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桐葉封虞」典故，看周公的敬天之德

周公，是我們大漢民族的「元聖」，也是孔老夫子念念不忘的夢中先賢。

如果說，摩西是希伯來人的民族領袖和精神導師的話，那麼我們民族的同類人物，無疑就是周公。摩西是猶太教的實際創始人，而周公則是儒家思想的開山鼻祖。

周公他不姓周，而姓姬，名旦；按照現代人的稱謂習慣，應該叫他「姬旦」。

哈，多妙的諧音名字，聽起來又好吃，又好玩！我們中國的讀書人、明理人，真的應該象依賴雞蛋一樣離不開他，每天至少吃兩枚，重溫他的功德兩遍，在夢裡見到他一次。因為他對端正我們的作風，熏陶我們的性情，塑造我們的人格，都有實實在在且無可替代的好處。

我今天要贊周公的，是一件小事，同時也是一件大事。

此事雖然被正史明晰記載，被古典詩歌反覆吟詠，但不知什麼原因，卻一直被儒家經典誤解，被後世文人懷疑，甚至遭到唐代散文大家柳宗元的詬病。它就是典故「桐葉封虞」，也叫「桐葉封弟」。

「桐葉封虞」典故最早記載於《呂氏春秋.覽部》卷十八。原文是這樣說的：

人主之言，不可不慎。高宗，天子也。即位，諒暗。三年不言。卿大夫恐懼，患之。高宗乃言曰：「以餘一人正四方，余唯恐言之不類也，茲故不言。」古之天子，其重言如此，故言無遺者。

成王與唐叔虞燕居，援梧葉以為珪，而授唐叔虞曰：「余以此封女。」叔虞喜，以告周公。周公以請曰：「天子其封虞邪？」成王曰：「餘一人與虞戲也。」周公對曰：「臣聞之，天子無戲言。天子言，則史書之，工誦之，士稱之。」於是遂封叔虞於晉。周公旦可謂善說矣，一稱而令成王益重言，明愛弟之義，有輔王室之固。

翻譯成白話的意思就是：

一次，尚未成年的周成王和他的小弟弟姬虞在宮中玩耍。成王從梧桐樹上隨手摘下一片葉子，把它剪成玉圭的形狀，送給弟弟，並且對他說：「送你這個玉圭，我要封你去外地做侯。」

虞兒聞聽后，趕緊把這事告訴了周公。周公便趕來拜見成王，問道：「陛下真的要封虞兒嗎？」成王推託說：「我只是在私底下跟弟弟開玩笑說的。」周公卻認真地說：「天子無戲言。天子一開口，史官就要記下，樂工就要將內容讀出來，士人就要廣泛傳播。」於是，成王只好把晉封給了弟弟姬虞。

同樣的故事，《史記》卷三十九（晉世家第九）卻有更加詳細的記載：

晉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與叔虞母會時，夢天謂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與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亂，周公誅滅唐。成王與叔虞戲，削桐葉為珪以與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請擇日立叔虞。成王曰：「吾與之戲耳。」史佚曰：「天子無戲言。言則史書之，禮成之，樂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東，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於。

白話的意思是：

晉地的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的弟弟。當初，周武王與叔虞母同房時，武王夢見上天對他說：「我要讓你生個兒子，名叫虞，我把唐賜給他。」

等到武王夫人生下嬰兒后一看，手掌心上果然寫著「虞」字，於是就給兒子取名為「虞」。

武王逝世后，成王繼位，唐地發生內亂，周公滅了唐。

一天，成王與弟弟虞作耍，成王把一片桐葉剪成珪狀送給弟弟，說：「我用這個封你。」史佚上前請求選擇一個吉日封叔虞為諸侯。成王說：「我和他開玩笑呢！」史佚說：「天子無戲言。話一經出口，史官就要如實記載下來，按禮節實現它，並奏樂章歌詠之。」於是成王便把唐封給了叔虞。唐在黃河、汾河的東邊，方圓一百里，所以叫唐叔虞，姓姬，字子於。

這是我收藏的一片銅葉，本文的靈感來自於它。

讀書仔細的人，通過我這樣的勘照對比，也許就能看出「桐葉封虞」典故，其原始奧旨被後人誤解的原因所在了。

沒錯，胡亂「扳道岔」，致使經典的大義被篡改，敬神的道統被顛覆，順天應人的文淵被切斷，這一彌天大罪，正是呂不韋和他的草台班子所犯下的。

從《史記》的記載，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出，周公通過史佚促成周成王將晉地封給他的幼弟姬虞的舉動，乃是順從天命，執行天命，實現天命，根本不是什麼「勸天子重言，替君王立威」。因為文中講到，周武王的這個小兒子是天賜給他的，叫「虞」的名字也是天賜，把虞封到唐去做侯更是天定。

後世把「桐葉封虞」典故解釋為「帝王封賞臣民，言出必行」則完全是黃河改道，堰塞湖破堤——胡淹亂淤。

周朝，一個偏遠小邦，得以擊敗泱泱大國，靠的既不是地利，也不是人謀，而完全是上天的成全。周革商命，沒有受天眷命，就不可能有領命、革命。

周朝於革命成功后，商朝的殘餘勢力還非常強大，若不實行分封制，周朝將沒有辦法控制關東，鞏固新生的政權。

上天既然選中了勢力弱小的周朝，一定也會賜給周朝控制天下的智慧。夢中賜子給周朝的開創者，實際上把革命勝利后鞏固政權的策略也賜給了周朝。後世學者在研究分封制時一定要清楚，這個周初的建國方略，這個影響中國數千年的封建制度，實際上不是人想出來的，而是上天的啟示。

周初幾位主要領導人，尤其是武王姬發和周公旦，凡有天命，必然謹記在心。二哥有夢，事關天命，作為四弟的周公，他怎麼會不知道？

況且，根據我個人的推斷，周武王之所以在位三年就駕崩，勞苦功高而福壽極短，原因就在於他曾在最重要的時刻違背過天命。

公元前1046年牧野之戰前夕，當時風雨暴至，占卜不吉，武王本該立即歇兵待機，可是他卻聽從了姜子牙的建議，冒險進兵。雖然最終也取得了勝利，但因時機不好，導致傷亡過大，血流漂杵。此外，紂王的七十萬奴隸兵將，據說當時正在舉行祭祀大禮，攻擊敬拜中的敵人，最為上天所不容。

這件事，對無神論史家來說，完全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有神論史家來說，那可是天大的罪愆。一個肩負天賦使命的人，公然違背天命，這還了得！

當年以色列人在加底斯，百姓因為缺水而爭鬧，上帝曉諭摩西說：「你拿著杖去，和你的哥哥亞倫招聚會眾，在他們眼前吩咐磐石發出水來，水就從磐石流出，給會眾和他們的牲畜喝。」可是，摩西因為被百姓惹動，用嘴說了急躁的話，盛怒之下，竟然忘記了神的吩咐，而用杖擊打磐石兩下。就因為這，上帝就沒有允許摩西進入迦南美地。

武王聽從了姜子牙的話，而背離了上天的意志，所以，上天不再給他機會，三年後就讓他歸天了。這事武王肯定懊悔過，也定然遷怒過姜子牙，老薑功高蓋世，卻被封在偏遠荒蠻的齊國，除了被遷怒而遭懲罰，你無法找到更加合適的理由。

武王的悔意，肯定在他生前，或者臨終時告訴過弟弟周公，所以才有周公的時刻銘記不忘，一有機會，定然成全，哪怕成王只是戲言，他也要抓住不放。

這與呂不韋等人的「周公旦可謂善說矣，一稱而令成王益重言，明愛弟之義，有輔王室之固」之評論，風馬牛不相及。

呂不韋乃富商大賈出身，貴為相國，富可敵國，而且自信滿滿，任性無雙。他出於維護秦帝國統治的目的，更準確地說，是鞏固他兒子贏政的家天下，支持郡縣制，反對分封制，便刻毒地攻擊前朝，炫耀己能。正是他，篡改了周公的本意，誤導了後人對「桐葉封虞」典故的正確理解。

據說，《呂氏春秋》書成之日，老賊居然在咸陽城門上公告天下，凡能對《呂氏春秋》增減一字者，賞賜千金。真是厚顏無恥，罪大惡極。中國庸官俗商喜歡附庸風雅，鳩佔鵲巢地篡改文化，破壞道統，千古惡習，悉自老賊起。

柳宗元的《桐葉封弟辨》一文，完全是受了呂不韋的誤導而繼續誤導後人的誤導文。請看內容：

古之傳者有言：成王以桐葉與小弱弟戲，曰：「以封汝。」周公入賀。王曰：「戲也。」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弱弟於唐。

吾意不然。王之弟當封邪，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且周公以王之言不可苟焉而已，必從而成之邪？設有不幸，王以桐葉戲婦寺，亦將舉而從之乎？凡王者之德，在行之何若。設未得其當，雖十易之不為病；要於其當，不可使易也，而況以其戲乎！若戲而必行之，是周公教王遂過也。

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從容優樂，要歸之大中而已，必不逢其失而為之辭。又不當束縛之，馳驟之，使若牛馬然，急則敗矣。且家人父子尚不能以此自克，況號為君臣者邪！是直小丈夫缺缺者之事，非周公所宜用，故不可信。

或曰：封唐叔，史佚成之。

柳宗元助紂為虐懷疑「桐葉封虞」，並杯葛周公「善說」的理由主要有三：

1、王之弟當封邪，周公宜以時言於王，不待其戲而賀以成之也。不當封邪，周公乃成其不中之戲，以地以人與小弱者為之主，其得為聖乎？

柳宗元振振有辭地詰問道：成王的弟弟若是該受封的話，周公就應當及時地向成王諫言，無需等到他開玩笑時才用祝賀的方式來促成它；若不應該受封的話，周公競促成了他那不合適的玩笑，把土地和百姓給予了小弟弟，讓他做了君主。周公這樣做能算是聖人嗎？

假若周公還魂，這樣反問柳宗元：該與不該，誰說了算？是上天，還是你？在我身後大約五百年，在大唐建國前大約一千年，即公元前539年，巴比倫的伯沙撒王，他在一次得意忘形的宴席上，就看到過牆上的字「彌尼，彌尼，提客勒，烏法珥新」，上天宣告他的國到此結束，當晚他連人帶國就完蛋了。你說，神手賜字的天命，誰敢違拗？

古羅馬大政治家、大哲學家西塞羅出生時，他的母親也夢見了一個預言，說西塞羅將會為羅馬帶來極大的榮耀與福祉。在他出生后，西塞羅果然被證明是一個出眾的孩童，因其超凡的智力和天賦，很快便被嘉獎為「三好」學生，以至於同學們的家長都紛紛去學校拜訪這位天才少年。你說，夢境豈能為虛？

況且，成王此時已經登基理政，我作為攝政王，本已被幾個弟弟懷疑有篡權野心，不待成王自己說出口，一向重視君臣之禮的我，又哪敢向他提出如此重大的諫言？你豈不聞，童言無忌，童言天讖？他小哥倆雖屬戲耍，但成王無意間說出的封賞之言卻絕非戲言，何來「不中之戲」？

2、要於其當。一項重大決定的「適當」與「恰當」，當然得由君王來定奪，臣子如何能代勞？成王當時才十來歲，他有什麼能力來斟酌「當」與「不當」呢？即便是成人，凡夫俗子的智慧，又如何能與上天匹敵？

3、吾意周公輔成王，宜以道。在老子的眼裡，道，就是天道，上天給人類和世間萬物設定的「軟體」，任何人都應遵行不悖。在孔子的眼裡，在天曰道，在人曰德，敬天愛人乃君子的第一品德。你柳宗元眼裡的道，不過是小道、人道、修羅道，是機巧、詭辯和僭越而已。

經由一片桐葉的靈感啟發，通過對歷史上相關人、事、物的分析比照，我們最終得以撥雲見日，看出了周公的敬天之德，呂不韋的任性與禍亂，柳宗元的叛逆性格和狹隘的謫臣之心。我們也由此摸到了「大道隱沒」的歷史脈絡，在這紅塵滿天的亂世，尊崇先賢，學會揚棄，懂得體認、敬畏和持守天命。

2020.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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