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76。情懷如詩

巴郎。《拾舊沙河夢》076。情懷如詩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七六。情懷如詩

「語錄歌」是文革初期的創新之一，為了幫助廣大人民群眾，克服其文化水平低的弱點，發揚其記憶力超強的長處，將毛主席語錄中枯燥無味乾癟蒼白的政治術語，經過加工，編成歌曲傳唱，對文革的開展和深化，起了不可磨滅的積極作用。

毛主席詩詞也是毛澤東著作的重要組成部分。「掌上千秋史，胸中百萬兵」，毛主席，不僅是偉大的政治家軍事家，也是偉大的詩人。他一生中寫過近百首氣勢磅礴流韻千古的詩詞，概括了中國半個世紀的革命歲月，體現了偉人的心路歷程，以深刻的思想內容，鮮明的藝術個性，領一代詩詞之風騷。

其實，在語錄歌出來之前，就已經有了「毛主席詩詞歌曲」傳世。早在50年代，在好事者的推動下，就出版發行了《毛主席詩詞十九首》，為最早和最具特色的版本。隨後，又陸續地有多種詩詞版本面世，可以說是異彩紛呈，各具特點。文革初，在中央文革授意下，官方收集了36首詩詞，發行了新版《毛澤東詩詞》。《毛澤東詩詞》與《毛主席語錄》一樣，被捧到「聖經」的地位，奉為「無產階級革命文學」的最高典範，當時在中國家喻戶曉，並將其全部都譜了曲傳唱。

毛主席詩詞的藝術性和思想性，不在本文探討之列。但毛主席詩詞有種捨我其誰的氣勢，用典豐富隨手拈來，典雅通俗幽默極富個性，是人生經歷和情感的抒發，是時代精神的提煉，具有濃郁的時代氣息。

未經世事的紅衛兵少男少女們，把毛主席當作偶像，頂禮膜拜，艷羨並嚮往著能象毛主席一樣，敢做社會革命的弄潮兒，有著炫熾輝煌波瀾壯闊的一生。他們欣賞毛主席詩詞，不僅是因為那字裡行間透露出來的文采斐然，而是隨著深入領會，體察到的那洋溢著的豪情逸興大氣磅礴：往往是看似不經意的輕描淡寫，卻能展示縱橫萬里的境界，發出吞吐山河、雷霆萬鈞的氣勢。每次吟誦，總能使人精神振奮血脈賁張，恨不得馬上挺起身來，與同學戰友一道，緊跟毛主席，去「糞土當年萬戶侯」，去「中流擊水，浪遏飛舟」！

少男襟胸多立志，少女情懷總是詩。大學生中學生紅衛兵，正當青春歲月，豆蒄年華，正是追夢季節，浪漫時光。他們「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之方遒」、他們「少年壯志，海闊天空..... 青春烈火正熊，春豈在溫房草木叢？願耿耿丹心，耀如赤日；錚錚硬骨，強似蒼松。一往無前，萬難不屈，偏向懸崖攀絕峰。仰頭望，把紅旗高舉，直上雲中。」

己之所愛，欲施於人。於是，在紅衛兵中，及隨後在廣大革命群眾中，毛主席詩詞得到廣泛追捧傳誦普及，並成為某些人的道具之一，處心積慮，粉墨登場，在文革舞台上作了淋漓盡致的表演。

文革初期，毛主席詩詞受到廣泛的關注。由於當時官方編輯印刷出版速度跟不上革命群眾的渴求，所以，各地造反派組織散發的傳單中，有較大部分都是傳抄油印的《毛主席詩詞》。當然，這其中有真有假，良莠不齊，如《西江月-秋收起義》、《七絕-屈原》、《雜言詩-八連頌》等，難辯真偽。但群眾哪管那多？有了就好，拿來就用，成為一項可以炫耀的資本。

當時，隨著《五一六通知》的下達，文革正式開始，一夜之間，如雨後春筍，全國冒出了無數的造反派組織。這些造反派組織，都毫無例外的，從毛主席詩詞中斷章截句，找出一個詞條，冠冕堂皇地，作為自己組織的名稱。文學造詣高有品位的人，會找文雅或切合實情的詞條，如遠征、萬水千山、險峰、勁松、山花爛熳、雲水怒、凌雲志，浪遏飛舟、鶯歌燕舞、南京的鐘山風雨、武漢的百萬雄師、貴州的四渡赤水、江西的井崗山、湖南的紅旗漫卷等。普通工農群眾，取名則趨於實用，如赤旗、千鈞棒、戰惡風、開新宇、赤遍環球、叢中笑、農奴戟、只等閑、從頭越、風流人物、同此涼熱、無限風光、萬山紅遍等。

隨著文革發展，形勢變幻不定，毛主席詩詞就被人靈活運用，來表達自己的或己方的意願。如文革開始時，鼓勵民眾成立紅衛兵組織，起來破「四舊」，造走資派的反：「有田有地皆王土，無法無天是為民。重慶有官皆墨吏，延安無土不黃金。炸橋挖路為團結，奪地爭城是鬥爭。遍地哀鴻遍地血，無非一念救蒼生。」

革命群眾組織分成了多派，或逐漸地整合成兩派。為了鼓舞士氣，各派組織都經常舉行規模宏大的誓師大會，發言的人開頭都得引用幾句毛主席詩詞，如：「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里埃」、「千鈞霹靂開新宇，萬里東風掃殘雲」、「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掃滅魔焰魅火，喚醒蟄龍飛起，揮劍斬長鯨」、「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雲崖霧靄出英豪，激蕩磅礴騰九霄。千鈞霹靂轟河漢，萬里風焰照天燒」等。

他們積極投身「四大」，與對手展開大鳴大放大字報大辮論。除了口號和語錄歌外，也經常採用集體朗誦或吟唱毛主席詩詞的形式，維護自身正牌權威，嘲諷和反擊對方的挑釁。如誇耀己方的：「東方欲曉，真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風景這邊獨好」。嘲罵對方的：「敢向鄰居試螳臂，只怨自己是狂蜂。人人盡說西方好，獨惜神州出蠢蟲」、「小小環球，有幾個蒼蠅踫壁，嗡嗡叫，幾聲悽厲，幾聲抽泣」、「螞蟻緣槐誇大國，蚍蜉撼樹談何易」。表達自己戰鬥決心的：「敢同惡鬼爭高下，不向狂魔讓寸分」、「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閑庭信步」、「正西風落葉下長安，飛鳴鏑」等。

他們以天下為己任，有一股風華正茂捨我其誰之概，「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自詡為今朝風流人物，引領潮流，要將千秋功罪，予以評說，要為華夏神洲，來主沉泘。

遇到挫折時，要鼓足勇氣，重塑雄風，東山再起：「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只等閑」；「屈子當年賦楚騷，手中握有殺人刀。艾蕭太盛椒蘭少，一躍沖向萬里濤」。面對失利和困難要有從容不迫的氣度和博大胸懷，「不到長城非好漢」。與戰友告別時，互相鼓勵：「問君何日喜重逢，笑指沙場火正熊。庭院豈生千里馬，花盆難養萬年松。志存胸內躍紅日，樂在天涯戰惡風。似水柔情何足道，堂堂鐵打是英雄」。打敗對手后，要「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取得勝利時，要提醒大家：「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熳時，它在叢中笑」、「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把勝利當作起點，開始新的長征，戒驕戒燥，繼續前進，「無限風光在險峰」。

當時因江青提出「文攻武衛」的口號，引發全國性的「全面內戰」。各派組織，都用「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裝愛武裝」，來鼓動號召成員操起武器，與對手開展武鬥。

常常是一派群眾組織，被另一派的武鬥隊包圍后，就會在廣播中反覆播放毛主席詩詞歌曲，激勵鬥志，並表達堅強不屈的決心。如《七律·詠志》：「樹種安能伴井蛙，雄鷹送我海天涯。血飛星島鎮狂浪，汗涌塔丘化碧霞。風暴險關思闖道，冰封絕頂要開花。火旗揮舞衝天笑，赤遍環球是我家」。《西江月·井岡山》也是一首被廣泛用於戰鬥中的「毛主席詩詞歌曲」，以示其：「山下旌旗在望，山頭鼓角相聞。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的英雄氣概。

當時「支左」的解放軍部隊，也常遇到這樣的窘境：因為奉命到某一派群眾組織駐地去，強行辦理如搜繳武器之類事情而被阻於門外時，該群眾組織也會在高音喇叭中播放這首歌，照樣唱「敵軍圍困萬千重」。解放軍戰士聽了無可奈何，因為人家是在唱「毛主席詩詞歌曲」。

《七絕·為李進同志題所攝廬山仙人洞照》是當時群眾愛唱的歌，也是造反派宣傳隊的保留節目，有的還編成舞蹈表演。除了因其曲調優美抒情外，更重要的是當時造反派都知道李進就是江青同志，知道這是毛主席量身打造，為江青所攝照片題的詩。而江青當時是中央文革小組負責人，文革旗手，在中共高層領導內，經常以「為造反派說話」的姿態出現，被造反派視為「知心人」。另一些人喜歡這首歌，則是因為詩句中的「暮色蒼茫看勁松，亂雲飛渡仍從容。天生一個仙人洞，無限風光在險峰」所表達的意境，能使人在面臨困境時得到鼓舞，豪情頓生。

毛澤東詩詞言簡意閡，寓意深廣。於是有些人，為了自己的政治需要，施展「拿來主義」，將一首詩詞肢解，棄置大部分內容，只選擇一句兩句，作為利器，用來對付自己的對立力量。

比如說，《七律-送瘟神》這首詩，本意是讚揚江西余江人民根治血吸蟲病後，會發生日新月異的變化的：「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後來卻有人用來歡送所恨之工作組或工宣隊軍宣隊的撤離，慶賀走資派或自己對頭的倒台等，借用的是「送瘟神」的詩名，以及「借問瘟君欲何往？紙船明燭照天燒」這最後一句的意思，以似是而非的手法，表達自己的快意。

在文革大規模武鬥期間，戰死的人都被本派群眾視為「為捍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而犧牲的烈士」，通常都要舉行十分隆重的「追悼大會」，會後一般還要用汽車載屍遊行示威。在這樣的會上和遊行時，「毛主席詩詞歌曲」中，如「為有犧牲多壯志，敢叫日月換新天」、「先烈回眸應笑慰，擎旗自有後來人」的詩句也經常被引用，可見是何等深入人心。

而《蝶戀花·答李淑一》，歌頌了親人戰友間的生死不渝，情真意切，至情至性，哀思綿綿，便成了「追悼烈士」的通用哀樂。因詞中有亡魂上天後，「問訊吳剛何所有，吳剛捧出桂花酒。寂寞嫦娥舒廣袖，萬里長空且為忠魂舞」的句子，當時一些人，說起某人在武鬥中被打死了時，便有「喝桂花酒、陪嫦娥跳舞去了」的戲謔說法。

巴郎  記於202003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