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春節

周衛說過，如果不是遇到了米卿，這輩子也就這麼過下去了。

有時候我們遇到了一些人，經歷的一些事，總會意料之外的給我們的日子帶來意想不到的改變，這改變或許讓自己再也無法回頭。一個人在喧囂之後安靜下來，常會感慨命運的詭譎，不知道老天為了什麼要安排這樣的人出現在自己看起來平靜，或許也可以叫渾渾噩噩的日子裡，為什麼要經歷一些事情讓自己無法也不願再回到原來的生活軌跡。而原來的生活軌跡曾經讓自己感覺滿足，快樂，如果沒有對比，甚至覺得原來的自己的日子沒有什麼缺憾。

周衛在大年二十九搬出了自己居住了十幾年的家。

聰明快樂，幽默豪放的周衛，做了將近二十年的買賣，如今都被自己的妻子扣下，自己身無分文的搬出了那個家。其實他並不是一個果斷的人，做決定之前常會猶豫，他經不住勸，但也絕不會在強悍的吵鬧和威脅之下服軟。不知道他和妻子之間發生了怎麼樣的大事，致使他這麼決絕的，在身無分文的情況下搬了出來，他也是一個戀家的人。朋友們試圖想知道，但是周衛緘口不說，大家也都知趣的不再問了。這個曾經花錢如流水的買賣人，如今住在自己租的放貨品的出租屋裡，繼續做著買賣，只是最近經濟不景氣，他的生意遠遠不如以前了，朋友們勸過他還是回去吧，回去跟妻子解釋一下，好好的繼續過吧，不惑之年的周衛卻堅決不肯回去。

中年的周衛依然難掩青春年少時的俊朗，從小到大他一直是個頭頭----打架，逃課，只是他聰明，考試前一突擊，往往每次考的都不錯。那時父母和老師只拿學習成績說事，周衛考的好也就一白遮百丑了。大學期間依然如故，儼然一副被慣壞了的樣子。這樣的日子過慣了，他的性格也就形成了，嘻嘻哈哈無憂無慮，說一不二，但是對家人對朋友卻十分照顧，因此他的朋友特別多，各行各業的朋友都有，有至交發小，也不乏酒肉朋友，用他的話說，在社會上需要有一些彼此用得上的人際往來，但是他從不欠任何人的任何人情，總是寧願自己吃點虧，用他自己的話說，那樣他心裡坦然。

就這樣無憂無慮，朋友聚會不斷的日子一直過到自己的不惑之年。

有一年的四月，他的初中老師的老伴去世，他和一幫同學過去幫忙，一進家門，偶遇從國外回來的老師的女兒米卿。

米卿開門的時候，周衛看到的是一張哭的通紅的臉，一對腫脹的眼睛幾乎成了一條縫，鼻子似乎用紙擦的太多次都起皮了，也泛著淡淡的紅色。米卿披散著的長發有些凌亂，散在肩上，她似乎不認識周衛，所以剛開門的時候愣了一下，鼻音很重的問他是哪位，周衛說我來看老師。米卿往旁邊閃了一下，周衛和十幾個同學進了屋。父親蒼老的臉上布滿了淚，家裡的親戚也都在忙活，父親跟周衛和一些同學簡單寒暄了一下，周衛和同學們就幫著忙活去了。三天之後，師母出殯，周衛和那些同學也跟著去了，一切辦的很順利。

之後的一周，周衛的老師邀請那幾個幫忙的同學吃飯。同學們怕老師年齡大了，再加上師母過世不久出門不方便，就幫忙在家做的飯。米卿和她的三姨在廚房做飯，同學們都過去幫忙，三姨說人多走動不方便，就讓他們去陪老師了。周衛時不時的過來問問有沒有什麼他可以做的，米卿很客氣說馬上完事了，周衛也就一起跟同學陪老師。吃飯的時候大家都盡量的寬慰米卿的父親，還算比較平和。

過了幾天，米卿的父親忽然想起母親生前還有一些事情沒有辦，就讓米卿去。只是米卿好久沒有回國，家鄉變化如此之大，她有點不知道該從何下手。父親想起周衛認識的人多，就打電話讓周衛陪著她一起去。

下午的時候周衛來了，他看到米卿的精神稍稍平和了一些，腫脹的眼睛消腫了，只是臉色蒼白，也沒什麼精神頭。周衛默默的幫她拿包拿東西，什麼也不讓她做，辦完事傍晚了，周衛帶米卿想去吃點飯，米卿說一點不餓，只是周衛不由她說什麼，帶她去了飯店，點好飯菜，連哄帶勸的讓米卿吃了一些，然後給她送回了家。

一個月的假期過完了，米卿得回國了。臨走的時候還是周衛和幾個同學來送她。大早上的才六點，周衛他們已經來了，米卿很過意不去的客氣著，周衛和同學們幫她裝好了行李，米卿淚流滿面的跟父親道了別，一路眼淚不停。到了機場，安檢之前，米卿逼著那些同學回去，說是太早了，讓他們回去趕緊休息一下。同學們就回去了，周衛卻讓他們先走，他說要陪米卿過完安檢，等她進去了他再自己回去。同學們也沒有想太多，因為周衛一直是這樣一個對朋友和家人十分周到的人。

安檢過完了，米卿需要真的離開了。當她回過頭跟周衛揮手道別的時候，周衛忽然感覺鼻子酸楚，眼淚忽然湧進眼眶裡，他似乎自己也驚呆了為什麼會這樣。他看著米卿的身影消失了還在那看了好久，才轉過身，深情落寞的走出候機大廳。他伸手叫了一輛計程車，坐在車裡滿腦子竟然都是米卿含淚的眼睛，他頓感一種深深的憐惜和不舍，這樣的感覺讓他覺得既陌生又新鮮，既痛苦又甜蜜。

之後的周衛一直跟米卿微信聯繫，周衛對米卿的不放心讓他忽然那麼牽掛，他為此糾結難受，但實在又剋制不住。在米卿快回國的那幾天，同學一起聚會的時候，周衛聽同學說米卿單身，不知為什麼心生一種竊喜，還是什麼樣的矛盾情緒，那時他自己似乎都無法確定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妻子，內心感覺有點愧疚，只是周衛忽然覺得這麼多年的婚姻讓他有種忍無可忍的可怕感覺。他妻子脾氣不好，人也不夠靈活聰明，比如周衛說想吃餃子，她就能一直包餃子一直到周衛吃噁心為之。而且主觀臆想的時候很多，任憑周衛如何解釋，說明情況，在她那裡都被屏蔽一般。尤其是對孩子的教育問題，他們的觀點南轅北轍，妻子主張大包大攬的替孩子做，怕孩子累著吃苦，而周衛正相反，他主張孩子要自立。他們說不到一塊去，好多年過去后，孩子逐漸成為一個不懂事，不知心疼人，不知考慮別人感受的懶惰的人。但是周衛覺得這些屬於妻子的個性，她不是故意要這樣，只是也正因為如此，周衛才覺得妻子無法改變，而自己這麼多年雖然也有太多的無奈，太多的忍受，但似乎也適應了習慣了，正如今天周衛說的，如果沒有遇到米卿，他這輩子也就打算這麼過下去了，而自己當時也圖的是妻子的漂亮。

周衛搬出家后的日子可想而知，這個很少做過家務的男人，如今自己不得不面對一些生活瑣事，絕大多數時候他在外面吃，隨著跟米卿聯繫的延長，在自己打理日子裡的瑣事時，他也經常問米卿。而米卿似乎對周衛長久以來的聯繫有種習慣了的感覺，她也不自覺的對周衛的生活瑣事事無巨細的告訴他，從整理衣物到做飯做菜，米卿說起來那麼簡單容易的家務事，在周衛看來成了大難題。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們倆之間似乎更多了一些彼此的依賴和習慣。

過了大概五個月，周衛忽然跟米卿說想要以後跟她生活在一起。米卿愣了好久，似乎自己在盼著這一刻的到來，但心裡有充滿了不確定。周衛的離婚辦的差不多了，忽然有一天他說其實他更希望米卿能夠回國，他們一起生活。可是米卿不想回去，而周衛國內的朋友人際圈子很大，他的個性又是那麼開朗，如果他到米卿這裡來，無異於跟國內的所以關係都斷了。周衛為此糾結了好長時間，朋友們也紛紛勸他回家好好跟妻子過日子，不要折騰了。周衛內心舍不下米卿，他甚至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深，這麼真誠的愛過，但一想到跟國內有著四十年關係的一切忽然不復存在了，心裡又會忽然驚現一種恐懼。因此那段時候他經常出去喝酒，喝完酒跟米卿聊天，一聊就是到半夜，有時候說不明白的話，他甚至跟米卿說到他那邊的下半夜。

米卿也沒有了主意，她也無法確定周衛到她這裡來會是怎麼樣一種生活狀態，周衛不想到國外，他還是希望米卿回去，還說方便照顧父親。只是米卿的孩子還在讀書，她怎麼可能把孩子丟下回國呢，周衛說給孩子在國內找最好的學校，但是孩子又不願意回去。最後周衛只好答應到米卿這來，但是他的英語實在是不行，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不知未來的他們還會不會如隔著距離的此時依然彼此愛著----無論疾病健康，貧窮或者富足。

春節是周衛一個人過的，有幾個朋友要周衛去他們那裡過，周衛謝過後婉言拒絕了，有米卿陪著他，一個人的春節雖然落寞和冷清，但心裡仍然還有著一絲希望的光亮和溫暖的期盼。

我不知道如何「公正」的評判周衛的偶遇人生，但是我尊重人們的遇見，只要這樣的遇見是真誠的。很多中國人的婚姻，尤其人到中年時候的婚姻，更多的都是基於一種非愛情的東西，比如習慣，比如適應，比如懶得改變，羞於改變，害怕改變之後的未知。所以人們會難得糊塗的一直這樣過下去了，就如周衛在遇見米卿之前的想法。其實那樣的狀態基本上是正常的，如果倆人如朋友般，能夠一直平和的生活在一起，這未嘗不是一種幸福，人們在不同的年齡對幸福的理解和要求是不一樣的，四十歲的人們或許把穩定的婚姻，熟悉的家看得超越愛情，並非每個人都會遇見如同回到青春年少時一般的美好感情，如果夫婦還有著彼此包容的心，走在一起還是很正確的選擇。只是周衛說，他只是因為遇到了米卿，而沒有米卿的未來會讓他無法安心生活的感情，他無論如何放棄不下。那是他賴以活著的靈魂和精神愉快之所在。人都說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其實周衛的行為在很多四十歲的人眼裡無疑是瘋狂的，但是他在機場送走米卿時流下的一行淚水，還有他看著米卿照片時眼睛里那一抹柔情，似乎會讓我們重新看待不惑之年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