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探訪全國最大「讀經村」:只讀經 不識字

作者:jessica雪桐  於 2014-9-5 10:55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通用分類:熱點雜談

關鍵詞:全國最大, 識字

自2004年開始,約有3000家私塾、學堂湧現全國,讀經聲響徹各地,民間教育實驗盛況空前, 人們將對體制教育的不滿投射其中,又將對傳統文化的熱忱附著其上,最後形成的,既有一種宗教性的熱忱,也有一種使命感,但十年後,他們收穫了什麼?梧桐山讀經村的今昔是個值得觀察的標本。

  開學四天後,崔小萌(化名)決定退學。她要離開的不是學校,而是一家私塾。崔小萌今年15歲,她在私塾中背誦四書五經。

  2014年8月23日,一大早,她給父母打了電話,要求接她回去,

  語氣果斷,但聽著又有些失落:「我是來學國學,不是來背經的。」

  梧桐山是深圳的最高峰,山腳有著全國規模最大的「讀經村」。在深圳這個以創新為標誌的城市,教育的民間改革也最先發端。三四十家私塾,散落在火柴盒似的民房裡。在巷陌間遊走,冷不丁「某某學堂」、「某某書院」的匾額就出現在門首。而孩子們整齊的誦讀聲,也從窗戶里跳了出來。

  鼎盛時,近千名孩子放棄了體制內的學校教育,在梧桐山讀經誦典。《論語》、《大學》、《中庸》、佛道老莊……學生們朗朗而讀,喁喁而誦,在一遍遍的記誦中,將聖賢之言裝進腦子。

  自2004年第一間私塾開辦,這場投注無數人心血的教育實驗,已經持續十年。在京、滬、浙,乃至全國各地,私塾、學堂、讀經聯誼會等已超過3000所,影響了上千上萬的家長和孩子。

  如今,這場體制外的實驗走到了十字路口。

   耐心耗盡,動蕩來了

  「以後梧桐山的聖賢,得一卡車一卡車地往外拉啦。」

  「今年,讀經的孩子比以往少。」一位私塾老師遲疑著說,背後,是一幅至聖先師孔子的行教圖。

  2004年,畫家張中和辦起了梧桐山第一所私塾,取名「蒙正學堂」。他是梧桐山私塾教育的肇始者。後來,在他的拉動下,小學教師,餐館老闆,也在梧桐山開辦了自己的私塾。數年間,越來越多的國學愛好者匯聚這裡,租民房,掛上學堂的匾額。梧桐山從一個寂寂無名的山村,一躍成為民間國學教育的重鎮。

  張中和喜歡南懷瑾描繪的讀書畫面—「一群烏鴉噪晚風,諸生喊破好喉嚨。」

  培養這個時代的聖賢之人,才是張中和的理想。「我的教育理想十年來都沒改變。」

  梧桐山最輝煌的時候,一所所學堂像雨後的蘑菇般紛紛生長,堂主們互相鼓勵,「以後梧桐山的聖賢,得一卡車一卡車地往外拉啦。」

  但今年,張中和的學生只有最多時的一半。

  出現同樣狀況的私塾不在少數。

  「原本期望的教學效果沒有出現。」2009年,劉海峰在梧桐山開辦了己謙學堂,「我們像古人一樣付出了那麼多,但沒有效果。」

  危機發軔於2013年。

  這一年,梧桐山讀經時間最長的孩子讀經已近十年,許多則已讀了兩三年不等,按照規劃,他們已經讀完乃至背完了四書、五經。

  從小讀經的孩子,可以將經典讀得爛熟,但五六年後,家長卻發現他們中的一部分認字都有問題。而那些曾經引以為傲、將整本《大學》、《詩經》、《易經》一口氣吐出唇邊的文字,也早就忘得一乾二淨,若想重溫,只剩吞吞吐吐和自找難堪。

  這是因為,學生從小隻是跟著老師一遍遍復讀,就和唱歌一樣,聽熟了就能唱,但既不認識音符,也不了解意思。

  很難說之前沒有人察覺,這更像是一個終於耗盡耐心的故事。

  「當時家長就『反』了。」在某一家學堂,十幾個家長,接走了自己的孩子。

  對私塾的失望,迅速演變成一場金融危機。失去了每個學生5萬到10萬不等的學費,這一年倒閉的私塾就有十來所。

  對一部分堂主而言,更難忍受的是精神上的重創。因為私塾的第一個學生,讀得最久的那一個,往往是自己的孩子。

  劉海峰的第一個學生就是5歲的女兒。

  曾經每一天,他帶著女兒誦讀古書,將「子曰成仁,孟曰取義」讀得口乾舌燥。他想讓女兒逃離體制教育的深淵,想讓她變得不一樣,換來的結果,卻只是互相辛苦。

  「她完全不願讀經了。」疲憊的父親語氣累極了。

  2013年9月,劉海峰關掉了自己的學堂,離開了梧桐山。

  風雨飄搖,堂主們說,這是梧桐山最動蕩的時候。

   十年烏托邦

  「我們要培養的人物,能夠引領人類前進方向。」

  現代意義的兒童讀經運動,在中國大陸興起於上世紀九十年代。主要推動者是台灣學者王財貴。隨後二十年,他成為大陸民間讀經運動的精神領袖。

  在一千餘場講座中,王財貴的理論一以貫之:中國的孩子需要學習中國的經典,學習的方法則簡單明了—大量讀經,大量背誦。

  其中,最大的特色就是對經典的推崇。「讀童蒙不如讀唐詩,讀唐詩不如讀古文,讀古文不如讀四書五經」。讀了四書五經,其他的也就無需花時間,這被譽為「教育的經濟學」。

  而讀的過程,也無需講解和認字,不認字的跟著老師讀就好了,學會拼音后就自己看,高深的內容小孩子本就無法理解,而且即使不理解,經典也自有妙用。

  「讀一遍有一遍的好處,讀一百遍有一百遍的好處。」

  在王財貴流傳最廣的一次演講中,他舉了一個例子,闡釋了經典的魔力。因為懷孕的母親堅持讀了十個月《論語》,出生的孩子不僅相貌不凡,而且知禮懂事,晚上從不哭鬧。

  「第一批推廣讀經的人,許多是佛教徒,讀四書五經和讀佛經的感覺差不多。」一位私塾堂主說了自己的理解。

  這還是一種推廣的「不二法門」,由於不講解,讀經教育中,對老師的要求簡化到了極點,只要是對私塾教育感興趣者,都可以組織私塾。

  在梧桐山,私塾的堂主和老師們背景各異,輟學學生、茶藝服務員、IT工程師、餐館老闆、報社編輯、健身教練……熱愛國學的人們彙集到梧桐山,他們一邊自學一邊授課,最主要的教材就是王財貴編寫的一套注音版的《國學經典誦讀系列》。

  憑了經典本身的價值,「老師只有一杯水,但可以給學生一條河」。

  私塾老師吳太雪在高二時接觸到了讀經,那時她的學習不上不下。聽了王財貴的講座光碟,才恍覺原來經典的價值那麼永恆,立誓將《論語》讀完一百遍,說不定對數學也有幫助。還沒讀完,她就退了學,輾轉來到梧桐山。

  如今,在她的私塾里,每天都二十四小時循環播放著一位法師對《弟子規》的講解,無論學生是在上課、玩耍還是吃飯,又或者根本不在屋裡,電視里的諄諄教導都永不停休。

  這是一種混雜著教育觀和文化情懷乃至文化自尊心的理念。人們將對體制教育的不滿投射其中,又將對傳統文化的熱忱附著其上,最後形成的,既有一種宗教性的熱忱,也有一種使命感:「我們是在為國家和民族,培養真正的人才。」

  讀經的雄心還不止於此。

  「我們要培養的人物,能夠引領人類前進方向。」一家私塾的堂主說。

  在這家私塾的教學規劃表上,學生除了要讀背四書五經外,還要在六年的時間內,用同樣的方式,在完全不懂外語的情況下,跟著錄音機,朗讀背誦英文的十四行詩、德文《聖經》、法文《聖經》以及日文的《論語》。

  與體制內教育的強烈對比,吸引了許多熱忱的家長:學校沉重的課業負擔,白熱化的考試競爭,甚至複雜的人際關係,都推著家長將孩子送入另一種聽起來遠為純粹而雄心勃勃的教育。

  「現在大學讀出來也找不到工作」、「我想讓孩子了解一些傳統文化,變得知禮」這是家長頻繁給出的理由。

  「這是一種烏托邦。」北京師範大學國學經典教育研究中心主任徐梓教授發現,許多讀經教育的推動者,熱衷於培養聖賢,而傳統文化教育的目的,在他看來,應該是培養既有知識又有文化的現代中國人。

  「在這個價值多元的時代,傳統文化成了社會產生認同的最大公約數。」

  劉海峰會告訴家長讀經的好處,在古文方面,讀經一年有高中語文程度,讀經二年有大學語文程度,讀經三年有中文系語文程度,大家都這麼說,「但其實這是不可能的」。

    治「病」學校

  「這不成了另外一種應試教育嗎?」

  崔小萌退學的鹿鳴學堂,是梧桐山規模最大的私塾,學生人數常年超過百人。

  六歲那年,她就在鹿鳴學堂待過一年。那時學堂還沒有搬來梧桐山,在深圳市內的一個小區里。學生只有她和堂主孟丹梅的女兒。

  每天她和堂主的女兒從早讀經到晚,但讀的什麼都忘了,崔小萌有印象的,是那時堂主的女兒好像得了厭食症,每天背完經吃完飯就要吐。

  一年後,她被父母接回家。再次來到鹿鳴學堂時,已經十五歲,作為問題少女被送了進來。

  「老師面前我很乖,但在學校天天打架。」崔小萌留著一頭長發,語音平實,只有當對方表示難以置信,才習慣性地皺皺眉。

  崔小萌代表了一大批被送來私塾的學生—問題少年。

  「家長將孩子送來私塾的動機有兩種,一種是真的有傳統文化的情懷,另一種就是孩子太頑劣,在學校混不下去了,想用傳統文化在道德上『治病』。」一位私塾堂主說,現實是,后一種占的比例更大。

  「有的私塾,完全成了問題少年學堂。」堂主們都認為,這影響了讀經教學的效果,他們抱怨道,管理問題少年,吃力不討好,耗費了大量精力。

  「我感覺是那一年的私塾產生的陰影,太壓抑了,長大了才要發泄出來。」2014年,當崔小萌再次來到鹿鳴學堂,她感到這種壓抑的氛圍依然存在,她的同學們,那些13歲以上的大孩子,顯得都有些沉鬱。

  學堂實行封閉式寄宿制管理,不能看電視,不能用電腦,不能用手機,也不準隨便出入。目的是為了將學生隔離於社會的「污染」之外,好讓他們「一心只讀聖賢書」。

  但崔小萌說,每天讀完七八個小時的經書後,那些大孩子,也會偷偷地抽煙,跑出去上網吧,或者打架談戀愛。每天讀誦聖人的教誨,並沒將他們變成謙謙君子。「有的比我在學校認識的壞學生還要壞。」她想了想,接著補充,「是那種陰陰的壞。」

  崔小萌來到學堂的時候,堂主的女兒在讀經十年後,已經被送到了北京,進入王財貴開辦的文禮書院。

  「十年讀經,十年解經」,王財貴為讀經的孩子構想了一個超過二十年的學業過程,先用十年時間記誦中外經典,再用十年時間加以意義的理解。

  「這也是為私塾的孩子找了條出路。」一位堂主說。

  2012年9月28日,書院在北京正式成立,這所私塾路上的清華北大,面向全國招生,標準可謂嚴苛,「能背誦經典三十萬字(中文二十萬,外文十萬)以上」。

  「我的女兒背完了二十萬字,」孟丹梅說,「是作為陪讀生進去學習的。」

  但一位同學告訴崔小萌,孟老師的女兒曾經說過,她其實想當明星。

  一直到今年,書院才有兩個學生真正達到了背誦三十萬字的要求,一位還來自台灣。

  「我覺得這顯然不合理,現在我們國內最有學問的學者,是古典學者,也沒有人能背誦三十萬字。」徐梓對此不以為然。

  但這個標準卻實實在在改變了崔小萌和她的同學們的生活。

  原先,對於背誦,學堂並沒有嚴格的要求,現在則有了「包本」的制度,所有學生,都要求將某本經典讀誦百遍后,進行「包本」,也就是一次性背誦,同時錄像,作為以後進入文禮書院的證據。那些原本幾年前就背完了的學生,由於沒錄像,背了也不作數,重背時,又早忘得一乾二淨,狼狽不堪。

  這成了一種變相的考核,學生和老師,圍繞著「進書院」開始緊張地運轉,一堂讀經課的時間也從六十分鐘增加到了一百分鐘。

  「讀經的學生,不上書院是沒前途的。」老師們這麼動員他們。

  「多一個上書院,學堂的名氣就大很多,方便招生賺錢。」崔小萌說,一個學生一年的學費是五萬塊。

  「我不想上書院。」崔小萌的同學劉靈(化名)也和她在同一天退學了,「但我一說完,老師臉就沉了下來。」劉靈想學中醫,老師告訴她,中醫是聰明人學的。

  「這不成了另外一種應試教育嗎?」崔小萌本想離開體制學校,沒想到又進了另一所—「讀經學校」。

    唵嘛呢叭咪吽

  「就像六字真言,不能因為你念了沒用,就怪罪菩薩。」

  2013年底的時候,凌龍的學堂還只有兩個學生。到了今年夏天,他的學生就有了十多個。其中七八個都來自張中和的學堂。

  凌龍曾經是張中和學堂的讀經老師,2012年,他開辦了以自己名字命名的凌龍學堂。

  在梧桐山,發生的第一場變革是放假。「原來學堂不放假,沒有暑假,也沒有周末,一個月半個月放一次。」不放假的原因,一是防止學生受到家庭、社會的「污染」,二是害怕學生放假了就不來了。

  這種精神上的緊張情緒在梧桐山貫穿多年,無論學生還是老師,都被這種馬拉松式的「無休狀態」折磨。

  「我的學堂從一開始就要過周末,學生和老師都要休息。」凌龍今年35歲,他曾經是一名健身教練,現在不介意做出改變。

  「很多學堂是被理念困住了」。

  2012年,一種新的教學方法傳入了梧桐山,針對讀經多年還不認字的情況,要教私塾的孩子先認字,再讀經。這在私塾的堂主們之間引發了激烈的爭論。

  一位倡導先認字的堂主走在路上,就被其他堂主質問,「王財貴老師說了不用先認字,你怎麼能這麼做呢?」

  變化發生在2013年,隨著危機的到來,許多私塾迫於壓力,開始反思,尋求改變。

  原先,私塾教育與體制內教育完全切割,現在,為了照顧那些讀完幾年私塾還要回歸學校的學生,許多私塾開了數學課。「原來宣傳,讀經的孩子,一個月就能學完小學六年的數學,那是假的。」

  每天讀經七八個小時的私塾,也在減少,有的私塾一天只讀一個小時了,剩下的時間,都花在了學習才藝和體育鍛煉上。

  但也有一些私塾變得愈發堅定,「我以後只招願意跟我讀十年的學生。」張中和說,現在的變革是一種妥協和退步。

  「大量讀經是有用的,不能因為你沒做到,就怪罪這個方法。」張中和2013年入了道籍,他有了新的比喻,「就像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不能因為你念了沒用,就怪罪菩薩。」

  凌龍想的,則是要留住依然相信私塾的家長。他說曾經有一個慷慨的家長,被堂主們戲稱為陳員外,2012年瘋傳世界末日時,還特意為梧桐山的私塾囤了兩百噸大米。

  「但現在他也灰心了。」凌龍說。

  如今,梧桐山依然吸引了大批懷有國學情懷的家長,他們將孩子送入私塾,自己也在山上租了房子,陪讀。

  「我們叫共學。」凌龍有些得意,其他地方只有高考陪讀,只有在梧桐山,才有家庭,為了小孩讀經而陪讀。

  「這種氛圍需要維護。」

  「讀經的民間推動者對這一輪國學教育的興起是有功的。」徐梓說。如今,環境本身也有利於私塾辦學,雖然在法律上還是處於灰色地帶,但政府沒有打擊,而是默認。

  深圳市福田區教育研究中心副主任嵇成中的態度,代表了一批體制內教育工作者的看法:「對教育的探索是一件好事。」

  「培養聖賢很難,萬分之一的概率。」張中和說,當然大部分人都成不了,但只要培養出了一個,就算是成功。

  「梧桐山是開風氣之先的地方,我敢說,十年之後,這裡肯定要出一個聖賢。」這麼說的時候,一個學生走了進來,鞠躬行弟子禮,然後便到一旁彈起了鋼琴,張中和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

  凌龍不知道聖賢是否會出現在梧桐山,但他表示贊同,「這是個需要聖賢的時代,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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