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99。保造之別

巴郎。《拾舊沙河夢》099。保造之別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九九。保造之別

保皇派，也稱為保守派，試圖保護「革命的」領導幹部，維護現有秩序。造反派，試圖揪斗所有的當權派，破壞舊有秩序，規章制度。因為觀點不同，而分成不同派別時，派系之間的爭鬥就開始了。

打個比喻，保派是想在現有體制這座大廈內，做些修補粉飾等改良工作。他們認為：房屋設計是好的，牆基柱石等是健全的，維修一下，繼續使用是沒有大礙的。至多改變門窗牆頂，做些面子工程，嶄新光鮮的外表裡，是原汁原味的內囊。保派認為：自己也是在「造反」，不過是採用比較溫和的方式，和風細語，以理服人，沒有刀光劍影以勢壓人而已。幹部能得到保護，無產階級革命事業和社會主義建設，能一如既往地進行下去而不中斷，長治久安，又復何求？

而造派認為：這座大廈的設計，早就被人修正篡改，偷樑換柱，變得面目全非。而且，房屋結構遭受風吹雨淋，蟲噬蟻害，早已被蛀空腐朽，搖搖欲墜，任何修正改良都是沒有用的。至少需要大修，動刀斧鋸鑿，動大手術，換關鍵構件，消除隱患。最好也是最為徹底的，是下定決心，將整座大廈搗毀折除，重打地基，重新設計建造，另起一幢新樓，保證安全舒適長久。對走資派，乃你死我活的鬥爭，怎能溫良恭儉讓？只有按照毛主席中央文革的號召，起來造反，實施革命暴力，剝去走資派的畫皮偽裝，將其從革命陣營里剔除出去，才能把權力奪回來，掌握在真正的無產階級革命者手中。

按說，保造兩派可以擺明態度，堂而皇之的對壘，當面鑼對面鼓地，進行決鬥。其實不然，造反派可以光明正大地標榜其是造反派，保皇派卻不能公然宣揚自己是保皇派，是保某某某或xxx領導幹部的。因為說到保皇，就使人聯想起，封建專制社會，皇帝手下那些唯唯諾諾，奴顏卑膝的奸臣太監、奴才走狗們，他們瞞上欺下，中飽私囊，奴役百姓，壞事做盡，面目可憎，遺臭萬年。所以，人們心理上會對「保皇」或「保守」字樣產生隔閡，會象對蝗蟲疫病樣，避之唯恐不及。而說到造反，則使人想到歷代的農民起義，赤眉綠林黃巾白蓮教大平天國共產黨，他們怒視不平，揭桿而起，要砸碎舊世界，開闢新天地。在人民中國成立至文革開始，幾十年的教育，灌輸於人們頭腦中的，是對這些起義者的讚揚：他們是革命造反的好漢豪傑，殺富濟貧，心憂蒼生，是真英雄好男兒，值得敬佩和追崇。所以，保皇派通常也自稱自己是造反派。

兩派雙方都大肆張揚自己，是緊跟毛主席黨中央號召，起來造資產階級反動路線和走資派的反，是造反派。兩派本身都想先佔據道義的高度，立於必勝之地；並指責對方是保皇派，或右派，或「極左」派，貶斥詆毀，避而遠之。此時政局多變，保造對立，如萬花鏡，如走馬燈，所以，非常時期，流行站隊，「受蒙蔽無罪，反戈一擊有功」，「站隊站錯了，站過來就是了」。全然沒有了革命先烈，面對敵人屠刀，堅貞不屈，視死如歸的大無畏氣概。造就眾多的牆頭草，投機分子，隨勢而倒，今天在這邊擂鼓助威，明天又反水叛逃，為對方搖旗吶喊。不以立場不穩鬥志不堅為恥，反以識得時務緊跟形勢為榮，種種世態，般般嘴臉，不一而足。

牛鬼蛇神都打倒，反動權威掃垃圾。揪出頑固走資派，油炸火燒鞭荊棘。造反，願望是好的，但實踐起來卻是難關重重。黨中央毛主席雖然對「走資派」下了定義：「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看似簡明易懂，一目了然，實際上卻是難以區分歸類的。因為這個定義，是一種概率，大致估摸，可嘆界定欠明確，既沒有質化，也沒有量化，沒有個標準界限，一定之規，要分清敵我實在不容易。要知道，幹部頭上並無標記: 「我在走資我是敵」。

這些領導幹部，都是經過自己打拚，從基層爬上來的，工作上管理上，都有一套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得到上級信任，群眾認可的。雖然在工作上，甚或生活上，有這樣那樣的缺點過錯，甚或是有不檢點之處，但他們也是俗人，吃五穀雜糧，有自己的思想和性格，犯點過錯也在所難免，不可能要求每個人都象聖賢一樣，毫無過錯。只要過錯不關乎大局，改了就好，還應該算是站在革命陣營內，盡心儘力為革命的掌權人。

然而，又要聽從毛主席號召，揪出隱藏在革命隊伍里的走資派，確保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就必須「懷疑一切，打倒一切」。天下大勢，浩浩蕩蕩。順之則昌，逆之則亡。要順應形勢，雞蛋裡挑骨頭，矮子中拔高個兒，揪出幾個來湊數。

所以，一派群眾組織統一口徑，將自己單位上的當權派們比較過濾一番，內定誰誰誰xxx是革命「左派」，可保；誰誰誰xxx是走資派，可揪，推出去挨斗。而另一派群眾組織因觀點不同，再加逆反心理，「凡是敵人反對的，我們都要擁護；凡是敵人擁護的，我們都要反對」嗎，所以總是針尖對麥芒，要事事和你對著來。你說他是走資派，我偏說他舉紅旗。我輩忠誠毛主席，你儕緊跟劉少奇。我是堅定造反派，你是保皇走狗乙。唇槍舌劍口水仗，人以群分徑渭析。意見不同產分歧，立場分明難偏倚。革命領導須保護，決不放過走資敵。

甚至在同一派別的群眾組織中，對具體的幹部，因看法見解不同，也引起爭議、糾葛和紛爭，有時這些矛盾還公開化。時常可見，同一位當權派，今天被尊捧為「革命幹部」，坐在主席台上，春風滿面，頤指氣使；說不定明天就被指認為是「走資派」，站在主席台前，彎腰駝背，接受革命群眾的憤怒批判。

絕大多數的各級領導幹部，在長期的革命生涯中，都是熱血的革命鬥士，堅定的共產黨人，他們聽毛主席的話，跟共產黨走，忠誠於無產階級革命事業。他們升遷到一定地位，掌握了一定的權力。他們志得意滿，正躊躇滿志地思謀著，怎樣更好地運用手中權力，為黨工作，為人民服務，以便自己能晉級提拔，更上一層樓，為革命承擔更重的擔子。

文革的開展，擊破了他們的美妙幻想，揪斗走資派，更是給風光無限的他們當頭一棒。這一棒，打得他們暈頭轉向，找不回自我。昔日的部下、同事、基層群眾，變臉真快，再也沒了滿面謙恭笑容，而是高腔質問著，惡語咒罵著，將他們捆綁於台上，進行批判，將他們鳴鑼掛牌，遊街示眾。自己的官場威嚴，自信臉面，被千人踩萬人踐，早已蕩然無存。

他們沮喪，他們自憐，他們垂頭喪氣，灰心失望，一度尊奉的理想和信仰，受到嚴峻的挑戰，來自自身的挑戰。他們開始懷疑，開始質疑，動搖了自己思想意識的根基，多年來自己心上的那一份堅守。於是，他們絕望，想不通，少數人，傷殘自己，或自殺輕生，以求解脫；多數人，則自暴自棄，意志消沉，隨波逐流，好死不如賴活。

相比於上述領導幹部，還有少數的當權派，行事方式卻獨樹一幟。他們也勤勤懇懇地為黨的事業工作，貢獻心力，不貪不佔不腐化不墮落，是忠廉之臣。但他們經歷過歷次政治運動，是老「運動員」，軀體五官所及，心靈常被觸動，不由得引起思索推理，積累了經驗教訓。「吃一塹長一智」，有所心得，不再盲目，看問題比較透徹，能看到表象掩蓋下的實質，而不被表象本身所迷惑。

這次文革，說是兩條路線兩個司令部的對決，實質上卻是與我黨歷史上一樣，是中央高層又一次權力之爭。歷史上的權力之爭，都是很殘酷，伴隨著濃鬱血腥味的，首惡必辦，脅從必揪，沿著枝幹，追及枝葉。撥去那些冠冕堂皇迷人耳目的術語，不難窺見無所不用其極的計謀策略硝煙瀰漫。黨內路線鬥爭，如陳獨秀瞿秋白李立三之流，如王明張國燾高饒之輩，以及現今的劉鄧陶，亦是如此。

地方官員，並不是立心有意去站隊，去攙和，即使想過，地位太低，也是沒有資格的。只不過是當了和尚要撞鐘，在其位行其政，執行過上級交下來的工作任務，打壓過人民群眾，現在就與路線鬥爭關連在一起，說是上了劉鄧陶資反司令部的黑船，成了自覺的「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自身本無罪，在其位有罪，怎麼辦？難道主動承認，去認罪悔過，說自己是黑黨分子，是幹將爪牙，然後被打倒批臭，打入萬劫不復之深淵，再無出頭之日？

若是如此，心中實有不甘。前車之鑒，屢屢可見，牽扯於路線鬥爭中，雖然不是有意，但怎能洗白？成者為王敗者冦，成敗難料，結局，往往註定是很悲慘的。如果不願被打入「另冊」，那就只有振作起來，想辦法自救。

能升到高位，混成領導，多是頭腦靈活，心思敏捷之輩，處世為人有幾刷子，所以，一旦決定鋌而走險，那就風蕭蕭易水寒，義無反顧。於是，在文革風浪還在蘊動時，有的當權派，看透形勢，就利用手中還可使用的權力，暗地裡指派親信爪牙，或物色代言之人，許以好處，出頭露面，鼓動愚民群氓成立紅衛兵組織。這些當權派，或者權當隱身人，偃旗息鼓低調為人，隱藏在此組織的羽翼之下，但求無過，暫避風險，以圖過關；或者作為幕後黑手，指使此組織與其他組織對立相抗，挑起群眾斗群眾，無暇顧及自己，從而保護自己不被揪斗，矇混過關。

更有甚者，早在兩派組織內部，都安挿入自己親信，偽裝積極，試圖同時掌握控制兩派組織，按自己意願而開展活動。他們會挑起兩派組織互斗，蛤蚌相爭，漁翁得利；或者轉移視線，將自己的同事當權派推到前台，代替自己接受批鬥，死道友不死貧道，捨車保帥；或者以革命「左」派面目出現，左右逢源，成為雙方的依賴，為所欲為；如此種種，不一而足。

這都是亂世求存的方法，即保得自身安全，又博得大好聲名，幍光養晦，靜待東山再起。後來，全國停止派系鬥爭，建立革命委員會，山河一片紅，急需大量幹部管理。於是，他們時來運轉，以革命幹部名義，與工人、農民「三結合」，重新掌握權力，成為革委會幹才要員，真正主宰。

巴郎  記於202005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