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借兩輪自行車 追蹤地溝油(之四)

     國人的午休時間一般不超過一小時。我估計藍衣工人馬上就要騎著那輛廢油脂收集車離開大院。我接下來該怎麼追呢？靠我兩條腿追三個輪子的車，只會越追越遠，望塵莫及。叫輛計程車？用四輪追三輪。這保駕可以，押運還說得過去，但要神不知鬼不覺地跟蹤追擊，除非把藍衣工人當成傻瓜。只有兩輪追兩輪才能如影相隨。那麼，雙腳下能按輪子嗎？我笑自己有點蠢。我在賓館大堂踱步，挖空心思想著哪裡有這樣的輪子。無意中我的目光碰到了自行車。一個主意立刻跳進了我的腦殼。我看見不遠處，有一輛半新的深綠色自行車。它停在賣水果汁攤擋靠窗的位置。

     我走近攤擋，點了一杯木瓜牛奶汁。木瓜現賣，切開取肉，然後摻進牛奶和冰塊現榨。買水果汁的攤主收了錢背對著我開始做我點的木瓜汁。他頭髮很短，腰板筆直，象個年輕小夥子。我剛要開口，他轉過身來，臉貼近了我。長長的臉上突出著濃而粗的眉毛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如果我的視線往下滑不被兩座雙峰擋住，我一定會把攤主的性別搞錯了。這是一個姑娘，象男孩子一樣的姑娘。我乘她手忙著嘴空著的時候，開始同她聊天。她不只臉象男孩，衣服男裝化，而且連人也雄性。她開朗熱情健談陽光。她告訴我，她來自於安徽農村。高中畢業後來上海陪阿姨做小生意。她未婚，上有哥哥下有妹妹。聽得出每句話實打實，落地有聲。沒過幾分鐘我同安微姑娘之間的關係就烘熟了。安微姑娘開始叫我強哥。如果我有時間真想與姑娘多聊聊。中國的年輕人是我心中的最愛。比起他們的父輩，他們無論是做人的品德，做事的風格都要可愛得多。但是，現在我心裡有事，聊天是幌子。我只得把所有聊天的話頭都壓在心底。

     我對姑娘說：強哥來自北京。現在這家賓館開會。她睜大著誠實的眼睛期待著下文。我接著說：我沒有午睡的習慣。乘下午的會議還沒開始，想借她自行車到外邊蹓蹓。四句話，活蹦亂跳地從我嘴裡掉下來，但浮誇得落不到地，因為沒有一句是實話。這謊話說得那麼溜，那麼順，我也不知道這種無師自通編謊話的本領是從哪裡學的。為了給自己落不了地的謊話加點金屬支撐，我遞給了姑娘一張百元紙幣當作押金。但是我撒謊的資歷太淺，對著剛才跟我說實話，我卻還以慌話的姑娘，我慚愧內疚。姑娘一點沒察覺我臉紅。她聽完我的話，又很認真地打量我，似乎要看出我象不象在這裡開會的幹部。中國現在的幹部怎麼樣，我說不上，也裝不象。但是我隨和純樸的樣子得到了姑娘的首肯。她很爽快也很大方地點頭。她推回伸過去的一百大鈔，微笑著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說：沒問題，你現在要騎嗎？我良心受到譴責。騙人真不該，但是此刻我純屬無奈。這是做人的藝術？這是做事的計謀？我不知道。我在心裡向姑娘連聲說對不起。我叮囑自己在還自行車的時候一定得把自己正式地不帶半句謊言地介紹給這位厚道的姑娘。我接過姑娘遞來的車鑰匙。到攤擋里把自行車推了出來。

     我把自行車一直推進電梯，上了我的501號房間。進房后，我脫下淺色的休閑服，換上大紅的Nike體侐衫。摘下深色框架的眼鏡，往眼裡填進淺藍色隱形眼膜。然後再在板刷頭上扣一頂金黃色的假髮。我硬是把自己的年齡削去了整整一代。我甚至把自己的族裔都改成金頭髮藍眼睛的洋人。洋人，不管窮和富，不管丑和美，不管老和少，在上海灘一概高人一等。即使在舊金山叫花子一個，跨過太平洋，就人模人樣了。這風氣1949年之前如此，1949年之後亦然，進入新世紀日熾。誰也不知這是哪個法哪條律規定的。善良的中華民族，您海外八千萬同胞在異國他鄉可從來沒有享受過如此待遇。

     現在，我變成一個假洋鬼子了。但是，去跟蹤一個犯案之人是有危險的。二O一四年九月，中國洛陽電視台記者李翔就是因為追蹤地溝油而遇刺身亡。現在我同樣面對著一個兇惡的犯罪團伙。我很習慣地把右手摸向腰間，這才意識到槍不帶在身上，這裡是中國。在中國，即使是警察，一般也不佩槍。因為佩槍執法，因為子彈上膛，在美國，警察受到社會高度的尊重。警察的指令沒有誰敢違抗。如果誰想違抗，他就得准備好隨時交出性命。可是在中國，行嗎？我的中國同行們執法絕對遜色，我想。

     沒有槍，我只得把自己的手武裝好。我給自己左右手的中指套上金屬搏擊指環。這種指環頂端有一厘米的突出尖端。帶上它出手，拳拳見血。有假洋鬼子做掩護，有搏擊指環在手中，我仍然覺得力薄勢單。我還得把真洋鬼子拉來壯膽。我很快地同上海美國領事館取得了聯繫。我通報了自己在聯邦執法的部門、職務、職銜和警號。內警處問我因公還是因私。我摸著自己戴著假髮的腦袋犯難了，我不知怎麼回答這個問題。因公？誰也沒派我來。因私？我不為自己。所以我只能半真半假地說，騎自行車兜風，沒戴安全頭盔，以防萬一。我拒絕了內警處派海軍陸戰隊隊員來保護我的提議。我只是要求他們根據我的手機號碼進行衛星定位。為了可能的迷路，我要求設定一小時的兩元跟蹤觀察。所謂兩元跟蹤是美國警界的一個術語。簡單地說就是，要求內警處在跟蹤我以外，還能追蹤到我指定的另一目標。這另一目標的設定是機動的，根據我的需要臨時補加。屆時我只要把一個電子感應器放在該目標上，我的手機也可即時顯示出這個目標的地理位置。這是美國釣魚執法必備的器材。為了向家裡人顯能好玩，我回國前在網上買了一個感應器，現在它正好派上了用處。從美領館的淮海路常熟路開車到虹橋機場最多二十分鐘。憑著我的格鬥功夫，如真有肢體衝突，我很有信心同這些土頭土腦的土傢伙糾纏二十分鐘以上。

     一切准備就緒。我握緊拳頭，覺得生命的力量騰騰地從我掌心裡湧出。生命在運動中滋潤，生命力在搏擊中強健。人的生理年齡不可逆轉，可是心理年齡可以延緩。無畏地迎接挑戰讓我有著年輕人一樣高挺的脊樑，活躍的思想和旺盛的精力。我勁剛剛地推著自行車走進電梯，下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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