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郎。《拾舊沙河夢》034。讀書樂趣
巴郎長篇自傳《巴郎舊事》第一部:《拾舊沙河夢》
***** 夢牽少年時,拾荒百萬字 *****
掬捧沙河那一泓流水,仔細清洗這兩眼昏麻。
常憶起曾經少年英姿,轉瞬間已過六十花甲。
世事如枰棋難料變化,人生似爐鐵反覆錘打。
夕照驛道孑然歸去客,回首來路依稀是舊家。
巴郎 記於20191205 - 20201218
三四。讀書樂趣
對讀書產生興趣,大概是從小學二年級開始的。那時若遇下雨,操場上稀濕一片,不能進行戸外活動。見學生們在教室里呆著無聊,班主任向榮梅老師,就會招呼大家坐下,拿出一本書來,邊念邊作講解。她講解的,多是童話故事和戰爭故事,引人入勝扣人心弦。每逢講故事,全班同學都很安靜,生怕錯過一字一句,影響後面的理解。時光易逝,很快就到了放學時刻,向老師收起了書,故事告一段落。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下回又是何時?本周或是下周?難以預料。
想知道結果的心情越加迫切,就越加坐立不安,千方百計去找向老師打聽,也激起了看書的興趣。當時沙小有一個圖書館,在教研室和食堂之間的一排平房內,約有數千本書籍,有老師掌管鑰匙,管理開放。學生們是按年級分時間段進館,在館內瀏覽閱讀。學生也可以辦證借閱,一次只能借閱一本,第二天即歸還。有時就能找到向老師正講著的那本書,立馬借出,晚上草草地做完作業后,全身心地,一口氣將那本書看完。待下次向老師再講時,我業已知曉故事結果,就把注意力放在了故事情節的鋪排上,試著去體會故事的精彩之處,這樣極大地促進了我在語文上的進步,也培養了我對事物發展的理解能力。
後來年齡大些了,又央求父母,在縣圖書館辦了閱讀證。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辦證的,要城鎮居民,還要單位或街道的介紹證明才行。圖書館和文化館內有藏書數萬本,還有各類報紙和月刊雜誌,但相對於縣城眾多人口,仍然供不應求。書少僧多,借閱很嚴格,三天內必須歸還。
對當時的我來說,才開始上學,認字不多,不論是學校或縣裡圖書館的圖書,只能連蒙帶猜,勉力閱讀,感覺還是太難了。所以,我心儀的,還是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小人書攤。這些攤子,通常擺在自家門前,攤主在地上鋪一塊布,四角用磚頭壓住,布面上擺放著連環畫小人書。攤子有大有小,小的幾十本書,大的幾百上千本書,攤在兩三塊布上面,按書名和順序排放,以便挑選。圍繞著書攤四周,或在自家堂屋內,擺放許多長條凳或矮椅,供讀者坐看。
連環畫小人書的尺寸,通常只有12 x 18厘米開本,象照片大小,幾十頁厚,雙面印刷字畫,可卷巴著放入衣服口袋內。連環畫少數是拍錄的電影畫面,但大多數則是工整的黑白色線條畫,在下方配上文字說明。這些工筆畫刻畫細膩,層次分明,循序漸進,淺顯易懂,可見這些畫師基本功非常紮實,眼光獨到,極具內涵,很有功底。一套連環畫,如《三國演義》,《山海經》,《官場現行記》等,上百冊,每冊上百頁,由一位畫師主筆,行雲流水,筆簡意閡,前後連貫,一氣呵成,是難以想象的奇迹,總使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讀看連環畫的價格有所不同,但差別不大。新書,1分錢1本,舊書,1分錢兩本,擺在不同部位,明白瞭然。平時沒時間,所以多在周末星期天,花5分錢,可打折看12本書,整整半天,過飽看書的癮。毫不誇張地說,我的文學啟蒙教育,就是在這些簡陋的書攤上完成的。
再便宜的看書,也是要花錢的,父母沒有給多少零用錢,所以經常望書攤而長嘆。直到後來三年級時,我家搬到工商聯對面的收購站后,從山窮水盡到柳暗花明,情況才發生了根本變化。我家隔兩個門面,與新華書店相鄰。新華書店的營業員李姨,其丈夫與我爸是公安同事,她亦與我媽關係密切,她的一對兒女,也在沙小讀書,比我小,經常在一起玩。有了這層關係,我下學之後或周末,就經常去到書店內,倚著書架看書,李姨也取默許,聽之任之。
我看書較雜,什麼書都看,囫圇吞棗。書店的書可比小人書攤強多了,都是新出版的連環畫,翻著新嶄嶄的書頁,聞著油墨清香,與皺摺破損的舊書頁比較,真有天壤之別。而且,書店裡不光有連環畫,還有其他書籍,如傳記雜談詩詞書畫等。我那時開始對小說感興趣了,它描述細緻入微,情節跌宕起伏引人入勝,一本書,看上就放不下,恨不能立馬看完方安。
看小說遇有兩個問題。一個是認字。從50年代起至90年代止,國家曾大力推行漢字簡化方案,雖然遭受巨大阻礙,但化繁為簡,提高人民文化文平,勢在必行。後面的幾次簡化,由於矯枉過正,失去了漢字的形意,受到全民抵制,未能普及,終致夭折。只有第一次的簡化,只簡略了若干過繁的字形,卻仍然保留著字體的含義和字形的書寫美,得到了全民的認可,終於普及。從60年代起,學校的課本,教學,都使用了這套簡化漢字,直到現在。我們這批學生,正是文字改革試驗的小白鼠,學習的是簡化漢字。而當時印刷出版的書籍,絕大部分還是用的繁體字,所以造成我們這批人,會看會寫簡化漢字,也會看但不會寫繁體漢字。
另一個是識義。自五四運動以來,提倡使用白話文,幾十年來,業已普及。但是,在此之前的古典文籍,大多是用文言文寫就。這些古文,納於現代課本的很少,也時常缺乏解析。看這些書籍,總是對字裡行間的意思迷茫糊塗,連蒙帶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要反覆閱讀,方能深入皮毛,逐漸地粗通其含義。
文革初期的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的破四舊運動,極大地促成了我的看書。其時,書店也厲行革命化,清理了所有書籍,只留下與文革有關的文選和《毛澤東選集》,到書店去也無書可看。而在運動中,許多人家,為表示革命,出於自願或被迫,都把家中可能含有封資修毒素的物品,包括字畫書籍,清理出來,三文不值兩文地,成捆成箱地當廢品賣給收購站。
那時,我媽媽已經調離了收購站,收購站負責的是陳興國的媽媽劉媛劉姨和高平的媽媽譚家蘭譚姨。學校搞文革,沒什麼課上,時間太充裕了,我就天天去收購站,鑽進舊書堆里,廢寢忘食地看書。許多的書籍,都是那時看完的。例如蘇聯小說《青年近衛軍》《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戰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等,古本如四大名著,《東周列國志》《封神榜》《隋唐演義》《中國通史》《中國美學史》《資治通鑒》《儒林外史》及神俠小說等,不勝枚舉。此時似乎已初窺文學殿堂的門徑,但因長期在光線暗淡處看書,眼睛視力退化,近視程度也越來越深,最終戴上了眼鏡。
文革中,還有件文化事值得一提,那就是「手抄本」。由於破四舊運動和極左思潮泛濫,除了文革文選和《毛澤東選集》,觸眼可見,則只有左翼作家寫的若干小說,如浩然的《艷陽天》《金光大道》等,用標語口號式語言,塑造「高大全」的工農兵英雄形象。在10億人口的國家,就象一片文化沙漠,缺水少樹,精神食糧如此貧乏,大家都營養不良,饑渴難耐。
於是,有那好事的文學憤青,一腔心血無從發泄,咬著禿筆頭在廢紙上編排故事,稱為「手抄本」。這些故事,題材多樣,寫人生的困頓,寫青春的徬徨,寫人性的矛盾,寫前人所不敢寫。這些,是難以被主流思潮認同的,往往遭到排斥,如歷朝歷代的禁書一樣。可是,這樣的故事,在民間卻是廣有市場的。
文革的撲朔迷離,使許多曾經的熱血青年迷失自我,苦悶難舒,手抄本的出現,與其思想一拍即合,激發共鳴。有些手抄本,如《少年維特之煩惱》,越傳越廣,復蓋全國。而文革中風行山城重慶之手抄本《一雙繡花鞋》,則是我當時看過的最好的懸疑小說,之一。在沙河子酷熱的夏夜,在馬路邊上,用涼水潑出一塊地,帶走熱量,再鋪上竹床鋪,在昏黃暗淡的路燈光線下,一邊揮扇驅趕蚊子,一邊翻看東找西覓而來的手抄本,與少年維特分擔煩惱,在奇情幻境中探索繡花鞋和梅花的秘密,直到月上中天,睡意襲來。
巴郎 記於2020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