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倫布誤打誤撞發現美洲大陸那一年,托馬斯·摩爾還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到了他《烏托邦》出版的1516年,胡安·迪亞茲·德索利斯(Juan Diaz de Solis)在那同一年抵達南美洲Rio de la Plata(白銀之河)河口,也即今日的烏拉圭與阿根廷交界之處。大航海的時代印記在摩爾的烏托邦理想中顯而易見。殖民地的建立是摩爾理想國度得以存在的必要前提,雖然在他的描畫中烏托邦與殖民地之間是較近乎於古希臘母城邦與殖民城邦的關係,現實中的殖民文化已然長大成魔無惡不作了。摩爾所根本無法迴避的是,他的烏托邦並不可以普世,它偏安一隅,依賴另外的世界也即殖民地區輸進資源輸出廢棄。地理大發現時代,如此的設計自然而然,柏拉圖的《理想國》難道不是也需要大量的奴隸服務之嗎?
熱力學第二定律還要等到三百多年以後才為科學家們所描述。但不難看出,系統熵增規律已在摩爾烏托邦的設計中無可避免地被體現出來。第二定律傳達出了人類存在的一大困境:向有序方向整合的努力總使全系統向更加無序的方向耗散 - 或局部地區的快速社會演進使人類社會整體的秩序向後倒退;或人類社會整體加速演進造成地球生態體系加速崩潰。這后一個正是自第一次工業革命以來地球生物圈正在經受著的劫難。
進入二十一世紀的這個世界更加詭異,地球能儲被加速消耗的同時,不斷加劇的社會失穩正成為普世現象,全球整體性失序了。換句話說,人類社會好似一台業已失靈效率歸零的熱機,不再能生產出任何有用功,輸入的能量全部被它因內部磨損而耗散掉並使其本身加速走向瓦解。社會演進走到了十字路口,向哪裡去似乎都不妥每條路上都有紅燈示警危機四伏 - 各種可能的結局概率均相同,正是熵值趨向最大化的標誌。
這是個一切均可以被消費的世界,消費主義主導了社會的各層各面,它成為生活的唯一主題。世界性的社會熵值飆升現象正是消費主義pandemic的表徵。
- 如果說黑鐵時代是文化被塑形的時代,消費時代則是文化被消費耗散的時代;
- 被消費主義大同世界魘住的民眾為威權提供統治基礎使民主從多元走向一盤散沙;
- 大眾與智識的分道揚鑣,也許僅僅是揭示了一個從來的事實 - 大眾與智識的並不相干;
- 智慧在當年的科學革命中得以積累,在今日大多數的喧囂中遭遇唾棄。
知識啟蒙曾在一地一域引領文明的腳步,最終卻令人類在全世界範圍上如克萊蒙梭(Georges Clemenceau)所戲言那樣,奇迹般避開了文明階段,直接從愚昧邁進腐朽。
熱力學第二定律才真正是那隻無形的手。
世界已到了必須重新被塑形的時刻,為此我們卻不得不讓地球生態付出熵增加速的代價,但如果我們拒絕從消費主義的噩夢中清醒過來,熵增加速就只能對應於社會加倍的失序。
人類這個物種可是越來越不像是有能力作出如此艱難抉擇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