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年代,中國官場上掀起了一股打網球的風氣。上自外經貿委主任吳儀,下到各市區的領導,都紛紛開始打網球。那個時候,高爾夫球還沒有形成風氣,網球就是最貴族化的運動。陳良宇從小就喜歡打乒乓球,到任何地方,別人都知道他的這個愛好。彭浦機器廠雖然許多人不知道他曾經當過廠長,但是卻知道他喜歡打乒乓球。即使是在當老幹部局局長的時候,陳良宇也經常在老幹部活動中心陪老幹部打幾局乒乓球。
陳良宇當上黃浦區區長之後,不僅衣服修飾開始大有講究,而且從此之後再也不打乒乓球,而改打網球了。當然,中共官員無論大小,玩貴族運動的時候,無論是裝備還是場地,都是不用自己掏錢的。其實這本身就是一種腐敗。但是中共幹部自上而下,無不熱衷。因為在共產黨幹部心目中,只要不往自己口袋裡拿,就不是貪污。化公款和別人的錢再多,也不算腐敗。
貴族式運動,實在已經是共產黨幹部的痼疾。通過這種所謂「高尚」的運動,大小幹部連接起了一種感情紐帶,從而形成各種利益團體。陳良宇正是通過打網球,加強了上海幫之間的感情聯絡,也得以認識了郁知非、劉紅薇等這些日後和他休戚相關的人物。而這些人,也就構成了他日後成為上海灘「大哥大」時下屬的小兄弟的骨幹。最後也是這些人,隨著陳良宇的倒台,一起走向人生的深淵。
陳良宇學打網球,而且以打網球為瀟洒,導致他以後對體育運動一往情深。殊不知,卻為他日後的政治生涯埋下了很深的禍根。縱觀陳良宇最後倒台,被作為腐敗證據而拿下的原因不外是三個方面。一是上海幫的江湖義氣,一是弟弟陳良軍和兒子陳維力,其三就是打網球引起的體育熱。
陳良宇當上區長,不僅換了行頭,也換了愛好,舍乒乓而改打網球。乒乓和網球雖然都是體育運動,卻並無相通之理。這個時候,有人給他介紹了一個朋友,身材不高卻魁偉壯實,風度出眾,尤其是一手網球打得相當漂亮。因此陳良宇就認識了這個日後上海灘的新一代聞人郁知非。雖然沒有拜師,卻是郁知非帶他入門網球的。
郁知非一九五二年出生於上海黃浦區,和陳良宇一樣,都是出身於「上只角」的正宗上海人。十七歲時就到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支邊 。一九七八年回到上海后,邊學校邊工作。一九八三年創辦了黃浦區下屬的三靈電器廠 ,開始生產低檔洗衣機。郁知非頭腦靈活,善於經營,因此在陳良宇當區長的時候,這家生產洗衣機的工廠已經有相當規模。三靈電器廠一九八六年推出上排水雙桶洗衣機,具有上排水兼淋浴功能,滿足了無下水道用戶的需要,一九八八年又生產微電腦控制全自動洗衣機。一九八六年至一九八九年之間,累計生產洗衣機七十四萬台,佔到上海市生產洗衣機總產量的百分之十八。
毛澤東時代,中國人被剝奪得一無所有。因此八十年代,正是家家戶戶購置洗衣機的黃金時代。當時差不多中國所有的城市,都有那麼一兩家輝煌一時的家電企業,因為生產洗衣機而積累大量資金。因此郁知非雖然當時還不算聞人,但是在黃浦區,也算是一個有實力的企業家。尤其是他屬下的三靈電器廠,是集體所有制企業,和當時的國有企業完全不同。集體所有制企業所有的資金,都可以由郁知非任意動用,不像國有企業一樣有許多婆婆部門管著。
郁知非雖然身高不到一米七十,但是魁偉壯實,非常有紳士風度。尤其是他巧舌如簧,口才極好,善於走上層路線。二零零六年,黃浦區一個知道內情的幹部曾經對採訪記者這樣描述郁知非:「郁知非善於社交,口齒伶俐,在領導那裡非常兜得轉。 」一位和郁知非有過不少接觸的上海市官員這樣評價:「郁知非做事情非常幹練,敢想敢做,一方面因為他個人性格比較豁達,另一方面後台也很硬。 」
當然,郁知非的後台,也不是先天硬起來的。早在一九八五年,三靈電器廠還是初創階段,郁知非得知中日圍棋擂台賽要到上海來舉行,就經過《圍棋月刊》一位編輯介紹,主動與上海體委聯繫,願意贊助這次比賽。郁知非當時給人的印象是年輕有為、一身幹練(與日後體態發福的形象完全不同)。為了讓上海所有的媒體都要報道擂台賽,郁知非堅持賽前要開記者會,而且對記者實行「物質刺激」,即賽后憑有報道的報紙可領取一條電熱毯。僅此一例,便可看出郁知非作為企業家善於經營的一面 。
郁知非認識陳良宇的時候,正好是他創辦的三靈電器廠申花牌噴淋雙桶洗衣機獲國家優質產品銀獎(一九八八年)。陳良宇覺得郁知非這個人給黃浦區掙了面子,因此特地以區政府名義,表揚了郁知非。而郁知非也非常看好這位年輕的區長,因此兩個人一拍即合,很快成為莫逆之交和網球場上的師友。這也是陳良宇第一次以政府官員的身份,結交商人。對於郁知非來說,有這樣一個身為黃浦區區長的兄弟,對於他的事業,無疑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促進作用。也可以說,他日後成為上海灘聞人,主要來源於陳良宇對他的幫助。
對於陳良宇來說,卻完全是另一番境地。他第一次嘗到了有商人朋友的味道。郁知非雖然魁偉粗壯,心思卻十分細膩。陳良宇有什麼小麻煩,他悄悄地就給幫助解決。陳良宇身為區長不方便出面的事情,他作為商人出面正合適。兄弟義氣並不是虛無的,恰好是在雙方利益的交匯點上,陳良宇和郁知非情同兄弟。日後陳良宇的兒子陳維力大學畢業,就是由郁知非像老鷹訓練小鷹一樣加以培養。這是后話。
陳良宇也正是通過郁知非,開始享受到了那種頂級的奢華生活。向郁知非學習打網球開始,郁知非就開始帶他出入一些頂級的休閑場所。向來騎著自行車,過著簡樸的上海草根生活的陳良宇,也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桑拿,什麼是異性按摩,什麼是私人會所,什麼是頂級享受。有一次,郁知非帶陳良宇悄悄到江蘇台商的一個私人會所,享受了一次雙人水床按摩。陳良宇回來之後,竟然好幾天失魂落魄,神不守舍。這種超級的性享受,使得他受到了巨大的震動。
郁知非作為陳良宇網球場上的半師半友,又是第一個貼近陳良宇,為之解決小麻煩的商人,在陳良宇登上市委副書記寶座之後,心花怒放。陳良宇的步步高升,也使得他的三靈電器廠無形之中多了一把發展助力。因此郁知非立即和陳良宇商量,如何把三靈電器廠做大做強。
郁知非是個舉重若輕的聰明人,他自己很少直接管理企業,而是把大量時間用於在國外旅行,尋找新產品和發展商機上。但是,三靈電器廠僅僅是一個區屬的集體小廠,既沒有政策空間,也沒有經營範圍空間。也就是說,三靈電器廠的性質決定了郁知非只能靠生產電器掙錢。這是當時的政策所明確規定的事情。
一九九二年七月,陳良宇人在英國,卻通過遙控,幫助郁知非搞到了上海經委的一個批文。該批文聲稱會同上海市建委、市浦發辦、市規劃局等有關部門,同意上海黃浦區三靈電器廠採用多角化經營的方針,抓住支柱產品,發展主導產品,涉足第三產業,逐步過渡到產、銷、科、貿、商等形式組成的集團化企業模式的企業發展總體規劃。說得非常複雜,也很好聽,其實是給三靈電器廠從現行的工商法中打破一個缺口,讓它任意發展。這完全是一種特權行為。但是在中國的官場中,卻經常可以把一種違法的特權行為,描繪成創新。但是任何時候又可以因為政治需要,而把一種創新,說成是違法。
陳良宇當上市委副書記后不久,九三年六月十五日,又親自督促上海市經委和黃浦區給三靈電器廠聯合發出批文,同意該廠改為上海申花(集團)公司。三靈電器廠改名之後,郁知非立即投入了一條與電器無關的生產香煙過濾嘴的聚丙烯絲束項目。一九九四年十月二十五日,陳良宇以上海市委副書記的身份,為郁知非的「上海申花捲煙濾嘴材料公司煙用聚丙烯絲束項目」竣工典禮剪綵。官商結合的特點,殊為明顯。
當然,陳良宇和郁知非的交情,還不僅僅在於對企業的關註上。更引人矚目的,自然是由於兩個人共同的體育愛好,使他們聯手打造了申花足球俱樂部,並把郁知非抬上了上海灘聞人的寶座。
一九九一年四月,三靈電器廠就和上海體育運動技術學院上海足球一隊簽署了共建「上海申花足球隊」的協議書。這就是所謂郁知非以二十萬人民幣的代價將上海足球隊從廣東順德神州熱水器廠購回的說法。其實從一九九一年四月起,郁知非的三靈電器廠不過是以每年二十萬元人民幣的代價,取得了上海足球一隊的冠名權。離真正的體育品牌運作還有相當大的距離。
一九九三年底,陳良宇和郁知非達成一致意見,借鑒國外職業足球的辦法來運作上海足球隊。九三年十二月十日,正式成立上海申花足球俱樂部,由郁知非擔任足球俱樂部董事長,孫春明任總經理,聘請徐根寶任總教練。上海申花足球俱樂部成立后,上海足球隊在行政關係上與上海市體委脫鉤,上海足球隊完全隸屬上海申花(集團)公司。這一運作,當然完全是陳良宇在幕後操刀,大刀闊斧地變更足球隊的體制。否則官本位的上海市體委也絕對不會把上海足球隊完全讓給一個企業。
申花足球隊因為體制的變化,也顯得非常有活力。恰好陳良宇雖然官居高位,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球迷。一位熟悉申花隊的人士最近告訴《經濟觀察報》記者:「陳良宇酷愛足球,幾乎每場申花隊的主場比賽都會到現場觀看,甚至比賽前的訓練也會觀看。 」
陳良宇不僅是一個球迷,而且還直接插手球隊的事務。他經常跑到申花足球俱樂部大放厥詞,要求申花足球隊奪得全國甲級聯賽的第一名。據徐根寶回憶說,陳良宇和龔學平多次對申花足球隊提出要求:「上海的足球運動水平,要與上海這個世界大都市相婉美,必須是第一流。陳良宇常對我們說,一流的城市要有一流的球隊。什麼是一流呢?那就是第一名,申花隊應該在全國排名第一。 」這從客觀上給總教練徐根寶和隊員帶來很大的壓力。陳良宇在上海申花足球隊成立的前幾年中,可謂事事關心,處處鼓勵,的確是費了不少精力。徐根寶心裡明白,但是又不能明說。偌大個上海市委副書記親自抓一支足球隊。
一九九五年十一月五日,上海申花足球隊主場以三比一戰勝了山東泰山足球隊,獲得中國甲 A 聯賽冠軍。這是上海足球隊在經過三十三年之後,第一次拿到全國冠軍。陳良宇興奮異常,不僅親自跑到黃浦體育館去觀看了比賽,賽后還親自到五角場的白玉蘭賓館,主持為申花足球隊的慶功晚會。
他在會上激動而張揚地說:「申花隊奪冠使上海人民非常滿意。足球改革是上海改革開放進程中的一部分,也是龍頭。申花隊的成功反映了機制和體制改革上的成功。體委與俱樂部,體委與球隊,俱樂部與球隊之間關係協調,是俱樂部走向成功的關鍵。同時,足球隊建立了黨支部,使球隊充滿正氣。打硬仗需要壓倒邪氣的正氣,光有金錢是得不到冠軍的。兩年來我一直重申,不管輸贏,足球場上都應該有壓倒對方的氣勢。要戰勝對手,首先要戰勝自己。要有優秀球員,不能有特殊球員。比賽要奪冠,首先是訓練要奪冠。」
把足球改革當成上海改革開放的龍頭,這是陳良宇有意誇大足球的作用,幫助郁知非提升申花俱樂部的份量。當然,這也是他為自己的政績貼金的好辦法。
陳良宇還親自督促黃浦區和申花足球俱樂部安排了七套住房,分配給奪得冠軍的球隊,其中一套專門獎勵給主教練徐根寶。申花足球隊奪取甲 A 聯賽冠軍之後,在隨後的足協杯上輸給了山東泰山隊。陳良宇又特意和徐根寶進行私下談話,批評他奪取甲 A 聯賽冠軍后應酬太多,又過早出版了一本叫《根寶如是說》的書 。
一九九六年,上海申花足球隊沒有取得甲 A 聯賽的冠軍。於是申花俱樂部在陳良宇示意下,準備聘請外籍教練。徐根寶不得不離開上海申花足球隊。但是此後若干年外籍教練每年都換一個,申花足球隊的成績卻越來越差。一九九九年,巴西籍的拉扎羅尼任申花隊總教練,申花隊僅獲當年甲 A 聯賽第五名,這是申花足球俱樂部參加甲 A 聯賽以來成績最差的一次。這種局面,也和陳良宇、龔學平等插手足球發展過多有關。陳良宇的兒子陳維力,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對申花足球隊產生厭倦,因此和畢勝一起退出了上海申花足球俱樂部,獨立成立了勝力通廣告公司。
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上海申花集團進行改組。在陳良宇的直接干預下,上海申花(集團)公司分成二大板塊,即體育板塊的上海申花足球股份有限公司的工業板塊的上海申花電器企業發展有限公司。這其實已經是為日後郁知非退出申花,打下了伏筆。
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十七日,上海申花足球隊主場比賽結束,郁知非瀟洒地揮別了申花足球俱樂部。在隨後的幾天里,陳良宇的親信王成明接替郁知非擔任申花足球俱樂部的董事長。上海文廣集團接替申花集團,成為上海申花足球俱樂部的東家。樓世芳成為申花足球俱樂部的新總經理,申花隊也從使用了七年之久的江灣基地搬到了嶄新的康橋基地,在硬體設施上達到世界一流俱樂部的水平。而這個時候,恰恰就是上海幫擠走了學者市長徐匡迪,陳良宇當上了上海市代市長之際。兩者之間相對照,絕對不能說是一種巧合。
郁知非的所謂退出申花俱樂部,也是一種作秀而已,因為他仍然實際掌握著申花俱樂部的不少股權。在此後的資產經營中,郁知非將申花俱樂部的全部股份轉賣給上海的新世界集團、巴士實業、久事、申能集團、國際信託、新高潮和華生化工六家業績顯赫的公司,總價達四億元人民幣。這樣,郁知非除了從一九九三年以來六年的經營成本二至三億元,凈賺了一億多近二億人民幣。而且股權轉讓后,還免費留下了「申花」這個金字招牌,繼續為申花集團的經營起到免費廣告的作用。
從收購申花足球俱樂部的這些企業看,基本上都是上海的官辦公司。新世界本身就是陳良宇一手組建起來的,巴士實業是上海交通局的,久事公司是上海財政局直屬的投資公司,和陳良宇的關係更是複雜。所以郁知非的所謂資本運作,也根本離不開陳良宇在上面的直接指導和幫助。
郁知非在申花足球隊的賽場上謝幕之後,受到的評價甚高。中國足協發表官方評價說: 「上海申花足球俱樂部是中國足球職業化八年中最成功的俱樂部之一,為中國足球職業聯賽和國家隊做出了巨大貢獻。 」多家報刊把郁知非稱為中國職業足球俱樂部制度的「教父」。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陳良宇對申花足球俱樂部的介入有這麼深的程度。從某種意義上講,郁知非不過是在執行陳良宇的意志罷了。郁知非雖然和陳良宇是鐵哥們,但是畢竟不過是一個商人。當陳良宇的官越做越大,並逐漸成為上海幫獨當一面的封疆大吏的時候,郁知非自然對陳良宇是言聽計從,好比是老鴇手下的一個大茶壺一般。所以與其說郁知非是足球教父,勿寧說陳良宇才是真正的足球教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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