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大的不幸

中國最大的不幸

一劍飄塵

提及中國的國民劣根性，我們就必然想到魯迅，可以說他對於中國人劣根性的批判是非常徹底的。其後，台灣作家柏楊，也算得上批判大家。對於他們的這些批評，我是認同的。即使今天，到中國社會中活動一下，還是深有感觸。甚至一些人——非常普遍的多數人——的行為舉止思維方式，還都停留在孟德斯鳩批評範圍內，幾百年來沒有進步。

中國人國民性的低劣，也成為中國曆朝歷代統治階級不願意放權與民的借口。說起來，非常冠冕堂皇：就這些爛人，放權給他們，怎麼會治理好國家呢？即使今天網路上的泛自由主義陣營中，也是有一個巨大的素質論流派。不能說他們完全是當權者的工具，但是他們所得出的結論至少從客觀上成為權勢階層的指導理論：因為中國人素質低，所以不能搞民主制。

真是這樣嗎？

坦率說，幾年前我也是這樣的觀點的，因為但凡一個對於中國問題像我這樣關注的作家來說，都會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心態。每每看到普通中國人在方方面面的落後——特別是思維方式方面，就不由得喟嘆：如果中國人素質再提高一點，中國也不至於走到今天。

當然，如果中國人像獨立戰爭時期的美國人那樣勇敢，中國人可能早就推翻了后清王朝。如果中國人像英國人一樣紳士翩躚，中國也早就脫離了叢林社會的泥沼。

但是，憑著我在美國近二十年的生活經歷，我也有所反思：中國人的素質，真的就那麼糟糕嗎？其實，素質是一個太泛泛而談的概念，素質有許許多多的方面。你說一個人的數學能力，是不是素質？我可以擔保：這個方面，中國普通人的素質絕對比美國人要高得多。再比如，一個人對於法紀的敬畏之心，是不是素質？如果是的話，中國人那些被詬病的懦弱、對於強權的畏懼心，如果放在一個法治社會裡的話，就會成為高素質的體現。至於與其他民族相比，我在美國這麼多年，接觸了世界各個民族的人，還真找不出一個「完美無缺」的民族。

所以，當素質論的一派攻擊說中國人素質低而不應該享受民主自由的時候，是完全一種偷懶的做法，大而化之地不做具體分析。如果一個民主制度必須通過每個人的參與才能夠建立起來，我同意，中國人可能是永遠建立不起來的。這確實關係到中國人在一些方面的素質：建設一個新制度的素質。在這點上，他們的怯懦、自私、故步自封，都將成為障礙。這是中國社會幾千年沒有進步的一個原因。

但是，一個新制度的建立，恰恰並不需要全民的參與。民主制度從英國的大憲章開始萌芽，到美國最著名的獨立戰爭立國，以及後續的民主浪潮，其實都是所在國的精英階層建立的。民眾在其中扮演最多的角色是一種顛覆的力度，打破舊制度的力量，而不是建設性的力量。建設性的——從憲法的制定到憲政的實施，都是精英階層的事。為什麼韓國台灣能夠和平轉型，而俄羅斯卻倒退了？問題其實就在於一個人：普京！台灣韓國沒有出現普京這樣的人，而不是因為他們的人民素質比俄羅斯更高。在推翻舊制度的時候，民眾的參與是積極而有效的。但是，後面新制度的建立，與民眾沒有太多的關係，而更多的是在於掌握了行政立法權力的精英階層。

所以，我們就應該把民主制度做一個區分：建立和實施。

如果我們都同意一點，中國人的素質可能在建立民主制度方面缺乏現實可能性的話，那麼在實施方面，我們卻應該清楚：中國人的這些素質恰恰是適合民主制度的。台灣可以說是最好的一個例子。當然，總有人會說：台灣人素質高。不要忘記，就在北京，80年代末的時候，曾經有一年，連小偷都宣布罷偷了。整個城市在警察消失了的情況下，自我運轉了快一個月。如果這個都說明不了中國人的素質，還有什麼可以說明呢？至少，我們知道這種素質是存在的，只是目前們的社會現實，讓這種素質隱藏起來了。一味辱罵普通民眾的低素質，卻不考慮現實世界對於他們的傷害的可能性，是不公正的。

民眾素質體現的高低，除了與民眾自我修養有關，還有一個重要的方面是社會是否公正。在一個不公正的社會中，要求民眾自我提高素質，這與貪官污吏橫行的年代要求學校「共產黨員的修養」一樣荒謬。

可以說，中國人素質不高的根本原因，恰恰是過去幾千年社會不公的體現。大一統的皇權社會，遏制了人性的善和美。作者一劍飄塵。即使如此，中國人也沒有墮落到好吃懶做吸毒的地步，這已經算得上一個證明：證明中國人還是有底線的，雖然他們可能將這個底線建立在家族血統之中。

普通民眾對於社會制度以及政府運作是無能為力的。所以，簡單粗暴地罵中國人素質低，是目光短淺的。真正應該罵的是建立了這個制度的、在這個制度中如魚得水的精英階層。在過去的這幾年，隨著我更多地參與美國的政治生活，我越來越感到，中國人的素質其實和美國人的素質相差並不是很多。但是，中美兩國的精英階層的素質，簡直就是天壤之別。美國可能越是精英階層，受到的道德約束（社會的以及自我的）越多。而中國卻恰恰相反，精英階層的墮落直赴地獄。

不幸的中國，沒有華盛頓這樣的精英建立提升善行的制度。不幸的中國，在目前這個制度下精英階層越來越墮落：體制內的沒有良知，體制外的缺乏勇氣。而他們還結合在一起罵中國人素質低！

這才是中國最大的不幸。

2017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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