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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母經歷過文革，父母給我講那時候的事情，當時我聽著覺得像聽笑話一樣，父母說那個時候發生的事今天聽著像笑話，那時候絕對沒有人認為是笑話。從父母的那些故事裡，感觸最深的是那個時代的人失去理性和是非之後可怕的，不可遏制的瘋狂和殘忍。讓那時候的人們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是被當時的瘋狂裹挾的面目全非，抑或是人性里的惡被那種特殊的環境完全激發了出來。
我父親在農村所謂改造的時候，認過一對老夫妻為義父義母。那對老夫妻有一個跟我父親年齡差不太多的男孩，我父親叫他弟弟。就是我本文要寫的那位叔叔。叔叔叫卓青，有一雙綿羊一般的眼睛，老實的讓人不忍心做任何傷害他的事情。卓青叔叔還有一個姐姐。雖然他們的父母是農民，但是他們姐弟倆教養很好，很禮貌，穿著總是那麼乾淨整潔，從來不多言多語。家裡十分潔凈，父親的義母是一位勤儉樸實，善良溫和的婦人，也是不愛多說話，總是那麼溫和，笑咪咪的，為了家，為了孩子做這做那，從沒有抱怨過一句的老實人。父親的義父也是一樣，做點小生意，在當地開了一家小雜貨店，本分老實，對人總是那麼的善意客氣。
卓青叔叔的姐姐22歲那年結婚了，找的是一位鄰居讀書人，或許那個時候讀書是一種讓人敬仰的事情吧，那個年代，那個地方的讀書人不多。卓青叔叔的姐姐瘋狂的愛上了他。可是卓青叔叔的父母很是反對。按照他們倆口子的為人，是不會輕易那麼反對誰的，但是那位讀書人家的過日子方式，實在是讓卓青叔叔的父母怎麼也不放心把女人嫁給他們家。因為他們家日常做飯的炊具都沒有，只有一隻坑坑窪窪，又臟又舊的破盆，又做菜又洗菜，一隻破鍋髒的都看不出來本色，上面也滿是坑窪和髒兮兮的油漬，那個時候還是用水桶挑水吧，他家連挑水的水桶也沒有，經常去卓青叔叔家借，借了一輩子人家的水桶。更煩人的是，那位讀書人的媽媽動不動就去卓青叔叔家要開水喝，還煞有介事的說：「呀呀，我來的挺巧啊，正趕上你家有燒好的開水。」這種不是過日子的人家，卓青叔叔的父母怎麼願意自己唯一的女兒嫁過去，雖然是農村，但是自己唯一的女兒在家也是被父母寵著的，這要是嫁給他家，會受很多苦。無奈卓青的姐姐非他不嫁，她父母最終還是拗不過，很失望很難過也很生氣的說，「自己過的不好，不要回家來跟我們訴苦。」
老話說的好，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雖然不是百分之百的正確，但是一定有道理，在某些問題上，父輩經歷過了同樣的事，他們一定比我們有經驗。父母的話不一定都聽，但有些事情上，父母的意見還是很有價值的。果不其然，卓青叔叔的姐姐嫁過去之後，從此過上了做牛做馬的生活。原來在母家的生活從來沒有受過憋，現在都不得不想著每一分錢都用在什麼地方。卓青叔叔的姐夫是個生活上的智障，生活上的事什麼也不懂，連一套像樣的內衣服都沒有，特別典型的書獃子。所以，卓青的姐姐照顧他像照顧一個嬰兒一般，從吃到穿，事無巨細，家務全部包攬，大到上房補漏，小到買鹽打醬油釘衣服扣子，卓青叔叔的姐姐簡直就是一個不知疲倦的田螺姑娘，沒日沒夜的當牛做馬。卓青叔叔都知道，但是他不敢跟父母說，怕父母心疼著急。
記得我媽媽講了一件事，卓青叔叔17,8 歲的時候，有一次跟同學去姐姐家玩。其中一位同學在玩的時候忽然看見卓青叔叔的姐夫把手錶放在桌子上出去了，那是一塊在當時很好的手錶，是什麼鶯歌牌吧，我忘記了，那位同學趁人不備，把手錶偷摸揣進自己的口袋裡。沒過多一會就謊稱肚子疼要回家。卓青叔叔急忙送他回家了。
送同學回家后，他自己也回家了。
卓青叔叔的姐夫從外面回來，突然想起自己的手錶放在桌子上，就去找，沒有找到就哇哇大叫起來，問卓青叔叔的姐姐手錶哪去了？卓青叔叔的姐姐也很驚慌的說，「沒看見啊！」那位姐夫忽然想起來剛才卓青叔叔和他的同學到家裡來過，就一口咬定是卓青叔叔偷拿了，就去卓青叔叔家責問。卓青叔叔的父母十分生氣，說卓青不可能做這樣的事。他姐夫不肯罷休，竟然去公安局報案了。那時候正是文革期間，公安局的人去大隊里，農村當時有個機構叫大隊，跟他們一起找來卓青叔叔，說他是不是剛才去了他姐夫家玩，卓青說是的。那幫子人不問青紅皂白，上去就開始打卓青叔叔，一邊打一邊喊：「讓你偷東西！讓你偷東西！」卓青叔叔咬著牙忍著痛，說他沒有偷東西。他們大喊：「偷了人家手錶，還嘴硬！」不由分說在卓青叔叔的腦袋上套了一個大袋子，把他蒙起來，掄起棒子朝著卓青叔叔打去，打的卓青叔叔一陣陣慘叫，沒多一會，大袋子上滿是血跡。待他們把他從袋子里淘出來，卓青叔叔的牙齒被打掉了好幾顆，滿嘴滿頭的鮮血，身上也滿是傷。這還不算，他們竟然把卓青叔叔送到了離當地不遠的監獄里，判勞動教養。
卓青叔叔那時候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叫李琴。性格特別溫順，為人也很好。她和卓青叔叔十分相愛，都準備第二年結婚了。可是因為卓青叔叔出了事，李琴的父母怎麼肯讓女兒嫁給一個進了監獄的人，在那個年代可是沒有商量餘地的事情。卓青叔叔三年後出獄了，可是李琴已經跟別人結婚了。卓青叔叔非常頹廢，可是他個性老實內向，沒有什麼發泄的渠道，就自己憋屈著，很是難過。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好幾年，眼見著卓青叔叔年歲大了，他姐姐著急給他介紹了一位姑娘，叫徐學靜，這位徐姑娘有點胖，看起來也挺能幹，五大三粗的。卓青叔叔當時臉上沒有什麼表情，沒有高興也沒有反對，就這麼結婚了。
過了不到三年，卓青叔叔有了一個兒子。文革時代經常有所謂的運動，有一次參加完一個運動之後散去的時候，卓青叔叔突然在人群里看見了李琴，李琴也看見了卓青叔叔，這對昔日深深相愛的戀人，在彼此對視的那一刻，眼淚奪眶而出。心理翻騰著苦澀無奈和好多說不清說不完的感受。他們從那時開始再也沒法延續自己本已經有的生活了，李琴和卓青叔叔一樣，過的很不幸福，李琴那時已經離婚了，而卓青叔叔還沒有。當他也準備離婚，要跟李琴再次走到一起的時候，被他的愛人徐學靜發現了。這位徐，忽然暴露了本性，滿地打滾，撒潑罵街，揪住卓青叔叔的頭髮一頓猛扯，狠狠的扇了他不知多少個耳光，卓青叔叔的嘴角流著血，但是他不吭聲，堅持要離婚。徐說什麼也不肯，但是她把卓青叔叔趕出了家門，不許他回家。她以為憑著自己的潑婦行為就可以嚇到卓青叔叔，讓他求饒。她想不到卓青叔叔竟然真的離開了家，後來聽說去市裡找了一個給人家燒鍋爐的力工活，或許他那個文革年代沒有學習讀書的，自己也沒有文化，只能做苦工。他做這個工作只是因為他可以有地方睡覺，那時他沒有地方住了。
後來文革結束了，卓青叔叔的年齡也大了，他一直沒有回過那個家，跟李琴姑娘也沒有再續前緣。據我母親說那個年代還不像現在，需要顧忌的人和事情真是太多了，很多顧忌在當今看來都沒有必要，但是在當時卻不得不顧忌。因為那個瘋狂的年代，瘋狂的人做出的事情都是瘋狂的。更讓人唏噓無語的是，經過調查，當年偷了卓青姐夫手錶的真的不是卓青叔叔，而是跟他一起玩的那位同學。。。
聽完這個故事，我的心理酸的要命：卓青叔叔的一輩子都給毀了，因為一個沒有被調查的偷手錶事情，做了幾年的監獄犯人，失去了相愛至深的戀人，無奈放棄了那段沒有愛情的婚姻，沒有文化所以找不到一個好一點的工作，讓自己的日子過的好一點。卓青的姐姐為此很愧疚，如果當初卓青姐夫不那麼急著去報案，而是找卓青叔叔先問一問，是不是這一切都不會發生了，如果卓青的姐姐能夠阻止丈夫這麼做，這一切也不會發生了，那麼卓青叔叔的命運或許就不一樣了。。。
父母說，在那個年代，被毀掉整個人生的豈止卓青叔叔一個，但是我對卓青叔叔的姐姐和他姐夫是有恨意的，作為卓青的姐姐，那是自己的親弟弟，作為卓青姐夫，那是自己老婆的弟弟。難道那個年代所有的人，不管讀書沒讀書的，都被逼成沒有理性的魔鬼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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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評論 評論 (32 個評論)
- 回復 fanlaifuqu
- 讀得像回到了那年代，遇上了那些時代人物。久久難回這當今的現實！
- 回復 秦臻
- 是真事。我寫的不怎麼全，都是聽我媽媽講的。
(●'◡'●): 故事是真的嗎，這也太唏噓了。。。
不過兄弟姐妹很多都是可以因為家產什麼的翻臉不認人的，人性里的惡不能小瞧，它會跟饅頭一樣發酵膨脹滴。
- 回復 秦臻
- 嗯嗯，父母老了，總喜歡跟我說他們以前的事情。聽說那時候看誰像右派就立馬定下來是右派。。。我爸爸說這事的時候我哈哈笑著，他說那可是真事。。。
xqw63: 49年之後，一直鬧運動，不僅僅是文革，老人們經常跟咱嘮嗑，陸陸續續聽過很多這樣的故事
- 回復 xqw63
- 說一句實話，那個時候，沒有人知道什麼是人性。咱同學媽媽估計和人家有什麼關係，被掛了破鞋示眾，咱們小孩子很開心，那個同學從此抬不起頭來，在學校都無臉見人
秦臻: 嗯嗯，父母老了，總喜歡跟我說他們以前的事情。聽說那時候看誰像右派就立馬定下來是右派。。。我爸爸說這事的時候我哈哈笑著，他說那可是真事。。。
- 回復 秦臻
- 批鬥一個學生？好像我們國內的教育都是以打壓人的自尊和自信為主流教育方向的，即使到了今天，雖然沒有那時候的愚昧殘忍，但教育時所用的方式，比如傷害孩子的自尊自信，又以另外一種殘忍的方式繼續著畸形的全民教育。其後果可想而知。
xqw63: 這種情況太多了，咱們那個時候，覺得很正常。比如學校開除學生，在大操場上開會批鬥，導致學生自暴自棄，最後犯罪進了監獄
- 回復 xqw63
- 咱們從小都沒有被灌輸人性這樣的理念，以至於以侮辱他人為樂，現在對殘疾人不是一樣嗎，從央視到民間，嘲笑還少嗎
秦臻: 批鬥一個學生？好像我們國內的教育都是以打壓人的自尊和自信為主流教育方向的，即使到了今天，雖然沒有那時候的愚昧殘忍，但教育時所用的方式，比如傷害孩子的自
- 回復 秦臻
- 是啊，慶幸的是，我們現在都意識到了，也正在儘力摒棄那些殘忍，儘力讓自己變得理性，讓我們的人性里每天都多些溫暖，同情，理解和包容。
xqw63: 咱們從小都沒有被灌輸人性這樣的理念，以至於以侮辱他人為樂，現在對殘疾人不是一樣嗎，從央視到民間，嘲笑還少嗎
- 回復 【小蟲攝影】
- 我們是經歷過文革的人，悲慘的故事幾乎牽連到每一個家庭，黑五類，紅五類的家庭都不能倖免，一個恐怖的年代，你們年輕人無法想象。認為我們那個年代的人怎麼那麼無能，不會反抗。。。你敢嗎？正如你的那個卓青叔叔，會被打得掉牙，再去坐牢。
- 回復 一杯星巴克
- ～～ 「 .... 難道那個年代所有的人，不管讀書沒讀書的，都被逼成沒有理性的魔鬼了嗎 .... " 我覺得：是的！ ///// 從那時的種種， 我認定了 」人之初， 性本惡「！ 人留有動物的獸性， 一旦處在沒有法制、道德規範的環境 （文革時期）， 獸性就會 」泛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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