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相思為誰?(續三)

作者:太乙仙工  於 2016-8-4 23:52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魂生命悲歌|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關鍵詞:酒泉子, 馮延巳, 東方, 而且, 夢都

夢是人在睡眠中經歷的非自覺的心理體驗,景象、聲音、感覺、思考參雜,似真似幻,而且常反應深藏心底的願望,因而詩人樂於一次次想象夢境,將夢中和夢后的感受寫入詩篇,產生濃郁的詩意。
相思詩中的人物深受離愁之苦,與遠人重聚的願望非常迫切,現實中難以達到目的,就盼望到夢裡相會,這樣的夢分外令人神往,因而詩中的夢常稱為美夢、好夢,或者相思夢。
玉鉤褰翠幕,妝淺舊眉薄。春夢正關情,鏡中蟬鬢輕。(溫庭筠《菩薩蠻》)
被啼鶯語,燕催清曉。正好夢、頻驚覺。(晏殊《迎春樂》)
子規嘀破相思夢,曙色東方才動。(韋莊《酒泉子》)
身體拘限在本地,夢卻不受限制,帶人到達遠人所在的地方,實現醉人的重逢。
綸巾羽扇,困卧北窗清曉。屏里吳山夢自到。(周邦彥《隔浦蓮》)
既然是做美夢,就希望越長越好,藉以延長幸福感覺。
蘭閨人在否,千里重樓暮。翠被已消香,夢隨寒漏長。(馮延巳《菩薩蠻》)
相思雖然有明確的對象,即被思念者,相思行為卻主要是思念者單方面的精神活動;夢雖然既有美夢也有噩夢,更多的則道不出所以然,相思夢卻清一色的是關於相會的好夢。相思與好夢都是在尋求幸福,於是相思夢超出普通睡眠中的心理體驗,與渴盼團圓的意識緊密聯繫到一起,在詩中獲得獨特的稱謂——魂夢。
坐看落花空嘆息,羅袂濕斑紅淚滴。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韋莊《木蘭花》)
王孫此際,山重水遠,何處賦西征。金閨魂夢枉丁寧。尋盡短長亭。(晏幾道《少年游》)
魂夢是一段特殊的體會,似與對方接近了,心靈獲得極大滿足,一旦醒來,簡直無法面對依然在分離中的現實,以致長久不能清醒。做相思夢時身體沉睡著,精神自我卻異常清醒,同時體會著分離的苦與相會的甜,一併感受著生存的悲哀與喜樂。離人的魂夢不像普通的夢那樣作為無意識的結果,而是思念者特意為之的心理過程,是精神自我在意識空間里演出的一段曼妙獨舞。
相思夢反應了意識深處的盼望,是精神自我對自身的動人歌聲。與夢的虛幻性相比,書信則太具體,如果當真收到,就會將人拉回現實,破壞精神自我的清唱效果,與其如此不如不收到,所以書信雖然經常被提及,卻只是作為相思的道具,而不發揮聯絡雙方感情的實際作用。
關山魂夢長,魚雁音塵少。兩鬢可憐青,只為相思老。(晏幾道《生查子》)
香斷錦屏新別,人閑玉簟初秋。多少舊歡新恨,書杳杳、夢悠悠。(歐陽修《聖無憂》)
越是音信稀少,才越魂夢悠長,分離促使精神自我蘇醒,醒著的自我要求加劇分離,如此才能更加真切地感受自我,於是詩中的書信日益減少,終至斷絕,魂夢則越做越長,簡直成了生活的全部。
春山顛倒釵橫鳳,飛絮入簾春睡重。夢裡佳期,只許庭花與月知。(馮延巳《上行杯》)
「只許庭花與月知」的「夢裡佳期」是心底隱秘的幸福。歡聚是生活的幸福,分離造成精神困苦,詩人用詩句表達失望的情愫,不經意間卻體會到另一種更美妙的感覺,一種神秘的精神幸福,在其中分明感受到不受現實幹擾的歡欣自我。那種幸福通過分離和愁怨才感受得到,一旦彌合了距離,消除了哀愁,精神幸福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因此詩的世界只容納離愁,不接受相會,這是精神生命感受自身的獨特方式。
詩抽取現實中美的因素,以至虛化現實,帶領人經歷奇妙旅程。夢不僅虛擬地實現人的願望,還使人心思迷亂,將現實化為虛,將夢視為真,夢裡夢外獲得諸多細膩複雜的感受。
不知魂已斷,空有夢相隨。除卻天邊月,沒人知。(韋莊《女冠子》)
相思無著,精神絕望了,以致自我幾乎不再存在,夢又不經意間領回一個自我,提醒著思念尚在,自我尚存,可是我不知道如何再與這個自我相處。
半羞還半喜,欲去又依依。覺來知是夢,不勝悲。(韋莊《女冠子》)
回到現實,讓人不勝悲涼,但是心靈確實於夢裡感到過相逢的喜悅,仔細回味,何嘗不是不勝欣喜!半羞半喜,欲去還留,現實中能有幾次如此細膩的感受?因魂夢的親歷和詩的言說,心底只怕更多感到的是不勝喜。
一場愁夢酒醒時,斜陽卻照深深院。(晏殊《踏莎行》)
帶著醉意從愁夢中醒來,正意識朦朧,卻看見院內被夕陽輝光照亮的花樹,感覺極不真切,彷彿身處一個多麼陌生的世界。離愁引出新鮮的自我,半夢半醒處重又看到一個陌生化了的,也是分外美的世界,因此離愁帶來的體會真是妙不可言,難怪詩人一次次以相思的借口主動沉入愁苦氛圍。
旖旎仙花解語,輕盈春柳能眠。玉樓深處綺窗前。夢回芳草夜,歌罷落梅天。(晏幾道《臨江仙》)
即便完全醒來,意識仍沉浸在滿足中,卻見鮮花分外美麗,柳絲分外輕盈,即便易於惹出離愁的芳草也不像先前那般讓人傷心了,人與景物一同浸沒在一個沉醉的世界。
從離愁開始的精神自我且吟且歌之旅在夢中找到了錨泊港灣,承載著深深盼望的夢有美滿也有殘缺,使意識朦朧也使意識清醒,現實中的美景夢中並不少,夢后的現實又顯現得更美,再品味相思與離愁,真是人生難遇的勝境,由此相思夢為詩人構建了一度獨立空間,與身體生活的空間相對,稱為「夢間」。
扁舟岸側。楓葉荻花秋索索。細想前歡。須著人間比夢間。(歐陽修《減字木蘭花》)
精神自我自然是夢間永遠的主角,清新優美,孑然獨立。分離、相思,這些在現實中製造愁苦的因素到夢間都轉換了角色,像花、月、樓一樣做了美麗自我的陪襯。夢間的自我也卸下與愁、怨相伴的呆板面目,有了一個富有詩意稱謂——夢魂。
歡娛地,思前事,歌罷不勝沉醉。消息遠,夢魂狂,酒醒空斷腸。(馮延巳《更漏子》)
苕苕何處寄相思,玉箸零零腸斷。屏幃深,更漏永,夢魂迷。(馮延巳《酒泉子》)
人受到破碎生存的傷害,苦苦掙扎,終於經由相思夢獲得滿足,而且自我在夢間獲得不可動搖的獨立地位,不受拘束,可狂可迷。
過盡流波,未得魚中素。月細風尖垂柳渡。夢魂長在分襟處。(晏幾道《蝶戀花》)
夢魂長在分手的地方,生存也長在殘缺處,精神自我卻於詩意中迷醉,再沒有什麼能夠傷害到這個自我,於是在反覆的吟詠中,表面的愁與苦實實在在換來了精神生命的美滿。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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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明:本書已經由壹嘉出版社(http://www.1plusbooks.com/)出版,書名為《生命之杯》。按需出版,無庫存和投遞之憂,有意出書的朋友可予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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