,更加重了空氣中的緊張而凝重的氣氛。
——這是打了半輩子光棍的、咱們家的直接創祖人「鋤禾」老祖的頭胎,將要作爸爸的喜悅和緊張不安的心情使他顯示出幾分的焦慮和不安。為了這一天,「鋤禾」老祖特地把「端午」姑娘從她自己的部落中接到這裡來待產。眼下的「鋤禾」老祖像一隻以往將要被他獵殺的野豬那樣,不停地晃動著尾巴和屁股,以調整嘴上長出的彎彎的長牙的刺殺角度和位置。此刻的他也正走來走去的,並不時地聳聳肩,晃晃胯的,把此刻的他和野豬放在一起,可能已經分不清究竟誰是獵物、誰是獵人了。
「唉,我那個可憐的『鋤禾』老祖。」
說到這時,你爺爺稍稍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到客廳,一伸手端著那把磨得發亮的紫砂壺,一邊對著壺嘴猛喝,一邊又回到了你的床前,接著說:
「我相信一定是被他獵殺過的野豬的亡靈開始報復他了,使他現在開始接受著輪迴報應。」
你瞪著眼睛,漸漸地聽得有點入迷了,連計劃好的下午去游泳也被暫時擱置在腦後了。
「那後來呢?」
「後來?你聽爺爺慢慢地道來。」
「鋤禾」一會看著正在跳舞的「竊玄」,一會看著躺在青草中疼得直打滾、又不停地時而呻吟、時而喊叫的「端午」姑娘。和他一樣四處張望又不知所措的,是專門從附近的「荊人」部落中請來接生的老巫婆「谿邊」,她領著「盈民」、「驕蟲」、「搖草」等幾個「端午」和「當午」部落的姑娘們,正圍在欲生欲死、嗷嗷直叫的「端午」姑娘的身邊,照看著、忙活著。
都折騰了好幾個時辰了,還是生不出來。
正在這時,手下得力的幹將「當康」火速來報:
「大王,大王,不好了。咱們養的豬和羊突然就死了一大片啊。」
「什麼?!」
「鋤禾」老祖震驚地問。
「還剩多少活的?」
「大王,沒剩多少,死了一多半了。」
「啊!呀……」
豬和羊,在當時那簡直就是活的黃金貯備呀!當漫天滿野的飛雪掩蓋了所有的植物和動物之時,打獵成了一件十分艱難而痛苦的事情。「鋤禾」老祖知道:沒有了數量充足的豬和羊,那整個部落就將很難渡過這個可怕的冬天了。那可怕的滅頂之災很快就要降臨了……
「怎麼來的這麼突然?不早不晚的,偏偏在這個時候……」
「鋤禾」老祖越想越覺得不可思議。
「難道說……唉,難道說……」
他不敢再往下想了,兩道濃眉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大王,『端午』姑娘這肚子里懷的恐怕不是孩子,該不是懷上了『鏟禾』部落的『蠱』了吧?您把『端午』姑娘接到我們這裡來生,就等於把那個可怕的『蠱』也一起接來了。」
似乎明白了點什麼的「禺號」,憂心忡忡地說。
「禺號」——「鋤禾」部落里最有學問的人、正等著一生下來就馬上給孩子起名字的那個瞎子史官,雖然他的眼睛看不見這個五彩繽紛的和諧社會,但卻很擅長根據周圍氣氛和話語來揣摩別人的內心世界,他從「當康」和「鋤禾」老祖的上述對話中,一下子就猜透了「鋤禾」老祖此刻的心思。
「對呀!我也正這麼想著呢!這個狗娘養的『鏟禾』!又來打我女人的主意。」
「鋤禾」老祖聽罷此話后,對著前方憤恨地說道。
狡猾而殘忍的「鏟禾」部落的存在,一直是「鋤禾」老祖的一塊心病。
「『鏟禾』是誰呢?」
聽到這裡,你突然打斷了你爺爺的故事,插話問著。
「他呀?唉,論起輩份來……」
你爺爺趁機喝了口茶,然後接著說:
「論起輩份來,『鋤禾』老祖和『鏟禾』本來還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呢。當『鋤禾』老祖帶領著他的子民們,在荊楚一代開宗立祖之後,當地著名的『端午』和『當午』等大小數十個母系部落,真可說是美女如雲啊。再加上雲夢湖邊,物產豐盛,尤其是那裡的群山中,遍布著當時急需的銅礦石,也吸引了正在中原一帶打家劫舍的『鏟禾』部落的到來。一時間,為了共同爭搶『端午』和『當午』等部落的美女和當地的銅礦資源,『鋤禾』部落和『鏟禾』部落之間的矛盾和衝突就日趨激烈了。」
「那後來又怎麼樣了?」
你已經有了濃厚的興趣,接著又問。
你爺爺這時候深情地看著你臉上的表情,透過那黑邊眼鏡,兩眼中流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目光。當了一輩子中學老師的他老人家,當然對自己的講課能力一直還是很有自信的。
「怎麼樣?你往下聽。」
「大王,不妨佔一卦吧。要先下手為強呀。」
「禺號」不失時機地又跟了一句。
「對呀!雍和在哪?雍和在哪?」
「鋤禾」老祖緊張地喊著。
「來了,來了!大王。」
滿頭白髮、鬍子拉碴的「老雍和」步履蹣跚地跑了過來。
論起「老雍和」的占卦技術和靈驗程度,在整個「鋤禾」部落里可說無出其右。多少次在部落生死存亡關頭的成功而準確的占驗,使他贏得了「鋤禾」老祖對他的絕對信任和特別尊重。
他今天還是穿著以往的那套裝飾上陣:
頭戴著羊皮帽子,額頭系一圈彩色的毛絛帶,絛帶上綴著一排幾個一組的海貝,左右耳上戴碩大的金耳環,脖子上戴著一個綴滿了一圈綠松石的項鏈,上身反穿著翻了領的駝毛皮的大衣,腳上穿著靴子,靴幫上捆綁著綴有銅鈴的毛絛帶,左右手的手腕上戴著紅色的皮套袖,上面綴著一排珍珠。
「老雍和」雙手恭恭敬敬地捧著一大把筮草,向著月亮先鞠了一躬,然後就勢跪在地上,把手中的筮草一會分成兩份,一會後合在一起,如此折騰著,口中還不停的念念有詞地說著:
「大衍之數五十有五。其用四十有九,分而為二以象兩,掛一以象三,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筮數為八,得一爻。」
「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筮數為七,又得一爻。」
「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再得一爻。筮數為五,下卦出來了。」
「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筮數為六,得一爻。」
「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筮數為四,又得一爻。」
「揲之以四以象四時,歸奇於扐以象閏,五歲再閏,故再扐而後卦。再得一爻。筮數為一,上卦出來了。」
「大王,結果出來了,結果出來了。」
「老雍和」那公雞般的嗓子尖叫了起來。
「是什麼卦?」
「鋤禾」老祖厲聲地問著。
「這卦是,是……」
「老雍和」因為緊張顯得有些結結巴巴的了。
「快說!說呀你!!」
「鋤禾」老祖急了。
「是山風《蠱卦》,卦書上說『幹母之蠱,不可貞。』大不吉利呀。大王,真要是孩子生出來,恐怕要給大王和全部落帶來疾病和災禍呀。還是請大王早做決斷,不能再生了,為了大王您和全部落這幾千號男男女女,千萬不能讓她把孩子生出來呀。」
「老雍和」的卦算完了,結果也告訴「鋤禾」老祖了。
「呀!」
「真成了『蠱』了……」
「鋤禾」老祖聽了這話之後,先是倒吸了一口涼氣。空氣中瀰漫著緊張而沉悶的氣氛,大家全眼巴巴地看著他們的部落首領,等待著他的決定。
「鋤禾」老祖開始悶聲不語地在原地走過來、走過去。剛才就已經緊皺起來的兩道濃眉,現在則更像刀刻出來一般,再加上他那時而無奈、時而兇狠的表情,更像是一頭將要被獵殺的野豬,正在四處找尋著逃生的機會……
聽到這裡,你又問:
「這麼人命關天的大事,那個叫什麼『雍和』的算卦先生,他算得准嗎?」
「准,准!那還用說!那還用說嘛,你不想想『雍和』是幹什麼的?那可稱得上是今天所有算卦先生們的老祖宗呀!」
「真成了『蠱』了,那會怎麼樣呢?」
「知道什麼叫『蠱』嗎?這事在今天來說,唉,這事在今天來說,就像是說一個人成了、成了『害人精』呀!那還了得!那還了得!」
聽完你的問題,你爺爺先是嘆了口氣,慢慢地說道。
他老人家似乎動了真情,連呼吸也開始加劇了。
於是,他緩緩地平躺在床上,微微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沉思。
「老頭子,話多勞神!童童,今天太累了,讓你爺爺也歇歇吧。」
你奶奶在外屋,沖著你們喊了起來。
正在這個時候,你的發小、住在你們家樓下的胖三找你去游泳。
於是,你終於得到了解脫。
「爺爺,我要去龍潭湖游泳館游泳去了。」
你高聲說著話,開門走了。
「去吧,別瞎逞能,不要往水深的地方去。」
你奶奶的話立刻追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