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69。左膀右臂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六九。左膀右臂
《五一六通知》的發布,標誌著文革的正式開始。在《通知》中,提出了「資產階級司令部」「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這些概念,雖然黨中央毛主席都心知肚明,知道所指何人,但還不想立馬正式宣布。不願過早地動作,打草驚蛇,沒打到七寸上,反而給對手逃逸或反撲的機會,留下隱患。
此時劉少奇是國家主席,掌管實權;而毛僅任黨的主席一職,大權旁落。所以,要等待合適的時機,方才突然長身而起,出乎對手意料之外,使出殺手鐧,一擊致命,奪回權力。在等待的時侯,也不妨清掃外圍,剪除枝葉,破壞根系,斷絕水源,使對手這棵大樹,從枝繁葉茂,至枝枯葉萎,再到皮裂根斷,最終倒伏死掉。
由於推行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釀成天災人禍,領袖心知肚明,自己不是搞經濟建設的行家裡手,只好於1962年委屈退位讓賢。劉少奇執政后,以敏銳的眼光,果斷的措施,快速地扭轉了危局,使春回大地,百業復甦。
劉少奇的膽魄和能力,使人們看到了中國復興的希望。而他長期從事組織人事工作,善於發掘人才,任賢用能,於是自然而然地,在他的身邊,迅速地聚集了一大批人。甚至原來忠誠於領袖的人,現在也改弦易轍,投入了劉少奇的陣營中。以至在每次中央會議上,贊同劉的意見的人成了多數,而擁護領袖的主張的人反成了少數。每當此時,自己的主張被否定,自己的見解無人認同,作為領袖來說,心中總是不痛快,無比失落,暫時只是隱忍不發,等待時機加以整治。
欲突破中央,應先掃清外圍,斬斷其爪牙。領袖慧眼,早就察覺,跟隨劉少奇驥后的許多人,只是搖旗吶喊的幫眾,只有少數人,才是衝鋒陷陣的幹將。其中四人,彭羅陸楊,以劉少奇馬首是瞻,對自己陽奉陰違,大權在握,不可一世。
北京市委書記市長彭真,將北京市經營為針挿不進水潑不入的獨立王國,不聽領袖的號令,忤逆領袖的教誨,凡事自做主張。參謀總長羅瑞卿,手握軍權,卻與劉少奇暗通款曲,心有默契。中宣部長陸定一,明目張胆地用帝王將相封資修反孔孟之道等污垢垃圾,佔據了無產階級文化舞台,以對抗社會主義思想意識形態。而中央辦公室主任楊尚昆,身居卧榻之側,卻暗懷貳心,與劉少奇眉來眼去,實在危險。這4人,雖然並沒有拉幫結派,互相勾搭,但卻與劉少奇關係密切,且都獨當一面,可與中央分庭抗禮,實乃劉的左膀右臂,領袖的心腹之患,必欲除之而後快。
真是「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時機,不請自來。
1962年,文化部長陸定一,將「右派」定性為「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並首次提出「社會主義文化大革命」的概念。1964年,成立文化革命五人小組,組長彭真,副組長陸定一,負責領導文藝界整風、學術批判等文化宣傳方面事宜,進行「徹底的」文化革命。
1965年底,在領袖暗許下,在江青指使下,上海才子張春橋姚文元,緊鑼密鼓,百般策劃,寫出《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有了靶子,又準備了彈藥,可卻放了個啞火。位於首都天子腳下,全國第一大報《人民日報》,卻不願發表,答覆:《海》劇是北京副市長吳晗的作品,要發表批評他的文章,必須請示北京市長。領袖聽了之後說了一句:「北京市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獨立王國。」於是轉戰上海,在《文匯報》上發表。
這篇文章一經發表,立時引起了軒然大波。中央委員、書記處書記、北京市委書記彭真看了這篇文章后,勃然大怒:你們《文匯報》批我北京的副市長,怎麼能不給我先打個招呼呢?真沒規矩和禮貌。越想越氣,於是下令在京各大報社,一律不準轉載這篇文章。領袖一看北京報紙不轉載,接著只好派人把這篇文章印成小冊子發行,結果北京的新華書店亦不征訂。直到2周后,羅瑞卿得知這個重要秘密,並透露給彭真。彭真一看是領袖的意思,也不敢和他對著干,只能立即在《人民日報》上轉載,但畢竟批評的對象是副市長,於是又加了《〈人民日報〉編者按》,解釋說這只是一篇學術討論,試圖輕描淡寫,矇混過關。
「你有過山車,我有登天梯」,對彭真的推諉淡化,領袖心知肚明。1966年2月,五人小組召開擴大會議,總結為 《五人小組向中央的彙報提綱》(二月提綱)。明確反對將學術問題上的矛盾爭議,上升為政治立場問題,沿用階級鬥爭等思維方式,這些提法,與領袖的意圖和文革趨勢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彭陸又將重點指向批判知識分子,打倒學閥上。這個學閥是什麼意思呢?用彭自己的話說,就是:「阿Q,誰頭上有疤就是誰。」領袖聽了之後,不禁勃然大怒,認為就是指向自己的,憤怒指責「北京是針插不進水潑不入的獨立王國」,「中宣部是閻王殿」,封資修反污垢藏,要「打倒閻王,解放小鬼」,五州四海風雷盪。
1966年5月16日,在中央政治局會議上,領袖又回到了中國權力的頂峰,指責彭陸「背著康生同志和其他同志」、固執己見,造謠惑眾,宣布廢除《二月提綱》,解散文革五人小組。新成立中央文革小組,由中央政治局領導。中央文革小組與文革五人小組有根本的不同,不但人員組成不同,政治作用更是大相徑庭。一紙《五一六通知》成為了十年文革的綱領性文件,也是文革開始的標誌。
在隨後的「彭羅陸楊事件」中,將四人綁定一起,認定為「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陰謀反黨集團」,革職審查。這是文革中第一個「陰謀反黨集團」,也是文革中第一批被打倒祭旗的當權派。
最先倒霉的是楊尚昆,罪名是竊聽領袖言語,搞特務活動。楊曾是留蘇回國的「二十八個半布爾什維克」之一,資格老,自1945年起,一直擔任中央辦公廳主任,直到「文革」開始,前後執掌中共樞要長達20年。在50年代,中央書記處書記鄧小平提議,所有黨內會議和會見外賓的談話均應錄音存檔保管,要楊負責安排。楊實在是太負責了,不但把中南海、人民大會堂、領袖各地的行宮裡,都安上了錄音機,就連領袖的專機和專列上都有。1965年底,領袖在乘坐專列途中,偶然地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被監聽著,心裡十分窩火。於是對鄧小平大發雷霆,將楊貶至廣東任職,隨之打入大牢,成了此反革命集團中第一個被捕之人。
其次就是參謀總長羅瑞卿,當時身兼十五職,權重一時。據說,當時他在黨內軍內威望極高,雖然他只是大將,但許多元帥見了他也得讓他三分,同時也遭人嫉恨。羅的罪名是篡軍反黨,反對突出政治。其起因據說主要是因為他點撥了彭真,透露了是領袖指使姚文元寫批《海》劇文章一事的內幕。這事被林彪元帥夫人葉群知悉,專程到杭州見領袖,告羅的狀,指責其「反對林彪」。毛聽后,將羅調離軍事工作領導崗位,指定葉劍英元帥負責處理。
葉羅在工作中素有前嫌,其一,葉帥成立了軍事博物館,組織編寫了從紅軍到八路軍時期的各種檔案集,精裝後送給各個元帥和大將,別人看了都讚不絕口,唯獨羅看了之後說:「這是泄密!統統銷毀」。一句話,將葉帥的心血毀於一旦。其二,1964年全國軍事大比武時,南京軍區第341師有個副連長郭興福訓練上很有一套,葉帥看了之後決定把他上報成先進材料。而羅搶先一步在全軍範圍內推行「郭興福教學法」,將別人發掘的典型,據為己有,成了他的功勞。這兩件事使葉對羅恨得咬牙切齒,必欲除之而後快,這次整他的時候到了,自然毫不手軟。於是1966年3月軍委會議上,公開對羅瑞卿進行批判鬥爭,要徹底粉碎羅瑞卿同志篡軍反黨的陰謀。3月18日,羅瑞卿難忍冤屈以死明志,縱身從家裡的三樓平台跳下,造成「雙側多肋骨折並雙腳跟骨折」重傷,「將軍一跳身名裂,故人回首成永訣」。
而後便是中宣部長陸定一,是黨內重要作家和文化人物,是無產階級文宣理論的奠基人。他所寫報告文學《老山界》,描述紅軍長征中,頂風冒雪翻越夾金山的情景,生動傳神,首次發表於他主編的紅軍機關報《紅星報》,文革前被收入小學語文課本,聞名遐邇。
據說陸定一的倒台遭罪,工作上的錯誤占其次,而主要是因為1966年2月的匿名信事件,受了自家老婆嫉妒心理的波及。在50 - 60年代,林彪家裡經常收到匿名信,內容主要是對林彪的辱罵。而且,林彪到哪,信就寄到哪,林去青島養病,信就寄到青島。信封上印著「中南海幼兒園」的字樣,署名一個王字。有人便想到是王光美,但字跡特徵又不符合。
實際上,是陸定一夫人嚴慰冰搞的鬼,她嫉妒自己的同學葉群的丈夫林彪的官職,比自己的丈夫陸定一更高。紙里包不住火,2月的一天,嚴慰冰和葉群在中南海的一個商店裡,不知因為何故發生口角,事情鬧到了機關事務管理局,負責的同志讓嚴慰冰寫個材料,結果就是這個材料暴露了她的筆跡。林彪將此事告訴了彭真,併當面指責陸:「我恨不得一槍斃了你」。此後嚴被捕入獄,陸定一也在5月被撤職批判,隔離反省,被定性為「階級異己分子、反黨分子、內奸嫌疑」,「永遠開除黨籍」,遭到批鬥、毆打、收監關押,飽受政治迫害。
最後是北京市委書記市長彭真。據說,早在1962年的七千人會議上,領袖已對彭真不滿,因為彭真在檢討「大躍進」時明確支持劉少奇。他曾說:「我們的錯誤,首先是中央書記處負責,包括不包括毛主席、少奇和中央常委的同志?該包括就包括,有多少錯誤就是多少錯誤。毛主席也不是什麼錯誤都沒有,建國后第三個五年計劃過渡,辦食堂,都是毛主席批的。毛主席的威望不是珠穆朗瑪峰,也是泰山,拿走幾噸土,還是那麼重。現在黨內有一種傾向,不敢提意見,不敢檢討錯誤,好像一檢討就會垮台。如果毛主席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錯誤不檢討,將給我們黨留下惡劣影響」。1965年底,又因極力抗拒批判《海瑞罷官》一事,而與中央文革的新貴反目為仇。1966年春,彭真以「反革命政變的頭目」等莫須有罪名被批判。
在彭羅陸楊被撤職查辦、隔離反省之時,領袖學習《資治通鑒》,遠用帝王心術,玩了一個陽謀,打了一個迂迴戰。他並不象以前批《海瑞罷官》一樣,直接組織自己的心腹、幹將親自動手。這一次,他卻是委託劉少奇來主持批判「彭真、羅瑞卿、陸定一、楊尚昆的反黨錯誤」。
迫於形勢,劉少奇在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不得不宣布「彭羅陸楊他們的互相關係不正常,是一個反黨集團」。並進而延伸,指控他們為野心家陰謀家,竊據黨的重要職位,打著紅旗反紅旗。共同特點是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企圖從根本上改變我們黨和國家的路線政策,在中國實現修正主義,復辟資本主義。劉揮刀斷臂,捨車保帥,決定撤銷該四人全部職務,監護審查,至此,所謂「彭羅陸楊陰謀反黨集團」已全部被捕,領袖完成了他計劃的第一步。
領袖藉助其政敵之手,剪除了政敵自身的爪牙羽翼,削弱了政敵自身的實力,還叫政敵有苦說不出,打落牙齒和血吞,可謂是一箭雙鵰,手段毒辣之至,亦高明之至,今日看來,仍嘆為觀止。
彭羅陸楊,他們四人是倒霉的。然而,或許他們沒有想到,他們只是出頭椽子先爛,此後的十年中,由於類似的荒唐理由,又有多少人象他們一樣被整、被批鬥?有人說,領袖是因為沒有建國經驗,總拿戰爭眼光看待和平社會,固執己見,才發動了文化大革命。這種論點顯然是站不住腳的。任何歷史事件的發生,都有它的特定背景,從上面的史實中,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領袖發動此次文化大革命,是因為他不滿自己被架空,是因為他想維護自己在黨內至高無上的地位,僅此而已,波及池魚,乃不得已而為之也。
巴郎 記於2020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