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孔子家語》至卷四,見一位「鹿裘帶索,瑟瑟而歌」的老人。其與孔夫子的一段對話,頗有意思。
話說2500年前,孔子出行至泰山南麓一帶,路遇本文主角兒——榮聲期(註:《列子》作榮啟期)。但見,榮聲期裹著一件舊皮襖,系著一條破繩索,雖有瑟瑟之相,卻依然引吭高歌,自我陶醉於幸福之中。歌聲中聽不出貧困、哀苦,就連那衰老的面龐似乎也因歌聲而多了無限的生機。(註:「瑟瑟」有人作「鼓瑟」解,《列子·天瑞》中記述此事的文字亦作「鼓琴而歌」。但筆者聯繫書中上文「榮聲期行乎郕之野」一句,覺得無論琴、瑟,均為不便攜行樂器,且「鹿裘帶索」無非明其困窮,故取其「瑟瑟之相」解。)
孔夫子見此異人奇事,當然要來問個究竟。「請問先生,如此高興,所為何事啊?」
榮聲期停止歌唱,從容答道:「我高興的事情太多了。而最高興的莫過三件:天生萬物,人最尊貴,我生而為人,是第一大樂;人分男女,男尊女卑,我能為男,是第二大樂;人有壽夭,相較於夭折者,我已年過95,是第三大樂。」接著,他又總結道:「貧困是士之常態,死亡是人之歸宿。一個人能夠安於貧困常態,又能將死亡看成必然歸宿,這樣的話,還有什麼值得憂愁的呢。」
掩卷靜思,筆者不得不佩服「老」、「男」、「人」榮聲期的人生豁達。年過95,可謂「老」矣,即便2500年後的今天,95歲依舊給人老態龍鐘的落寞感,在他心中卻有了「得終」的體悟;生而為男,「男子」也就是古人口中常提到的「士」,即便2500年後的今天,男子依舊被傳統習俗付予更多家國承擔的責任感,在他心中卻有了「為貴」的自足;生而為人,即便2500年後的今天,也不會有人在意的這種資本,在他心中卻成了「天生萬物,唯人為貴」的炫耀。將平淡至再不能平淡的獲得視為獲得,簡單至再不能簡單的擁有視為擁有,以至於「吾樂甚多,而至者三」,不能不說是一種境界。這種境界,所體現的是一個人的自尊與自足,是一種對命運的抗爭與堅韌。反觀當今這個多元化世界,我們是否得到些什麼了呢?
附:《孔子家語》原文節選:孔子游於泰山,見榮聲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瑟瑟而歌。孔子問曰:「先生所以為樂者,何也?」期對曰:「天生萬物,唯人為貴,吾既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人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以行年九十五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死者人之終,處常得終,當何憂哉?」孔子曰:「善哉!能自寬者也。」
《列子·天瑞》原文節選:孔子游於太山,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鹿裘帶索,鼓琴而歌。孔子問曰:「先生所以樂,何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而吾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矣,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樂也。貧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終也,處常得終,當何憂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寬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