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83。花季雙婭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八三。花季雙婭
標語口號多來自於報刊廣抪里,有許多是每天必有的,少數是當天才出的新鮮貨。大家一齊動手,抄寫下幾十條來,再按字數長短,裁剪紙張。寫標語口號,多用各種彩色紙張,既吸引人,亦賞心悅目些。不用白紙,一是白紙條,按舊風俗,是給死人上墳才用的,不吉利。二是因為如果白紙配上黑字,對比過於分明,觸目驚心,產生排斥意願,使標語口號的內容難以深入人心。但另一方面,白紙配黑字,卻是寫大字報的絕配。大字報高貼在牆上,遠遠看去,黑白分明,抓人眼球,一清二楚,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寫標語口號,是要求一定底功的。用小排刷,或大毫筆,磨得墨濃,蘸得筆飽,想象著豎幅或橫幅格式,估摸著字數和間位,下得筆來,懸肘運腕,氣凝指尖,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寫標語口號,最忌的一是字不成體,大小不一;二是流湯滴水,字跡模糊;三是計劃不周,錯漏少字;等。標語的字體好壞,關係到一支戰鬥隊的面子,是萬萬不可掉以輕心的。通常由自認為字體有型有范,且孔武有力的同學,多是男生,如張聯平尹建平等,出頭來寫。而女生們腕肘無力,字形纖弱,拿筆象拿掃把一樣,萬萬寫不好標語的,只能在旁邊做丫環狀,磨墨展紙。
記得聯平建平,原來做作業寫字,無型無款,象雞爪扒過一樣,不忍目睹。經過一段時間,寫標語的練習,字體有了極大改善,貼在牆上,那橫平豎直撇捺形態飄逸,飽滿豐潤,自有韻味,還算耐看,真看不出來是小毛孩崽兒的手筆。據說,我們萬縣,不知是哪一校,還確有中學生,因為天天寫標語大字報,勤加琢磨,練筆不綴,熟能生巧,竟能行雲流水,大氣磅礴,書法上極有造詣,文革后成為大家,一字千金了。只不知聯平建平的書法技巧,是否也堅持下來了?
比標語口號更為重要的,是寫大字報和傳單。在寫作上,這兩者是既相同又有不同。相同的是,兩者的台頭,總是要引用毛主席語錄,這或從《毛主席語錄》,或從報刊廣抪里傳達的「毛主席最新最高指示」中摘取抄錄,用重筆紅字書寫。其後的標題,及正文內容,則多為白紙黑字,如內容是批判走資派,則在走資派的名字上,用紅筆打上個大大的紅叉叉,黑白血紅,觸目驚心,表示打倒砸碎。不同的是,傳單偏重於時事新聞,涉及全國,不限於當地。多從報刊雜誌上抄錄,人云亦云,不加改變,不辨真偽,注重時效性,短小精幹,既得既發,一天可發數次,謠言和事實混淆,真理和謬誤摻和,漫天飛舞。而大字報,則多是根據時事新聞,和當地運動風向而寫,有時還要闡述寫作者的觀點見解,內容複雜多樣,寫作費力,故慢一些,每天只能發貼一份,二大張紙。
我們一隊人中,要數李維民有能力堪當此任。他住在人委,家有哥姐,平時總有閑書看,潛意識中總在學習進步,這是先天優勢。他看書多,心思靈巧,又喜歡擺龍門陣,將書中故事複述出來,遣詞造句隨手拈來,活靈活現,頗引人入勝。他還有過目過耳不忘的本事,一段報紙或廣抪,看過聽過後,基本能複寫下來,八九不離十。他自有主見,不喜歡人云亦云,常能發一些新奇的「謬論」,但靜心細加捉摸,又覺其說有一定道理。因此,大字報和傳單,通常是由他擬寫。他的文筆,能直擊主題,一針見血,又幽默風趣,沒有劍拔弩張,有點象茶館里張鐵嘴說書一樣,能蠱惑觀眾,導引前行,因此,大字報貼出后,很受歡迎,圍觀和抄襲者眾。
有了文稿之後,要將其抄寫在白紙上,成為大字報。這項工作,男生一般不做,不是不屑於做,而是不願做,瑣碎麻煩,費力不討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抄寫大字報,多是女生的事。
女生她們細心呆板,拘泥於文稿,不走捷徑去增減內容,所以不容易抄錯。她們也耐得煩,忍得住枯燥重複,象繡花女紅一樣,反覆著書寫一樣的橫豎撇捺,不覺無聊,也不抱怨。她們注重工具,椅有靠背,桌面平整,墨,要硯磨濃郁均勻,不要時濃時淡,筆,要筆尖光滑細長,不要開叉斷毫。她們雖然握毛筆如握鉛筆,且字跡拖曳沒有體裁,但一筆一劃規規矩矩,不潦草,認得清楚。她們有韌性,持之以恆,一旦開寫,就不會半途而廢,而會一鼓作氣,哪怕口渴肚飢,也要把文稿抄寫完成,方才收工結束。
當然,女生們是最注意勞逸結合的啦,嘰嘰喳喳,說說笑笑,寓工於樂之中。再難的任務,在她們的嘻哈聲中,總是能快速進行,提前完成,而且質優量好,不得不佩服她們創造「奇迹」的本領。
戰鬥隊的女生,印象深刻的,是女生中的「雙婭」:孫叢婭和駱雪婭。她們一個活潑好動,一個嫻雅喜靜,人又長得美麗漂亮,窈窕淑女,一顰一笑,煞是好看,對人又落落大方,不裝腔作勢,易於相處。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大家都喜歡跟她們接近,一起做事,搭話擺龍門陣。那時都小,男女生混在一起,嬉哈笑鬧,單純天真,算得是竹馬青梅,兩小無猜了。直至上了中學,人大心雜,激素過盛,慾望縈繞,情愫亂生,男女生間的距離方才逐漸地拉開,授受不親了。
「婭」字,雖然是個漢字,也用於名字上,但比起珍瓊秀芝、桂蘭梅香、芬芳菊紅、薇蓉媛麗、春萍霞娟、花美淑惠、蓮玉碧菁、英玲雯莎等常用名來說,用得可說是非常稀少的。她倆都用了婭字,且年齡般般大,不能不說是一個巧合。
這個巧合的根源是50年代的「全盤蘇化」。那時人民中國剛成立,百廢待興。蘇聯是偉大的斯大林同志掌權,老大哥提攜小弟,大力支援,不分你我,正處於友好關係蜜月期。投之以李,報之以桃。中國人感恩戴德,以蘇聯為榜樣,背靠大樹好乘涼,全盤蘇化,完全以蘇聯模式建設社會主義。文藝方面也不甘落後,敞開大門,進入了大量的蘇聯歌曲戲劇電影小說,潛移默化地影響著那一代中國年青人。
其中以《卓婭和蘇拉》的故事最為著名,卓婭和蘇拉兩姊弟,隨著蘇維埃一同成長,成為反對納粹法西斯的衛國英雄。他們的英雄事迹,曾經作為小學課文,撥動了千千萬萬的中國年青人的心弦。
另外,亦有人認為,這個「婭」字,有著更為綺麗的出處,在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一書中。蘇聯英雄保爾-柯察金,少年時是烏克蘭的一個窮小子。在參加革命后,一次執行任務,遭到敵人追捕,萬分危急下,陰差陽錯,遇見了資本家小姐冬妮婭,掩護脫險。經過這次邂逅,貧窮小子和富家小姐一見傾心,墜入愛河,演出了一場超越世俗、揪心盪魄的羅曼蒂克。不久后因突發變故,兩位戀人被迫分道揚飈。待到再次相見,已是多年之後,雖然心中愛慕依舊,銘心刻骨,但由於人生道路的截然不同,已是無法破鏡重圓,鴛夢再溫。
這些小說中的浪漫情節,寫得樸實無華,但又生動傳神,抓住了中國少男少女之心。以我來說,就看過無數次,也無數次地將自己代入,想象著,如果自己是主人公,將怎樣處理此景此情?遺憾地是,以當時自己受過的教育為背景去想象,卻從來也沒有得出過完美的結局。
卓婭和冬妮婭雖然是俄羅斯姑娘蘇聯人,但她們的颯爽英姿,亮麗身影,在那一代新中國男女青年的眼中,是丹娘的化身,是蘇菲亞的精靈,是完美無暇的青春偶像,是立意仿效的絕代雙姝,從身心裡都洋溢出對她們的崇拜喜愛。
這些50年代的年青中國人,當他們成家立業,生養孩子后,通常愛屋及烏,將「婭」字當作女兒的名字,既好聽又洋氣,以紀念自己心目中所讚佩尊崇的巾幗英雄,或是自己腦海中永恆銘記的夢中情人。
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測,後來叢婭遠走它鄉,雪婭紅顏早夭,從來沒找「雙婭」印證過,不得不說是一小小遺憾。但即使是推測,卻也可能離真實並不遙遠,或許是她倆的父母,年青時真的有卓婭冬妮婭的情結,作為她們的粉絲,讓自己女兒因襲偶像之名,以了結自己心中情緣,順理成章。這種情況,猶如粉絲心目中的明星崇拜一樣,限於特定時間段。時間一過,其追星的瘋狂也會隨之雲散煙消。因為除了「雙婭」,我一生中幾十年裡,還再也沒有遇見過名字中帶「婭」字的女孩呢。
巴郎 記於20200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