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裡斗源自鍋里斗

中國人的窩裡斗是有名的，也是有實的，是名符其實的，更是有著悠久歷史和輝煌成就的。誰要是從未領教過窩裡斗的壯觀與慘烈，那他肯定是一棵樹，或者是一朵雲。

我聽說，前幾年有人夜觀天象，發現外星球都知道咱中國人愛窩裡斗。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與人斗他還不過癮，不嫌累，還要與天斗，與地斗；斗出一套鬥爭哲學，斗出一種弄潮藝術；斗得貪官銷聲匿跡，斗得百姓揚眉吐氣，真是蒸不爛、煮不熟、捶不扁、炒不爆、響噹噹一粒大毛斗！

扒糞運動傳入中國后，大作家，小學者，新聞巨擘和網路大俠們，都曾挖地三尺、入木三分地尋找過中國人好窩裡斗的原因。我個人長期以來一直傾向於祖宗造孽之說。中國人有三個祖宗，黃帝炎帝和蚩尤大帝，他們三個就是互相鬥，黃帝先斗敗炎帝，然後又與炎帝聯手斗死蚩尤。

後來被奉為華夏正統的周王室，武王英年早逝后，周公輔佐年幼的成王繼續完成統一大業。儘管周公一沐三握髮，一飯三吐哺地招攬賢才，勤於國事，可他的兩個兄弟管叔和蔡叔，還是懷疑他有不臣之心。他們陽奉陰違、煽風點火不說，還公然與強大的商朝殘部聯合起來造反，害得周公只好出兵討伐，將他們幹掉。

炎黃與蚩尤之間的相互爭鬥，總體上來說是憑實力、按規矩地明著斗；而周公旦與兩個兄弟的爭鬥，則是施陰毒、耍心眼地明爭暗鬥。炎黃蚩尤是父輩們斗，周公管蔡是兄弟們斗，按照聖經的說法，一代犯錯，上天要追討四代，延續至今，窩裡斗的餘毒已滲入血液和骨髓，就斗得昏天黑地，沒法分開了。

如果說，炎黃蚩尤是中國歷史上政權更替逐鹿問鼎斗的始作俑者；周公管蔡是後代宮廷內部兄弟鬩於牆的開山鼻祖；那麼，綿延數千年的封建社會，皇帝老兒們無不精通「下比周，則上危；下分爭，則上安」的政治秘訣，由他們一手製造的忠奸冰炭水火斗，則無疑是窩裡斗的集大成者。紅朝黑幫們挑起群眾斗群眾，書生斗書生，那不過是封建帝王馭臣愚民把戲的翻版而已。

後來某天某日，我醉卧楊柳岸，夢見一位大廚模樣的聖人，好像是商湯時代的宰相伊尹，但又不是，因為他還會用英語罵人。

他將我帶至一個又像窩，又像鍋的器物面前，然後轉過身來，指著我的鼻尖罵道：「你和那些大蝦們，身為華夏子孫，卻不懂得子為父隱，動不動就責怪老祖宗，真是不肖子孫！你們解釋窩裡斗的觀點，統統是bull shit！」我頓時被嚇得小腿顫抖，口中唯唯。

「你瞧見沒有，」他接著訓示道，「窩與鍋原是一個東西，表聲定義的『咼』，乃孕婦的大肚皮之意；鍋大為窩，窩大為國，都是從女媧（wo）氏的肚子里繁衍而出。英語的子宮與墳墓，womb與tomb，看起來也很像。」

我一聽，覺得自己遇到倉頡了，趕緊伸出大拇指嘖嘖稱讚，還把一隻耳朵伸長到高過頭頂一米的位置，繼續聆聽。

他沒有馬上說話，而是徑自在一口油鍋里，嗞啦嗞啦地爆炒起來，而且不停地往鍋里添加東西。當我估摸著他放的調料已經遠遠超過菜肴劑量的時候，便忍不住問他：「這道菜，是，是，是給我吃的么？」他搖搖頭說：「你若吃了這道菜，回家一定夫妻反目，父子成仇，六親不認。」

「這是為何？」我戰戰兢兢地詰問。「我這是在做示範，目的是想告訴你，中餐講究的是口味與花樣，補與不補，其中，最關鍵的就是佐料。所謂佐料，乃是與菜肴性味相反的調料。佐，即反對的意思。輔佐，即輔助與反對，一如現代西方國家的議院之於總統，是兩個概念，不是一個。」

哇喔，這位爺簡直不是人，太神奇有道了！我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一首打油詩讚道：牛逼人人吹，唯君最轟轟；北美一泡尿，南美起波濤。

正談得有味，忽然被曉風吹醒，聖人消失了。我見殘月當頭，四無人聲，就繼續躺下追夢，可惜沒有再夢見那人。我於似睡非醒之時，卻獨自悟出了這樣的至理：

咱中國人相信五行相生相剋，五味相調平和，所以，喜歡在烹飪時，於鍋內添加很多脾性互相敵對的調料，比如，辛辣刺激的，要用酸甜料加以中和；性味溫涼的，要用火熱料予以沖兌。

《本草》有言：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酸味能收能澀，苦味能泄能燥，甘味能補能緩，辛味能散能行，鹹味能軟堅潤下。所以，《素問》解釋說：酸入肝、苦入心、甘入脾、辛入肺、咸入腎。雖然藥味不同，功效各異，卻都各自進入臟腑，發揮其「補」 、「養」或「調理」的作用。

中華葯食同源，炒菜與煎藥同理，良廚、良醫與良相角色互通。不為良醫，則為良廚；不為良相，則為良醫。那句「治大國如烹小鮮」的古話，今人非良廚良醫與良相，絕對不可能真懂。

既然人是所吃食物的化身，you are what you eat，那麼，佐料與菜，佐料與湯，佐料與佐料，它們在鍋里斗個沒完，人吃了它們進肚，那些殘留residue肯定會大鬧胃宮、腸宮、直肛宮，不入茅房，誓不罷休。滿肚子內鬼、剩鬥士的人，豈能稍安勿躁，不在桌上、床上，會上、戰場上、觀點上、名利上、權力上的斗個沒完？

和尚為什麼尚和？人家飲和食德，鍋里就和平。八大菜系中，川菜的佐料最豐富，最夠味，最火爆，所以，天下未亂蜀先亂。

版權如紙幣，手撕可以，翻印有險

2015.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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