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禮樂文化最大的問題在於等級制度,有了等級,人心難齊;人心不齊,諸事不宜。」
次蟲,「怎麼個諸事不宜?」
「首先,一切的條文都沒有合法性。」
次蟲,「可是,幾千年下來,人們就是這樣生活的。你怎麼說沒合法性?」
吳,「悲劇就是天下人不去追究細節。大王仔細調查就會發現,為什麼所有的犯人都不承認自己有罪,都說自己是冤枉的?這就是說,沒人接受判決。」
次蟲,「犯人要是承認自己有罪,那他就不是犯人了。」
吳,「犯人也有良心,如果政府真的把工作做到家,就能夠讓犯人在真正的平等原則上面認清自己的犯罪事實。法律的目的是讓犯罪的和沒犯罪的都受到教育,以絕後患。如果,執法者本身就沒有合法性,那麼法律反而變成反面教材。一個沒有尊嚴的法律,有什麼價值?刑罰越重,罪犯越多。所以,人說『春秋無義戰。』」
「那麼,你說什麼是合法性?什麼是『義戰』?」
吳,「所謂合法性,就是不必強迫,也讓大家都能心服口服的規則。但是,禮法或者王法不是這樣的,『王子犯法,庶民同罪。』那麼國王犯法,是否懲罰?」
次蟲,「國王是發布和實施法律的人,他怎麼懲罰自己?當然只能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國王不在此例。」
吳,「這就是君主制與民主制的區別,在民主制中,國王犯法,也要接受審判,按照人民制定的法律來判決。」
次蟲,「想不明白,民主制的法律怎麼會即審判了國王,而且國家還不會動亂?」
吳,「大王可曾聽說過,『無恆產而有恆心者,惟士為能,若民,則無恆產,因無恆心。苟無恆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對於普通人來說,沒有恆產,就沒有恆心,沒有恆心就很容易違法亂紀;失去恆產還有恆心的,只有『士』(知識分子)才做得到?」
次蟲,「聽說過。」
吳,「大王相信『士』(知識分子)真能做到沒有恆產也有恆心嗎?」
次蟲想了想,「大概是吧,聖人都這樣說。」
吳,「有人做過一個試驗,讓一群士住在一間大房子裡面。由於他們每天研習道德,收入很少,每天只能吃粥。可是粥總是分不勻,每頓都有人吃不飽。於是他們商量制定一個公平的制度,用以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他們選舉一名公認德高望重的士,讓他來分粥。但很快就發現,由於粥少,那個負責分粥的士,自己碗里的粥總是又多又稠。換了另外一個德高望重的士分粥,結果還是一樣。於是他們總結教訓,權力會導致腐敗,人在掌握權力的時候很難控制私慾,個別人掌握絕對的權力一定會導致不公平現象的出現。這樣,他們換了一種方法,讓所有士輪流分粥,這看似一個最公平的辦法,卻導致了每個人只有在自己分粥的那天才能吃飽,其他的日子裡都是飢腸轆轆。這是由於大家都覺得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所以都會抓住難得的機會撈一把,一個比一個變本加厲地把到手的權力利用到極致。
道德和輪流執政都沒能讓公平降臨,有人提議成立集體監督制,成立分粥委員會和監督委員會,形成民主監督制。可由於各派意見常常發生分歧,導致效率極其低下,爭來吵去,經常是粥都涼了還沒吃上,這種制度不久也被廢除。
經過再三討論,這個看似無解的問題卻被一個簡單的辦法徹底解決。其實就是回歸當初輪流分粥的方式,只是又完善了一步,就是分粥的士要讓所有人先拿,自己吃最後剩下的那碗。奇迹出現了,每餐的粥都分得非常公平,因為分不公平自己就得挨餓。」
次蟲笑了,「想起來了,這就是你轉了半天要說的,有道理。原來,即使是民主以後,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做。聖人說話也有滿嘴跑舌頭的時候。」
吳,「對!這就是民主法制的公平所在,它需要所有人的參與,並且不斷的完善。禮樂代替法律,其實是把法律模糊化。讓人們不斷的演禮,聽樂,逐漸形成一種錯誤的認識,以此把人分出高低。天子閱兵式就是六十四人,所謂八佾。諸侯用六佾,卿大夫用四佾,士用二佾。此外,妻子的數量也代表等級,天子娶十二女,諸侯娶九女。使用編鐘數量也有不同。所有這些儀式的目的,無非就是為了突出等級。消耗那麼多資源,毀掉那麼多人的生命,就為了突出等級。還有一個讓後世權貴爭得最厲害的東西,那就是謚號,他讓人追求死後的名譽。這也是從我朝開始的,商朝,曾經是一個沒有突出等級的社會,那時,各國之間的戰爭從未像今天這樣殘酷。商朝的戰爭還有義戰;就是反侵略的戰爭。可是,到了我朝,制定禮樂以後,已經沒有義戰了,為什麼呢?因為人民的呼聲已經聽不到了,只有諸侯為了自己的領地打來打去。」
次蟲,「先生的意思是,讓人民的聲音發出來,以此作為正義的基石,抵禦那些不義的戰爭?」
吳,「就是這樣。」
次蟲,「不,不,我還是覺得,背離禮樂的制度不靠譜。」
吳,「我再給您講一個故事...」他把皇帝的新衣給咨講了一遍,逗得次蟲哈哈大笑。吳運說,「大王,您說,禮樂像不像那件新衣?那位國王是不是知道自己現了眼,也必須硬挺著往前走?周圍的大臣,知道國王即使再現眼也不能說?佔便宜的就是那個裁縫,賺了一大筆錢,他們就是堅持禮樂的儒生。今天,有人為了這件新衣,相互殘殺爭得你死我活。值得嗎?」
次蟲,「你認為,君王失去等級和手中的權力,國家會更加動亂,還是會更加平安?」
吳,「如果有一個更好的政治結構和法律,國家會更平安,如果沒有,只能更加動亂。」
次蟲,「我怎麼不太相信,失去了權力的束縛,一個國家的人民不會動亂?」
吳,「如果人人平等,那麼,大家都受到一個共同的約束,這種約束適用於所有的人,任何人犯了同樣的罪,將受到同樣的懲罰。所以它被稱為普世價值。它是永恆不變的。人與人之間是對等的,這才合法。它代表了正義,這是一種自然的,沒有人為的束縛。當讓更加安寧。」
次蟲又問了一句,「君主失去了權力,真的不會亂嗎,不敢相信?」
吳,「對人民最自然的約束除了普世價值外,還有一隻看不見的手;諸子百家中,已經很多人發現,經濟生活中,這隻手的存在。管仲和墨翟都談過這個問題。由於這兩種約束是不以人的意志而改變的,永恆的規律,因此,它是最廉價的治理方法,誰違背了它,百姓一目了然,人們可以利用手中的權力,立刻加以制止。這樣一來,貪腐問題就逐漸消失。沒有了貪腐,百姓就沒有了怨氣,為什麼還要暴亂?」
次蟲點了點頭,「的確,我看到過類似的論述。」
吳運,「把權力盡量交給客觀規律,而非某個人去解決問題,就會一舉多得。作為您來說,失去了權力,就不會有人因為權力而要您的命。失去了權力,親戚朋友再來求你辦違法的事情,您就有了借口。這樣,情親依然保留,麻煩卻沒有了。沒有了權力,您依然可以衣食無憂。那麼,您還想要什麼呢?」
次蟲,「我的兒女們也能衣食無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