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第五章 母親的手

作者:景象萬千  於 2015-11-14 08:31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原創小說|通用分類:原創文學

【劉維華的回憶錄】

時光像流水,悄悄地流逝,大學二年級的寒假就快到了。雖然我骨子裡很想回家但我決定留校。倒不是路遙的艱辛,也不能說這決定與我的那場失敗的戀愛毫無關係。可以說為了給自已的情感世界一個安慰,逃避那場失敗的愛情,我選擇了離開家鄉那座熟悉的城市,過一段隱居般的寧靜生活。學些功課, 突擊一下英語, 也多讀修身養性的課外些書,諸如泰戈爾的詩,沈從文的《邊城》,盧梭的《一個孤獨的散步者的遐想》什麼的。

六個人住的學校宿舍現在只有我一人獨守空房——這寂寞的天堂,使我領略到一種超然的境界。

爸媽也支持了我的決定,他們雖然對兒子與柳向凌的來往未作過多的詢問,但也多少聽到些風聲,更何況小妹也長大懂事了,象個管事婆似的包打聽,大哥的異動她都會主動向爸媽彙報。

我的媽媽一直都是很中意楊菁,每次楊菁來我家,媽媽臉上永遠是掛著笑容,總是拿家裡最好的招侍她,不時問長問短的。她還會對我誇楊菁,說她懂講禮貌啦誇她長得俊又聰明啦等等。我當然聽得出弦外之音,每次都是未置可否地嗯哪啊呀地應著。

但當日子漸漸逼近春節,鞭炮聲爆破了我內心的平靜。遊子那份積鬱已久的思鄉之情便悄然上升,竟瓦解了我隱居的意志——我想家了。

而正在這時,我收到家裡的電報:母病,速歸!

那是八十年代末,私家電話尚未普及,突然收到這樣的電報還是第一次,我一下懵了,我不知家裡發生了什麼變故又無法馬上聯繫到家裡。我立刻回了封電報便忽忽收拾簡單行李,準備搭次日凌晨四點最早的一班火車回湖南。

那一夜我久久難以入眠,收音機裡面的天氣預報說明天有暴風雪,我在自己宿舍里獨自一個人來回踱步,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捱到天明。我想,我就等著暴風雨來吧!大約在凌晨三點半鐘左右,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五點鐘就又被自己鬧鐘叫醒。凌晨室外空氣特別的寒,冷風呼嘯撲面而來。我孤然一行,沒有剛放假時結伴相送的場面,只有自己「踏……踏……踏……」的腳步聲以及被路燈拉長的影子相隨。我彷彿聽到媽媽的呼喚,是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那聲音柔和親切卻非常微弱,我的腦海里不停晃動的是母親的身影,最後定格在母親枯萎如秋葉般的手,那雙手不停的揮舞著,揮舞著……

我的媽媽是建築工人,是那種憑力氣干體力活的人。在家她也是堅韌不拔勤勞的主婦。有一雙粗糙、黝黑、老繭叢生、甚至於冬天裡滿是皸裂的口子的手,那是一雙永遠不會歇著的手。我從來沒有比媽媽早起過也沒有比媽媽晚睡過,我只知道媽媽要做的活,象天上的星星一樣的多得數也數不清。

我記得大學第一個寒假回家,因為火車晚點到半夜三點才到站,儘管我信中強調不用接,但媽媽一個人還是在車站等了好幾小時,當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剛走出出站口,就聽見媽媽的聲音:

「小華, 媽在這兒!」

我的目光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一眼就看見母親廋弱的身影,彷彿用盡全身力氣舉著一隻枯萎如秋葉般的手在寒風中微微震顫。我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猛揪了一下的疼痛,眼眶開始忍不住濕潤了, 大步流星的迎了上去緊緊擁抱著母親,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過了一會兒,媽媽用飽蘸深情的目光端詳良久: 「小華,肚子餓了吧!」

我說,「餓扁了!」

「來, 我們快回家吧, 我已在前面叫好三輪出租摩托車!」 我的媽媽一把從我手中奪過行李,「媽給你燉的雞湯還在爐子上熱著呢!

我今天也叫了三輪出租摩托車,但我不是回家而是直奔醫院。

我很快就打聽到媽媽的病房。一位上了年紀的醫生接待了我。醫生告訴我媽媽被確診為肺癌晚期,叫我有思想準備。媽媽得的是肺癌?媽媽竟然得了肺癌!?

我真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感覺天都塌下來了,但我還是一直倔強地認為媽媽還有生存的希望。

醫生,求你救救我媽媽!求你……求你,救救我媽媽吧!我幾乎哭喊著,向醫生央求醫治好媽媽。

「你可以遠遠看她,但不要驚動她,」 醫生似乎不想回應我的訴求,只是小聲謹慎地說,「你母親前兩天因抽了積水,氣促有緩解,但聲音嘶啞,特別是咳嗽時後背和肩,胸口都出現疼痛。」

我看見媽媽那張熟悉的面容巳變得如此憔悴瘦弱,我心中油然感到悲痛凄楚。弟弟妹妹都象做錯了事的孩子站著像個木頭人似的,堅強的爸爸也一個人在醫院角落偷偷的流淚。

第一次,這世界第一次在我的眼裡,是如此不公如此無奈如此蒼白如此絕望。我曾期待自己畢業后賺錢孝敬媽媽,讓媽媽那雙勤勞的手有片刻休息。

而現實正粉碎著我這麼小小的心愿。

離春節還有兩天,遠處傳來零星的鞭炮聲,在這樣一個寧靜而悲傷的夜晚顯得格外刺耳。

次日,媽媽只是掛鹽水,沒有什麼檢查,氣色好看起來多了,也許是見著久不在身邊的兒子,胃口也開了點。

我單膝跪地,雙手緊握躺在病床上的媽媽的手,眼淚像掉了線的珍珠直流。

媽媽輕聲說著:「孩子,不要哭,媽喜歡見你笑。」 又說,「你這樣會很累,來……坐過來陪媽媽說說話。」

我搬來椅子,坐好。

「媽媽真捨不得離開你們。你是我們家的長子,或許因為你是媽媽身體裡面的第一個奇迹吧,媽媽對你有更高的期望。你三歲多就會背毛主席語錄,有次你爬上高高床架上,大聲喊著 『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更大的勝利!』媽嚇得腿都發軟,擔心你掉下來。好在神明保佑你安然無恙……」

的確,媽媽常說在文革艱難歲月里出生的我是她的生活希望。她說我的到來給貧困帶來希望,給寒冷帶來溫暖。

媽媽喘著氣,接著說,「你是老大,一直都不用爸媽操心,你順利考上重點中學又考上大學,爸媽臉上都很有光。媽媽知道時日不多了,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們三個,……聽說你跟小柳搞對象又吹了, 是不是?……」

「是的,媽媽……不過, 沒什麼大不了的。」 我強忍住奪眶而出的淚,不是為我的失戀,而是為母親,那個至親的人把一切都給了這個家卻沒有享過一天福的媽媽。

「媽了解你的心情。你還年輕,人生路還很長,應該把時間和精力更多的放在學習上。」她用枯萎如秋葉般的手撫摸我的頭,「其實壞事也可以變好事,對吧? 好好理解理解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典故。你是有文化的人,不用我多說。」

我點了點頭。

「菁菁姑娘就很不錯嘛。」 媽媽眼睛里盛滿了慈祥,「小時候你常常跟菁菁一起玩,你八、九歲那年還偷偷跟媽媽說,長大了你要娶菁菁當媳婦的……可你們真長大了倒生疏了。」

「媽,請您好好養病,不要操心這些小事了。」

「有些話不好當面說就給菁菁寫信好了,發揮你文字功底的優勢嘛!」

「媽,我知道的。」我話題一轉,說道:「您看,我帶二胡來了。」

「哦……」

「媽,我給您拉一首《思鄉曲》吧, 看看快趕上爸爸的水平沒有?」

「嗯……那好……」媽媽輕聲應著。

我擺起架勢,邊拉邊唱起來:

遠離家鄉的遊子,滿腹思鄉愁,

時時夢見故鄉,醒來淚水流

……

年邁的雙親可健在呀?勤勞的妻兒生活是否幸福?

想起故鄉親人,淚濕春衫袖

……

「呼……哈……」媽媽聽著聽著,不一會就打著呼嚕睡著了。

春節過後一周,也就是正月初七,下了一場多年不遇的大雪,大地白茫茫的一片,而零星的鞭炮聲依然四處作響,我的媽媽就在這樣一個的喧鬧的寒夜中悄悄的走了。

我握著媽媽冰冷的枯萎如秋葉般手長久的跪在那裡,倔強地不讓醫院把媽媽的屍體拉到太平間,我堅持要求與媽媽多呆一陣子,我整夜未合眼守著媽媽,似乎只有這樣才能些許減輕一點對媽媽的虧欠。

那天晚上,我夢見了母親。母親五十多歲的臉雖然布滿皺紋,卻容光煥發,很健康的樣子。她微笑著握著我的手說:「小華,媽媽永遠都在你身邊,只是換了一種方式,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好好的活著,就是對媽媽最大的孝順。不然,媽媽在另一個世界也會擔心你的。」

夢醒后我手中握著的卻是母親枯萎冰涼的手,一陣委屈和悲哀從心裡湧起,「媽媽!……媽媽!!」我大聲喊叫著,然後便嚎啕大哭起來,那是一種發自身體最深處的悲哀,用聲音和淚水從心底里到外發泄出來,那種慟哭在我的記憶中是從不曾有過。

接下來兩天沒有怎麼吃飯, 也沒有睡什麼覺,我第一次對絕望理解和體會是如此的深刻 。我同時也體會到失戀的痛苦是多麼小兒科。

媽媽臨走之前,反覆強調家中不設靈堂, 一切從簡。所以我家只是在廳里掛著一張巨幅遺照,遺照下擺著一小束白花,為了方便家人和來悼念的親友追思。

多少年來,我很少與我人談起母親。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令人傷感的私人的事情,外人無法感同身受,沒必要同別人談起。當我獨處時卻經常會懷念去世的母親,眼淚有時就會不知不覺地流出來,而母親那枯萎如秋葉般的手彷彿從天堂而來,為我拭去淚水。

母親的靈堂永遠在我的心裡。

無論怎樣的打擊,生活還得繼續,我終究又回到了大學校園。

 

每年41日,是西方民間傳統節日——愚人節。中國人一般不太關注愚人節,但大學校園的一些年輕人卻樂此不疲。還記得上一年愚人節下午,我和小姚、康鳴踢完球回到宿舍,桌上擺了一大瓶百事可樂,嚴偉文端了一杯正在準備喝,見到我們大聲說道:「喲,球星們回來啦,來來來……優先給我們姚前鋒解解渴。」然後大方地把「可樂」遞上去。康鳴也大聲嚷著:「渴死了,勞駕給我也來一杯!」小姚毫無戒備,一邊道謝一邊大口喝下去,緊接著皺眉頭,「哇——」 地一聲張口便吐。剛進門的我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嚴偉文和康鳴哈哈大笑,然後異口同聲道:「April Fool ! ——April Fool ! ——」

原來嚴偉文搞了整蠱方案:買一瓶可樂,摻入醋、醬油、鹽、芥茉等佐料,調製一份色澤正常的怪味可樂,康鳴當內線配合,看誰中招。

1990331星期六,愚人節的前一天,那是大學三年級的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和姚進在學校附近的電影院看完《大決戰之淮海戰役》出來,看見康鳴的女朋友汪曉華在售票口排隊買票,小姚便湊上前去打招呼:「汪曉華,一個人看電影吶?」

 「我正排隊買明天下午的電影票呢,」 汪曉華說道,「趕巧碰上你們,就麻煩你倆稍等我幾分鐘,幫我把電影票捎帶給康鳴。」

「沒問題!要我們等一個小時都行!」 小姚馬上接過話。

「看什麼電影呢?」 我問。

「新片子《燃燒的婚紗》,」 汪曉華答道。「我打算買下午三點的那一場。」

「我們明天下午有足球比賽,對化工系。」

「那就改晚上七點半的,時間應該來的及。」

「乾脆把俺倆也順帶給請了!」 小姚開始有點貧嘴了。

 「你倆個電燈泡也太亮了吧,好好獃著吧!」 汪曉華也不是省油燈,「不過你出錢我請客還是可以考慮考慮。」

當我們把電影票交給康鳴時,他一臉得意地笑了, 好比識破我們的詭計似的說道:「嘿,你倆小子可真捨得下本錢,破費來玩我!明天是愚人節,你以為我忘了啊?要來報去年的一箭之仇啊?……我才不上你們的當呢!況且,汪曉華學習忙不過來,要對付考試,前幾天叮嚀我別去找她。」

「我們沒有騙你!你別自己把自己騙進去了。」 我有些不耐煩地又說道,「我再一次誠實地、懇切地、嚴肅地、認真地、不摻假地告訴你:這可是千真萬確的!」

「反正一句話:不信!」 康鳴固執而不退讓。

「喏,票在這裡。」 我把票塞到康鳴手裡,「你這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去不去悉聽尊便!」

「愚人,你這個愚人!」 小姚有些激動,「我發現愚人節就是專門為你這樣的人設的!」

「以後康鳴多個諢名叫愚人!」 谷堅加入了進來,「下圍棋他也老是走愚形,還說什麼走愚形不少時候也是妙手。」

也許康鳴覺得這樣的對話討不到便宜,走開了,但還是拽著電影票票放到了褲兜里。

第二天下午是我們電氣自動化系與化工系自發組織的一場足球比賽。

天氣預報說有中到大雨,可天公作美,只是初春的毛毛細雨,落在本來就有點乾燥的地面上,讓我們這些足球隊員感受恰到好處的絲絲涼意。化工系的球員們經驗豐富,整體來說個頭比我方高大,是公認的強隊。但我們隊也不賴,隊員們士氣高昂,摩拳擦掌,顯出一副毫不示弱的樣子,準備著頑強拼搏。

開球前我們雙方隊員排好隊,逐一握手,不斷說著「友誼第一比賽第二」。隨著「嘟」的一聲強有力的哨聲比賽正式開始了。球員們個個生龍活虎你追我趕,化工系一開始就勢頭很兇猛,壓制著我方,足球大部分時間都在我們這邊轉悠,但我方守門員康鳴把好幾個險球都撲住了,上半場零比零扯平。

我方策略是以逸待勞,沒有把所有主力隊員全上。所以下半場開始不久,我方精神抖擻,大舉反攻。打中後衛的我瞅准機會,在對方一位球員稍微放鬆的一瞬間,把球搶了,接著又飛奔起來帶球過了中線,遇到了對方「攔路虎」,我把球在左右腳間來回倒,然後一個假動作,把「攔路虎」過了。

這時,我的隊友前鋒小姚呼喊著向我揮手,示意我把球把傳給他。我便一腳大球長傳給小姚。機警的小姚逮住球,立馬過五關斬六將,如同一隻離弦之箭沖向了禁區,剛好對方後衛有空檔,小姚瞅准這千載難逢的機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射門。球進啦!而稀稀拉拉的看球拉拉隊也有人喝彩、鼓掌、大聲吶喊,「進球了!……自動化系進球啦!……」

就像電視里的鏡頭,我們抱成一團,互相鼓勵著,歡呼著。我氣喘吁吁地說,「好樣的,小姚,你小子今天可身手不凡哪! 國家隊你都可以去了!」

「還不是你球傳得好,奉獻一個美妙的助攻。」小姚笑嘻嘻說道。

守門員康鳴也跑了過來,「小姚,你今天怎麼像中了邪似的又快又准?吃了人蔘也沒有你那氣勢啊。」

「是啊,你小子平時也沒見過你這架勢,是小宇宙瞬間就爆發了吧?」我附和著。

小姚把手一指向球場看台人群,「你們看誰來了?」

「誰?……」我看了過去。

「是張茵來了」康鳴用手為我指著,「看到那個穿白裙子的姑娘嗎?正揮著手呢!」

張茵是小姚的女朋友,她來自廣東,在我們鄰近的北京Z大學讀工商管理,從我們A大學走路過去十幾分鐘就到。康鳴的女朋友汪曉華也是來自Z大學工商管理,據說是康鳴和汪曉華牽線,以攀老鄉的形式認識交往的。

「原來如此,行啊!難怪你狗日的像是打了興奮劑!」我拳頭向小姚砸了過去,他有意沒躲,只是憨憨地笑著,那甜蜜和驕傲分明在他眼睛里閃耀。

「你怎麼沒看到汪曉華也來了?」小姚對我說,「喏,張茵邊上那個穿碎花格子襯衣和牛仔褲的。」

我望了過去,恍然大悟, 康鳴,你這個『愚人』 自己把自己兜進去了吧?對我們的話將信將疑,所以昨晚就跑到汪曉華那裡去核實,結果她並不像你想的忙,所以你就要她來看球,然後一起去看電影, 我猜得對不對?」

「對對對……奴才該死,請大人見諒!」康鳴模仿古裝電影台詞,兩隻手假意地左右扇自己的耳光。「小的有一私人問題相問, 不知妥否?」

我立刻心領神會地入了戲,「快點!……有話就講,有屁就放!」

康鳴道,「聽說大人有一中學同窗,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清麗脫俗若出水芙蓉,乃我天朝北平某大學府之絕代佳人,汝何不君子好逑?」

我知道康鳴說的是楊菁,她曾今去過我們宿舍一次。正琢磨如何接話,只聽見 「嘟——」哨聲又響了, 我們立刻散開,各就各位。

接著開球,對方顯然對目前10的比分不服氣,他們有些球員仗著個頭塊大開始發蠻, 裁判給了他們兩個黃牌。他們展開強大的攻勢,頻頻向我方的球門發動進攻,有一次射門,打到門框又彈了回去,那球讓他們著實唏噓。

場面依然膠著,只剩下七八分鐘了。對方開始搏命玩玄的,化工系的一個後衛一個大球就打到我方后場,而我方後衛還全在中線附近,對方一個前鋒趙輝像是一匹脫韁的黑馬獨自沖在前面,而此刻守門員康鳴也跑出了球門,他們兩人都迎著球相向而行,整個賽場似乎變成了他們兩人的對決。

只聽到場上有人喊:「趙輝,加油!……趙輝,快點!」

康鳴也像一匹脫韁野馬,奔向足球,他和趙輝幾乎在同時狹路相逢,或許他更快零點一秒,只見他抱住了球,趙輝也伸出了右腳踢球,然後就見他們同時倒下,球從康鳴的手中滑落,自個兒滾到一邊了。只見阿康倒在地上打滾,痛苦的樣子,顯然他受了傷,而趙輝卻很快地爬了起來,追趕著那慢悠悠自個兒滾的球,在沒有任何阻擋的情況下,趙輝毫無懸念地進了球。

球場上群情亢奮,有歡呼的——大概是為了進球的趙輝,有尖叫的——大概是為了受傷的康鳴。我和小姚,王小華,幾乎同時聚集在了康鳴的身邊,從地上扶起他,只見他,全身痙攣,面部蒼白,痛苦分明刻在臉上。他不能說話,手在空中比劃著,我們讀出來是 「醫院」 ,他點點頭。

「康鳴,我的天哪,你怎麼啦!?」 康鳴不回答,因為他不能回答,他的喉嚨受了傷,無奈地看著汪曉華,眼角流出了淚水。用他的嘴語說,「我——————!」

「一定要挺住!我也愛你,你說過帶我去登泰山的,你說過的……」汪曉華哭喊著。

周末校醫沒有人上班,在同學們幫助下很快攔了計程車去附近醫院。上了計程車,汪曉華在前座,我和小姚扶著康鳴坐後排,我握著康鳴的手腕逐漸感覺不到他的脈搏的跳動……在一種焦慮的迷離狀態中,我猛然間想到死亡,覺得自己也像死了一樣,康鳴的生命在無聲中漸漸消亡。過去總覺得死亡離自己非常遙遠,或許是每天的忙碌使自己無暇去想這些東西。

後來我們了解到康鳴是因為喉嚨粉碎性骨堵住了氣管,因不能呼吸而窒息死亡。醫生說,如果我們用小刀割開他的喉嚨,讓他呼吸暢通,幾乎可以肯定他的生命無虞。但是,誰又知道這樣的知識呢?除了醫生,就算知道,誰又敢這樣做?

我老是想,如果那天天氣如預報一樣下午有雨,這場球就取消了該多好啊!如果康鳴去看的下午三點鐘的電影該多好啊!如果我們沒有進球,也許對方不會如此拚命,該多好啊!如果……,如果……。

可現實生活里沒有「如果」。

我們年輕的「愚人」兄弟就如此匆忙地早早地走了。悲傷的、無奈的我們只能是默默的祝願人間的快樂和幸福伴隨著他一同到天堂。把在人間的種種遺憾全部放下,輕輕鬆鬆的在另一個世界唱喜歡的歌,做喜歡的事。

康鳴的父母趕來學校來宿舍收拾遺物時沒有人提前通知我們,所以我和小廣東老六都在宿舍。康鳴的媽媽看到兒子的遺物傷心不已,低聲抽泣起來。她的一隻乾瘦的手使勁拽著床單,另一隻手錘打鐵床床架,不一會鮮血就流出來,她似乎一點也不疼痛,輕聲哭泣呼喊著:「我的兒啊……我的兒啊……」

老年喪子,白髮人送黑髮人,我雖然無從完全體會卻可以想象那是怎樣的痛,而康鳴母親那隻乾瘦的帶血的手永遠地固化在我腦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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