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九妹,來這裡坐!」張家姆媽招呼小九妹坐到了沈少右側。
沈少拿出一對繪有龍鳳呈祥字畫的玉色象牙筷子,一長一短,一大一小。他遞給小九妹小的一副:「你用這副筷子,我用那幅筷子。」
小九妹尷尬地接了過來,餘光里偷偷打量沈少,正好看到他在殷勤地為張家姆媽布菜。張家姆媽問他工作的情況以及弟妹的事,他都一一作答,恭敬得體,禮數周全,神態輕鬆自然。
這讓她瞬間想起了娘。作為女主人,娘在飯桌牌桌上的待客之道是大家公認的周到體貼。娘記性特別好,只要是她見過的人聽過的事,再瑣碎細小再複雜糾纏,她也不會搞糊塗。她以己度人,三言兩語就能說到人心裡去。因此,只要是來家裡吃過飯或打過牌的人都會覺得娘特別青睞照顧自己。
可惜娘做人的本事小九妹一丁點也沒有學會。
娘以前的事諱莫如深從來沒人知道,小九妹只知道娘現在的事,也是阿福悄悄告訴小九妹的。其實娘並非爹爹的大房娘子。爹爹早年在鄉下成親的原配和兒女多年來守著祖屋和田產收租過活,逢年過節會挑些地里的時鮮土物上來走動走動,請安問好之餘順便商量一些鄉下的事情,討個主意再回。
那幾天,娘總要吩咐阿福每日預備下滿桌好酒好菜,還親自下廚做羹湯。臨回鄉下,無論大人小孩個個吃得肚兒滾圓滿嘴抹油,扁擔挑了滿滿籮筐滬上的新奇吃食穿用。
娘對每一個遠道而來投奔她和爹爹的遠親故友都是慷慨周到的。無怪乎家裡上下街坊鄰里沒有人不誇娘賢惠大方會做人的。
娘還有一樁讓小九妹暗暗稱奇傾佩不已的事。一個舊社會的家庭婦女,只斷斷續續念過一年半私塾的半文盲,除了管理好一家大小吃穿用度,調教出一干傭人廚子保姆車夫,娘居然還幫著爹爹經營著一個做繩子的作坊。
旗球牌繩子在當地小有名氣。爹爹只管在外做事,作坊的事全由娘拿主意。 原料供應,客戶關係,僱人辭人,運貨卸貨。。。娘都打理得妥妥帖帖,幾年下來規模越做越大,生意做得順風順水。客戶都成了老朋友,老客戶又帶來新客戶。
家裡麻將局不斷、飯局不斷,尤其是逢年過節,常常是剛剛送走一批客人,又來了下一批,流水席吃得好像現如今的自助餐。
娘待客時穿條紋或素凈花樣旗袍,頭髮密密往後收攏低低地盤一個髻,偶爾插一根簪子。每次娘笑吟吟應酬客人吃喝陪打麻將,或者不露聲色教導訓斥傭人,小九妹看了都又敬又怕,想起紅樓夢裡的榮國府當家王熙鳳。
小九妹是多麼希望自己遺傳到娘的哪怕一丁半點的蕙質蘭心啊!幾個姐妹都是烹飪女紅高手,個個伶牙俐齒,得理不饒人。唯有她,累的半死不活也拿不出幾個像樣的小菜和顏色協調的編織刺繡,常常引來眾姐妹恥笑。唉,更別提那待人接物人情世故的深奧學問了。一來,她是怎麼看也看不明白,二來,她也不想學,因為學也學不會。
小九妹自慚形穢,也不怪娘不拿正眼瞧自己,只怪自己天性魯鈍,笨手笨腳,厚嘴訥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