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57。風雨欲來

巴郎。《拾舊沙河夢》057。風雨欲來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五七。風雨欲來

文革十年（1966-1976)，巴郎從幼年，少年，走進了青年。在小學，中學，和大學階段，從懵懂瘋狂，激情飛揚，到家人受累，觸及靈魂，到冷眼思索，漸生迷茫。革命洗禮，催人成長。前事之師，後世難忘。

1965年，也就是我在沙小3 - 4年級時侯，一場在文化宣傳教育領域掀起的批判風潮，逐漸地由小變大，由窄到寬，愈演愈烈，不久就波及全國。所有的報刊雜誌傳媒，都以人民日報解放軍報光明日報紅旗雜誌「三報一刊」馬首是瞻，刊登大大小小的文章，有的還加了「編者按」，批判孔孟之道和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歷史劇，一時間，黑雲壓城城欲摧，山雨欲來風滿樓。

風潮的源頭，在於1964年一次中央工作會議上，毛主席對於社教四清的總結講話。他說：「農村社會主義教育運動和城市『五反』，要包括意識形態方面，除了文學之外，還有藝術，比如歌舞、戲劇、電影等，都應抓一下」。「要推陳出新。陳就是封建主義、資本主義的東西。推陳出什麼東西？出社會主義的東西，就是要提倡新的形式」。不久后，領袖又作出進一步批示：「各種藝術形式——戲劇、曲藝、音樂、美術、舞蹈、電影、詩和文學等等，問題不少，人數很多，社會主義改造在許多部門中，至今收效甚微。許多部門至今還是『死人』統治著」。「社會經濟基礎已經改變了，為這個基礎服務的上層建築之一的藝術部門，至今還是大問題。許多共產黨人熱心提倡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的藝術，卻不熱心提倡社會主義藝術，豈非咄咄怪事」。領袖建議說：「要把唱戲的、寫詩的戲劇家、文學家趕出城，統統轟下鄉，不下去就不給開飯」。

領袖這些講話，實際上是要把「社會主義教育」的範圍，把「反對修正主義」的問題，從城市「五反」、農村四清，進一步延伸到意識形態領域，特別是文藝領域。隨之，劉少奇在中宣部一次文藝座談會上，傳達了領袖的上述批示，並舉例說：「我看過《李慧娘》這個戲的劇本，他是寫鬼，要鼓勵今天的人來反對賈似道這樣的人，賈似道是誰呢?就是共產黨。《李慧娘》是有反黨動機的，不只是一個演鬼戲的問題」。劉少奇又指出，田漢編寫的京劇《謝瑤環》有問題，借古諷今：「我在昆明看了那個戲，恐怕也是影射反對我們的。武三思的兒子瞎胡鬧，替武則天修別墅，也是影射的」。畫家陳半丁，也被劉少奇點了名：「他是用很隱晦的形式，就是用那些詩，用那些畫，來反對共產黨的。現在用戲劇、詩歌、圖畫、小說來反黨的相當不少。那些右派言論他不敢公開講了，他寫鬼來講。我們的宣傳部，文化領導機關，各方面，要判斷香花毒草。最重要的是走社會主義道路，服從共產黨領導兩條」。當康生指出，小說《劉志丹》「利用小說反黨」，劉少奇明確表示贊同，提出要把這部小說作為「反面材料，印給黨內看看」。

再前推幾年，1959年，根據領袖號召學習明朝大臣海瑞「直言敢諫」精神，明史專家北京市副市長吳晗寫成一出京劇《海瑞罷官》。《海瑞罷官》的內容是海瑞因為剛正不阿，不畏權貴徐階，平反冤獄、退還民田而被罷官貶謫，千百年來，被人民譽為「清官」。當時領袖曾經贈送親筆簽名的《毛澤東選集》給吳晗，以示對其作品的認可。可是時隔數年以後，1965年冬，寒潮悄然驟卷，文壇一片蕭條。11月，上海《文匯報》發表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一文，突然扭轉了這一評價，斥責《海瑞罷官》為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大毒草」，並指它影射了「彭德懷事件」。

海瑞，號「剛峰」，這兩個字形象地道出了他剛直不阿的性格。只要是看不過眼的事，不僅貪官污吏他敢參奏，就是皇帝老子他也照罵不誤。海瑞曾以六品的芝麻官職向嘉靖皇帝朱厚熜呈上了《直言天下第一事疏》，他慷慨激昂地寫道：「嘉者，家也；靖者，凈也。嘉靖嘉靖，家家凈也！」氣得朱厚熜直哆嗦。海瑞為官清廉，為民請命不遺餘力。公而無私樹楷模，道德傳統立典範。苟利朝廷可忘我，高風亮節世代傳。可惜忠心為國反遭貶謫，辭官掛印歸去山水之間，實為千古憾事。

無獨有偶，共產黨人中也不乏如此忠正節義之士，彭德懷就是其中皎皎者。彭德懷，湖南湘潭人，與領袖同鄉，湘軍出身，蔣介石背叛革命后發動平江暴動，創建紅五軍任軍長。此後，彭德懷與毛澤東朱德等共同開闢井岡山根據地，為中國工農紅軍創始人之一。長征時任紅一方面軍司令員；抗日戰爭中，任八路軍副總司令，發動百團大戰。解放戰爭時期，彭德懷任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兼總參謀長、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司令兼第一（西北）野戰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曾以一萬弱兵抗擊數十萬敵軍，以少勝多，保衛延安，擊敗胡宗南等國軍精銳，解放西北五省，被領袖譽為：「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人民中國成立后，彭德懷任中央軍委副主席、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1950年，彭德懷任中國人民志願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領導抗美援朝。1954年，彭德懷任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中央軍委副主席，任內主持制定解放軍四大制度（徵兵制、薪金制、軍銜制、勳章獎章制度）。1955年授銜中國人民解放軍元帥，位居十大元帥之二，僅次於朱德。

這樣一位軍功赫赫戰績彪炳的開國元勛，生活上卻不尚奢華，兩袖清風，清正廉潔，潔身自好。但他時時牢記自己是人民的兒子，無時無刻都把人民的疾苦放在心上。1958年起，由於連續三年的洪澇旱蟲天災，赤地千里顆粒無收，加之總路線大躍進人民公社「三面紅旗」的極「左」運動，蘇聯撤除專家逼迫還債，人民啼飢號寒，流離失所，民不聊生，形勢嚴峻。作為有識之士，旁觀者清，看在眼裡心中焦，深入基層詳考察，透過現象本質掏。不計自身名和利，敢犯天顏來鼓噪。

彭德懷於1959年廬山會議上，用材料翔實的萬言書，痛陳大躍進中的問題和弊端及根源。

指出：急功好利「大躍進「，各業比例均失調。缺乏經驗作風魯，行事主觀方法躁。片面狂熱喜浮誇，實事求是全忘掉。左傾盲動教訓深，及時剎車減損耗。

坦陳：人民公社是冒進，脫離實際搞平調。資源配置浪費大，結構畸形產值掉。強迫命令瞎指揮，幹部特殊權勢耀。自主權力剝奪盡，被迫勞動生產糟。

呼籲：多快好省真不錯，可惜實際做不到。基礎薄弱拉後腿，骨骼缺鈣怎長跑？改善經濟須漸進，穩打穩紮逐步高。欲速不達莫鶩遠，勞民傷財更糟糕。

然而，建國以來的一帆風順，加之久居高位氣勢恢弘，領袖聽到的讚揚聲多批評少，滋長了唯我唯大帝王態，剛愎自用蔽心竅，如此冒犯天顏，為民鼓與呼，忤逆己願孰能忍耐？批判鬥爭大捧操。

彭德懷在會上遭受嚴厲批判，與其他持不同政見者一道，被劃為「彭德懷黃克誠張聞天周小舟反黨集團」之首，撤銷國防部長等職務，貶謫至邊遠的西南「三線」建委任副主任，飛鳥盡，良弓藏，終不敘用任枯凋。文革時被押送回北京，遭到殘酷迫害。身患結腸癌，於1974年含恨辭世。1978年撥亂反正，中共中央宣布，為彭德懷同志平反，並恢復其作為黨和國家領導人的一切名譽。

姚文元《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一文的出現，很大程度上歸結於江青於1965年在上海的長期逗留養病。在當時中共上海市委書記柯慶施的安排下，由上海才子張春橋與姚文元協助其工作，三人自此結成因緣，搖身變為日後文革中舉足輕重的「四人幫」，所以這篇文章的寫作也是四人幫的第一次重要政治舉動。

另一方面，自劉少奇推行「三自一包」，將全國從三年自然災害時期的危難邊緣挽救過來，春回大地，人民安居樂業，人心所向。而社教四清，推行極左路線，大搞階級鬥爭為綱，卻受到黨內以劉少奇為首的掌權勢力的阻撓，差幾未達目的。黨內反對勢力已成，把持了北京市及許多省市，尾大不掉，領袖自身大權旁落，指揮不動，不免心生憤懣，因而別有用心來煽風點火，默許四人幫跳到前台，大打出手，充當急先鋒的角色。

姚文元張春橋是公認的才子，文采盎然，寫這篇文章當是小菜一碟。他們戳破雞蛋挑骨頭，借古喻今有內含，暗指廬山風雲變。彭帥為民鼓與呼，路線相悖受批判，歷史抹上政治味，要害問題是「罷官「。由於該劇之前的地位以及作者吳晗北京市副市長的身份，這篇文章的出現在黨內及各階層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將許多學術問題、歷史問題提升到了階級鬥爭的高度。所以一般認為這篇劇評事實上揭開了文化大革命的序幕：項莊舞劍，意在沛公。

巴郎  記於2020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