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傳統的信仰,與西方人所講的信仰,無論概念、定義、內含、本質,還是目的、手段,都完全不同。所以,籠統地問「中國人有沒有信仰?」,不加區分地說「中國人信仰危機」,非但不能釐清中國人的信仰問題,反而容易造成更大的思想混亂。
現代西方人所講的信仰,主要是指個人的宗教信仰,比如猶太教,天主教,基督教,佛教,伊斯蘭教,等等。宗教有三要素:教主、教義、教團,三者缺一不可。中國歷史上雖然也有所謂的「儒、釋、道」三教,但三要素從來就沒有齊全過,最好的時候是「三缺一」,最壞的時候是「一缺三」。
佛教傳入中土后,教義被嚴重本土化,僧侶數量雖然眾多,但始終沒有形成獨立的階層,信眾更是在家在廟隨緣修行,不成團體。道教的教主一向不定,教義雅俗難辨,教團也無從談起。儒教倒是教主、教義、教團三者齊備,最接近西方宗教,可惜教主孔孟都是人,沒有被提升為神。
中國沒有西方式的宗教,當然也不可能有西方式的宗教信仰。如果我們完全按照西方的標準,問中國人有沒有信仰,回答肯定是「沒有」;但如果我們按照中國的標準問同樣的問題,答案無疑是「有」。
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信仰問題在中國人中造成的認知混亂,一點也不比婚外情問題輕微。情人是西方人的概念,中國實際上只有戀人、夫人和如夫人,並沒有西方人定義的情人。然而,我們很多的官員男、高富帥男、小鮮肉男和屌絲逆襲男,卻壓根不懂辨別,以為中國女人真的開放到如西方女人一樣,情來如潮,情去如風,結果全被套牢綁定,背的很重,死得很慘。
那麼,中國人的信仰又是怎麼回事呢?
根據錢穆先生的研究發現,中國人的宗教信仰從根上就被閹了,變成了政治的太監。所謂政教合一,從來都是政治在上,宗教在下,政府管轄宗教人士。
他說,老祖宗黃帝時設有天、地、神、祇、物類五個大官,各司其序,不相亂也。也就是說,除了管人事的官員以外,另設有司天地、祭奉神祇的專員。古代的「神」指天神,「祇」(音奇)則指地神。司天即觀察天文製作曆法,指導農業生產,在當時是很牛的,後世流傳的黃帝曆法就是這種官制定的。
祭祀神祇就是宗教事務。由於中國歷史上始終沒有僧侶階層,宗教沒有獨立性,凡有宗教意味的事都融合在政治里。宗教專員屬於行政官員序列,不能幹預民事。《史記》記載:「民是以能有信,神是以能有明德,民神異業,敬而不瀆。故神降之嘉生,民以物享。災禍不生,所求不匱。」
這種政教分治,政管宗教,以政代教的做法,既不會讓民眾產生迷信,也不會讓神靈為人所用,神與人雙方都能保持純潔。人對神恭敬不敢褻瀆,不至於鬧出兩邊戰壕里共求一個上帝保佑的笑話。神對人只是普遍的降福,賜給人民豐收的五穀。人對神的義務就是拿祭品供獻。神對人類全體講話,個人並不能單獨向神祈求。封禪或祈雨禳災的大事,只能由天下共主來執行。
黃帝是道教的教主之一,所以,後世的道家分子還能繼承其衣缽,尊奉神明,相信「知神明然後知道德之不足為」。而重視人倫的儒家,為了解放人的自由意志和自主精神,鼓勵士子入世有為,便設法把神明給架空了,號召人們「敬鬼神而遠之」。追求人文兼愛的墨家,乾脆把天捅破,直說鬼神是用來嚇唬老百姓的。
這個傳統影響至今,導致中國一直只有政治信仰、主義信仰和功名利祿信仰,就是沒有百姓個人的宗教信仰。時至今日,執政的共產黨仍然把政黨的主義信仰和黨員的政治信仰強加給所有民眾,讓其成為國家信仰,萬民的個人信仰。所以,從遠古的根,到今天的苗,我們從頭到尾就沒有宗教信仰這回事。
我們也可以據此看清,並得出結論,中國民眾的信仰危機,實際上折射的是執政黨的政治信仰危機、主義信仰危機和由功名而蛻化成利祿的人生信仰危機。要改變民眾普遍的道德淪喪,靠引進外來的宗教是不能奏效長遠的,當務之急,可行之策,還是首先整肅官員的腐敗頹靡之風。
共產黨若不能儘快確立自己的正確信仰,依然抱著化緣還行、弘法無用的共產主義舊衣缽不放,或者一直在傳統儒教與現實權錢色「欲」教之間游移、搖擺,那麼,中國社會的水會更混,浪會更大,駕馭其上的船也一定會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