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原來是玉妹
周汝昌先生曾做過一篇研紅文章,《脂硯即湘雲》。
引動先生做出上述推斷的,首先是兩條脂批。其一是,「余亦知不覺淚之意,但不能說出。」;其二是,「。。。。。。壬午除夕,書未成,芹為淚盡而逝,余嘗哭芹,淚亦待盡。今而後惟造化主再造一芹一脂,是書何幸?餘二人亦大快遂心於九泉矣。」先生據以上二條脂批,推論出批書人為一女性,當是不錯的。
隨後,先生又依據另一條脂批——「風姐點戲,脂硯執筆,今知者聊聊(廖廖),悲夫」,來推出該女批書人,應是當日在席的女眷。那麼,她該是誰呢?先生進行了以下三層次的尋求——
「黛、釵二人,在曹雪芹原著中皆不壽早亡,能悼芹者只有一個可能,即是湘雲。一也。
十多條記載證明:原著中結局是寶玉與湘雲歷經劫難,復得重逢,結為夫婦——正相吻合。二也。
批語中獨於賈母談到幼時家中也有一個如藕香榭竹閣,曾失路落水,即便批註云:在此書以前,已似早有一部《十二釵》的一般了,余則將它補出,豈不又添一部新書!這話大有意趣——賈母幼時即史家姑娘,為史家舊事前塵而補寫一部如同《石頭記》、《金陵十二釵》式書,除了史家的姑娘史湘雲,還有哪個會萌生此想呢?湘雲後來詩社中號「枕霞舊友」,就是說賈母幼時史家有此閣名叫「枕霞閣」的緣故。三也。」——於是,先生得出脂硯即湘雲的結論了。
但這位女性批書人,脂硯,果真會是書中人物史湘雲嗎?
分兩步討論。
第一步:須首先表明的是,我們肯定周汝昌先生關於脂硯是一女性,且是參加寶釵生日酒戲的賈府女眷,這一論斷。
第二步:脂硯並非史湘雲。原因如下:
1、「風姐點戲,脂硯執筆,今知者聊聊,悲夫」這條脂批,出現在第二十二回書。據書中交待,當時參加寶釵生日宴席的「並無一個外客,只有薛姨媽、史湘雲、寶釵是客,餘者皆是自己人。」(注意,此時黛玉並非在場,只是後來將寶玉叫了去的。)因為是寶釵生日,當然要寶姑娘先點戲,其次才是風姐點。風姐點戲,是盡「地主」之誼,執筆者當然不會是「客」。而此刻,史湘雲是列為「客」席上的,說是她來執筆,斷斷是錯的。之於,先生所言及「悼芹者只有一個可能,即是湘雲。」更是謬誤。因為悼芹者,並非獨獨雪芹之妻妾,也可以是其叔侄姊妹的。雖說批書人是一女性,不可能是叔侄,也還是有其姊妹的。再者,賈母之舊事,也完全不會獨湘雲一人知曉,賈母那麼多孫女,也該知的。因此,周先生上邊「一也。二也。三也。」可以說,都並不能說明湘雲是脂硯的。倒是根據「一也」,可以推出,脂硯絕非湘雲來了。
2、甲戌本第十三回書開頭在「一日倘或樂極悲生,若應了那句樹倒猢猻散的俗語」句上,有硃筆脂批云:「『樹倒猢猻散』之語,全(今)猶在耳,曲(屈)指三十五年矣。傷哉,寧不慟殺!」這一句「樹倒猢猻散」正說明此批書人,當是曹家後代。因為,據《隋村先生遺集》卷六《病中雜賦》云:「楝子花開滿院香,幽魂夜夜楝亭旁。廿年樹倒西堂閉,不待西州淚萬行。曹楝亭公時拈佛語對客云:『樹倒猢猻散。』今猶斯言,車輪腹轉。」可知,此俗語,也只有曹家後人牢牢記取的了。之於,湘雲即便後來當了寶玉媳婦,隨筆便能批出曹家祖上的話,相較曹家後人來言,與情與理,還是有點牽強吧。
3、若湘雲真是脂硯齋,作為一個女性,在諸多書中批湘雲的句子里,最其碼來言,該有些拘謹,至少不該會大言不慚地去誇自己身材如何凸凹、如何美,如何多才吧。可是,凡這樣的批語,在整部書中,比比皆是。比如第四十九回書中,有描寫湘雲的身材的句子道:「越顯得蜂腰猿背,鶴勢螂形!」這裡有一條脂批——「昔人愛輕捷便俏,閑取一螂,觀其仰頸疊胸之勢。今四字無出處,卻寫盡矣!」這不是明擺著誇作者寫自己身材驕人嗎?比如,第三十八回書,黛玉、寶釵、探春、湘雲等一干人吃了酒,吃過螃蟹,要做詩時,有一句脂批道:「真是一幅百美圖!」倘批書人真是其中一位,非讓人笑話了。又如,蒙古王府本第七十一回書,當南安太妃要召見史湘雲、寶釵姊妹、林黛玉還有探春時,眾人見過,都齊聲誇讚不絕。此處,有一脂批道:「人非草木,見此數人,焉得不垂涎稱妙?」——批書人若果真是湘雲,批自己的美貌惹人「垂涎」,可真夠臉皮厚的惹人呵呵大笑了。戚本第六十二回書後,有批道:「看湘雲醉卧青石,滿身花影,宛若百十名姝抱雲笙,月鼓而簇擁太真者」。湘雲若果真是批書人,也真夠肉麻的了。
因此,我說湘雲非脂硯。那麼脂硯該是誰呢?
第一,還是先從「風姐點戲,脂硯執筆,今知者聊聊,悲夫」這一條脂批上找答案。周汝昌先生說,有些考證,「與其說靠學識,不如說憑悟性。」試想,那麼一個喜慶的生日酒宴,主人(風姐)為客人(寶釵)點戲,執筆人當然是笑嬉嬉一頑皮小女孩了。上邊,咱說了,執筆者不會是客,即排除了釵、黛與雲了。如果脂硯果真是其中點明的女子,迎春、探春與惜春的話,作者與批者該是年齡差距不夠大,那麼「今知者聊聊,悲夫!」就不對。之所以雲「今知者聊聊」,至少在批書時,與作書人相近年紀段的人已經過世了。順著這一思路,發現:一批書人在此次酒宴中,二批書人年紀要小於迎探惜,三批書人,還要頑皮有些小女孩家家的味道。她該是誰?從此回書中,我們得到參加酒宴的還有「薛姨媽、王夫人等。」這人,就該在這一個「等」字裡邊里了。那麼,這個人是跟著薛姨媽或是王夫人的呢?
第二,(1)庚辰本第三十三回書,賈政打寶玉,王夫人說:「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勒死我」一段下,有雙行小字脂批云:「未喪母者來細玩,既喪母者來痛哭」。馮其庸先生在《重論庚辰本》一文中說:「可見脂評的立場是站在賈寶玉的一邊的。這就明確地表明,脂評的感情是與作者一致的,因為很明顯,作者的感情是傾注於賈寶玉一邊的。」(2)甲戌本第十三回書末在「這裡風姐來至三間一所抱廈內坐了,因想:頭一件是人口混雜,遺失東西」這一段文字上有硃筆眉批云:「舊族後輩受此五病者頗多,余家更甚。三十年前事見書於三十年後,今(令)余想(悲)慟,血淚盈」。庚辰本此句後有硃筆脂批云:「讀五件事未完,余不禁失聲大哭,三十年前作書人在何處耶?」(3)庚辰本第十八回書「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有硃筆旁批曰:「批書人領過此教,故批至此,竟放聲大哭。俺先姊仙逝太早,不然,余何得為廢人耶?」以上三條,可以推斷,脂硯當是賈寶玉一幺妹,比賈寶玉要小好多,一心敬母,也受過先姊賈妃教授,最該是王夫人親生的。
第三,王夫人還有個小女兒。第五十三回書,當史老太太將一件「雀金呢」給了寶玉后,對他說道:「前兒把那一件野鴨子毛的給了你小妹妹。」後邊有脂批道:「『小』字更妙。蓋王夫人之末女也。」不但點明了王夫人還有一個小女兒,還用了「『小』字更妙」四字,其乖乖女兒心態,表露無遺也。
綜上所述,我們說脂硯當是玉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