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可親

《西遊微漫注》(十八 )64-65回

作者:裴殷裴殷  於 2020-12-30 06:28 發表於 最熱鬧的華人社交網路--貝殼村

作者分類:《微漫注》|通用分類:文史雜談

《西遊微漫注》(十八 )64-65回

不知道他們會笑成啥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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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四回(七)

 


眼見得著唐朝來的和尚,話里話外的都流露出一股遮蓋不住的傲驕氣息,拂雲叟就開始搜腸刮肚的,以驚世駭俗的話,來反擊這和尚。

你不說人身難得,得有人身才行嗎?哼!我們的身體,比你們人類強多了「我等生來堅實,體用比爾不同。感天地以生身,蒙雨露而滋色。笑做風霜,消磨日月。一葉不雕,千枝節操。」啊,瞧我們,沒有人身,可是比人類堅實,身體是感天地以成長,不用吃飯,你們人類行嗎?容顏是蒙雨露而滋潤,不需要美容養顏,你們人類行嗎?笑做風霜,消磨日月。哪像你們人類,冷了不行,熱了夠嗆,幾十年下來,就蒼老死翹翹去了,可是我們呢,哼,一葉不雕,千枝節操。

你不說中土難生、正法難遇么?好好好,你這話,可讓我抓著尾巴了。順著你的話說。道嘛,本來就在中土之國,你跑西方去幹啥去?簡直是捨本逐末。啊,空費了草鞋,不知尋個甚麼?像你這樣離開根本,崇洋媚外的跑西方去求法,哼,你們佛門就是邪法邪教,你修心簡直是剜了石獅子心肝一樣白費勁,你所謂的靈光烈焰,就是野狐涎灌徹骨髓,一句話,你修的就是野狐禪。

既然離了根本。忘本參禪,妄求佛果,都似我荊棘嶺葛藤謎語,蘿蓏渾言。悟道的東西,哼哼,統統都是荊棘嶺那糾葛不清的藤葛,蘿蓏一樣混不溜秋的東西。什麼「大覺禪」,什麼「有緣有志方記悟」,唐朝來的哥哥,你修得這樣傻蛋,怎麼接引?你修得這等不入流的法門裡,怎麼可能有印授?

怎麼辦?還得學我們,還是要回到咱們開頭的話題「靜」,靜中自有生涯。啊,是自有的,根據我們哥兒幾個的親身體會,不需要有什麼法、不需要有什麼度,也不需要悟。沒底竹籃,就是能汲水,無根鐵樹,就是能生花。記住,只要守著這一點,站牢了心思,將來一定會有得道那一天。

一番話,竟然當即就攪渾了三藏的腦筋,三藏當時就給這種胡言亂語給轉化了。一路上,風霜雨雪、妖魔鬼怪,都沒能亂了三藏的心神。這節節不通老竹竿兒的一番歪理,就分分鐘把三藏的腦筋,給攪了個天昏地暗。三藏聽完,撲通一聲,給跪了。唐王佛祖、菩薩護法、三個徒弟,一瞬間,全部拋到九霄雲外。

幾根木頭,連起碼的修心都不懂,一竅不通。張三丰說的無根樹,其根乃是不著於文字的點葯心法,在虛空中生長,在心法調和下化合陰陽之法。中土道法,不做普渡,三藏本肩負東土一切眾生的度化而西行,轉眼間滿腦袋就只剩下個人的小情趣、小追求。

可是,按道理,就這小妖的話,本不足以把三藏都繞暈了的。可是他暈了。何故如此不堪?

乃是因為,這三藏,要知道,本來是大唐長安國的一流辯手,喜歡辯論的人,都喜歡在邏輯中尋求新鮮刺激。而竹竿的話,頗具禪宗那種辯機風采,斷喝。用你的話頭,打亂你的邏輯,繞暈你的腦筋,以局部的邏輯正確,擊碎你長線的邏輯鏈條。心胸狹小的人,會對禪宗這種邏輯著迷,獵奇的心理,被這種驚世駭俗的得意洋洋,充分滿足。竹竿兒是揪住了他的話把兒、滿足了他的獵奇心。已經多年沒有再經歷過這種辯論的過癮,竹竿兒一番暢快淋漓的怪異邏輯,讓三藏舊夢充滿、如飲甘醇。

說實話,竹竿兒的話到底有理沒理,三藏是沒聽明白的,跟先前他說的禪機木頭們沒聽懂一樣。只是竹竿兒那刀鋒一般的歪理,準確的切入了三藏心靈的縫隙。就這樣,正信,轉眼間,給肢解了。

假如,這番細節,被孫悟空仨兄弟給聽到,不知道他們會笑成啥樣。

 

歪打正著拍到松樹的馬屁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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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四回(八)

 


一聽要吟詩作對,唐長老真箇動心又動身,馬上順著竹竿兒的纖纖細指瞧過去。門上有三個大字,乃「木仙庵」。哦哦,人家果然是仙家哇。然後四個德高望重仙譽生隆的老仙家,竟然齊齊的請自己吃膏,這陣仗,反而把三藏給嚇住了。然後四個傢伙又齊齊的吃給他看,然後三藏就一口氣吃了兩塊。

夜宵吃了,茶水飲了,三藏哥哥精神也來了。在跟四個老漢應酬的當兒,悄悄的偷看了下人家的屋子。哎呀,這一看不打緊,嘖嘖,真的是好美呀:「水自石邊流出,香從花里飄來。滿座清虛雅緻,全無半點塵埃。」可是,小說提到,這裡「玲瓏光彩,如月下一般」,什麼意思?就是屋內有不可見光源提供照明。並且從詩中描述的狀況,可以知道,這屋內有石頭、有石縫流出的水,有盛開的花朵。

一看到這麼美麗精緻的室內景觀,三藏渾然就忘懷了,既然沒有月亮,那咱就是月亮,咱的禪心就是月亮,歡樂開懷之下,忍不住自我稱頌道:「禪心似月迥無塵。」

既然你自誇自心,那咱就不客氣。松樹就自誇葉綠:「詩興如天青更新。」柏樹自誇葉平:「好句漫裁摶錦繡。」檜樹自誇葉密:「佳文不點唾奇珍。」竹竿兒一聽急了,自家葉子跟人家沒得比。於是就猛誇自己葉疏之妙:「六朝一洗繁華盡,四始重刪雅頌分。」

好久沒這麼過癮了呀。五個人自吹完之後,三藏相當開心,趕緊奉承道:「弟子一時失口,胡談幾字,誠所謂班門弄斧。適聞列仙之言,清新飄逸,真詩翁也。」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吹捧我,我也要起勁兒的吹捧你。松樹就給三藏腳底下墊磚頭。啊,你開的頭你就要結尾,啊,你出家人要全始全終。

然後這唐朝來的聖僧,聽到這「出家人全始全終」沒有說渾身一震恍然大明白,就像他聽聞那「拂雲之言……不可盡信」的時候,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一樣。

三藏就給人家續了兩句百分百的文人詩「半枕松風茶未熟,吟懷瀟洒滿腔春。」單純從文學上講,人家竹竿的「六朝一洗繁華盡,四始重刪雅頌分。」還頗有意境、也有張力的氣勢,當然用於自吹,還是讓人覺得怪怪的。六朝一洗繁華盡,指它自己下邊節節無杈的直來直去,四始重刪雅頌分,是上邊或疏或簇的枝葉,雖然不濃密,可是疏密有致,繁簡得益,條理清晰。藉助朝代和文風的時代變遷,來比喻讚美自己,也算頗有巧妙。看來這竹竿兒的大氣,也是有所貫通的通暢。

詩經分類為風雅頌,為何這竹竿兒只是提到雅頌,卻無提到風呢?原來,這是它在給三藏喂招。三藏馬上就接上了「風」,「半枕松風」。然而,風是凡俗民聲,雅頌方是關乎上流貴族。竹竿君上面的話,可是一洗繁華,盡褪華而不實的文風,然後是做出孔夫子修訂排序出詩經的壯舉,也就是重開天地的意思。如果三藏識破其中的小小的善意和小小的惡意,應該以風起始,來個氣勢更加高大上的風生水起、昏天暗地。三藏卻是躺到在松樹的懷裡,沉浸在自己幻想中的詩意的春風裡,「半枕松風茶未熟,吟懷瀟洒滿腔春」。如果是您,不知會如何接對?

但是因為三藏這詩句,歪打正著拍到松樹的馬屁上了,這十八公樂得簡直是直蹦:「好個吟懷瀟洒滿腔春!好個吟懷瀟洒滿腔春!」松樹是認為,是松風吹盪,讓唐朝來的聖僧如沐春風、瀟洒滿襟哩。松樹是個詩痴,它攛掇著三藏結句,又鼓搗著人家開句,人家無意中誇到它,它更加來勁兒了,興奮之下,也慨然起頂針句:「春不榮華冬不枯,雲來霧往只如無。」春、冬,人生中的得意和失落、榮辱;雲、霧,蕩漾心頭中的雜念和朦朧意識。春不榮華冬不枯,不跟隨外界變化;雲來霧往只如無,也不跟隨內在變化。最後落在無上。這句詩,氣勢又起來了。

凌空檜樹接道:「無風搖拽婆裟影,有客欣憐福壽圖。」檜樹自己,無風搖拽,自力之動,內在的生機。有尊貴的客人欣賞流連,構成一幅福壽之圖。氣勢跌下。竹竿馬上接到:「圖似西山堅節老,清如南國沒心夫。」竹竿自稱西山堅節老,堅、節也可以是一種定力。自在清亮,如南國的空心竹、沒心之人。沒有俗人之心。氣勢又開始上揚。孤直柏樹頂針接話:「夫因側葉稱梁棟,台為橫柯作憲烏。」柏樹先生獨木擎天,監察史一樣剛正不阿,言下之意其不假於人、自成體系。可是,氣勢還是下來了。

 

有一股自我總結的悼詞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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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四回(八)

 


三藏這時候,一開口,又回到修鍊的話題上來了。似乎前面四位詩詞中影影綽綽的修鍊的意境,重新讓他思緒回來了一些。

「杖錫西來拜法王,願求妙典遠傳揚。金芝三秀詩壇瑞,寶樹千花蓮蕊香。百尺竿頭須進步,十方世界立行藏。修成玉像莊嚴體,極樂門前是道場。」道出自己何來何往與何求,並且鼓勵自己繼續努力修行,等到修到渾身上下如同白玉一樣、彌布十方世界的莊嚴聖體,那也就是到了他認為的修行的終點:極樂世界的門前。

四老聽畢,俱極讚揚。讚揚歸讚揚,從後面它們四首詩中,很明白的表現出來,它們依然不知道修行為何物。修行的核心要點,是三藏所說的「願」、發願、踐行,心與身一起跨越凡俗紅塵,抵達佛國之境的道場。

松樹是第一個迫不及待地表示要和詩的。松樹云:「勁節孤高笑木王,靈椿不似我名揚。山空百丈龍蛇影,泉泌千年琥珀香。解與乾坤生氣概,喜因風雨化行藏。衰殘自愧無仙骨,惟有苓膏結壽場。」松樹很自傲,覺得自己比木之主宰和樹木神靈都上檔次,身軀高大、以龍蛇自比。因天生之材,懂得順天應時,壽長千年。可是最後松樹說實話了,自己不是修行的料,活到現在,依然衰殘,主要還是依靠補藥茯苓糕在延長壽命,外在手段是自己的壽場。

那另外三根木頭,在松樹作出意外的交底之後,再也不談修行了。其實,它們的確沒資格。當然,它們嘴上還是意氣高漲。只是,再也不談修行了。

柏樹和詩曰:「霜姿常喜宿禽王,四絕堂前大器揚。露重珠纓蒙翠蓋,風輕石齒碎寒香。長廊夜靜吟聲細,古殿秋陰淡影藏。元日迎春曾獻壽,老來寄傲在山場。」柏樹引經據典、辭藻華麗,如果是一個凡人中的文人,此詩用典和意境均佳。但是,詩詞中,它自己雖是主體,卻始終是配角,陪襯之物。最後落在「老來寄傲在山場」,它自己明白,自己已經老了,只有內心的孤傲,還在這山場中,與聲細影淡的風,一起飄蕩。不再是它之前自豪宣稱的「從今正直喜修真」。

檜樹和詩曰:「梁棟之材近帝王,太清宮外有聲揚。晴軒恍若來青氣,暗壁尋常度翠香。壯節凜然千古秀,深根結矣九泉藏。凌雲勢蓋婆娑影,不在群芳艷麗場。」檜樹的種植接近人間帝王、道家法王,也會沾染些貴氣,並且壯節凜然、根結九泉、青氣恍若、翠香暗度、心高凌雲,詩最後雖以場結尾,這檜樹卻很傲氣的宣稱,自己並不在花花草草的「艷麗場」。當然,再怎麼高貴,也並非有關修行。跟它之前自述的「盤根已得長生訣,受命尤宜不老方」,毛線關係沒有。奇怪的是,這個檜樹,兩次提及自己的「婆娑影」,婆娑,動而不定么。

竹竿和詩曰:「淇澳園中樂聖王,渭川千畝任分揚。翠筠不染湘娥淚,班籜堪傳漢史香。霜葉自來顏不改,煙梢從此色何藏?子猷去世知音少,亘古留名翰墨場。」若說用典之多,公平的說,以竹竿此詩為最。畢竟竹子的種植和成長,更適宜於一般人類。而且竹竿自認,自己的長久名聲,是在凡人中獲得。那麼,自然,也不是它之前自說的「與仙游」。

正是這些木頭們的詩詞,越來越精彩考究,可是越來越凡俗氣息濃厚,跟之前三藏幻想中的仙翁的形像,一下子出來反差了。這時候,失落下的,三藏有些尷尬,只好皮笑肉不笑的趕緊總結這一次勝利的吹牛大會,打算開溜:「眾仙老之詩,真箇是吐鳳噴珠,游夏莫贊。厚愛高情,感之極矣。但夜已深沉,三個小徒,不知在何處等我。弟子不能久留,敢此告回尋訪,尤無窮之至愛也。望老仙指示歸路。」

回頭你再看這四老的詩,是不是總是有一股自我總結的悼詞的味道?是呀,沒多久天一亮,它們就真的被老豬給總結了,為了炫耀、吹牛衝破天,結果,一語成讖。昨天再次悲劇的馬航的航班MH17,一兄弟登機前發推特,惡搞自己,提示大家如果出事了飛機就長這樣……。現在的人們,缺乏敬畏和無畏,往往說出來嚇人的話。而天地間,這時候,說不定就會有反響的。所以,做人,明白自己吃幾兩乾飯,清楚自己的所在位置,是有必要的。

 


不由分說的主觀認定了這是一位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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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四回(九)

 


你說想走就讓你走啦?啊,老大,我們都是你求來的。等了這一輩子,活了這一千年,也不就是挺著為了今天跟你碰個頭,了個緣,說個拜拜,來世再不見。而且這天公作美,美景如畫、明月如晝,正好是抒發文藝情懷的好時候。來來來,繼續繼續,等到天亮了,保證送你回去。

當然不能讓你走了。考試還有三分之一的題目沒開始呢。然後就像所有剪輯流暢的電影情節一樣,這邊話音還沒淡出,那邊廂鏡頭中已經出現兩隻匆匆進來的絳紗燈籠,燈籠之後是兩雙嬌小的手,手之後是兩位青衣女童。青衣女童閃開,出現在玄奘面前的,赫然是一位華麗漂亮的女子。不不不,不是凡人女子,乃是「仙女」。

那仙女拈著一枝杏花,笑吟吟進門相見。這樣一個被很有層次感的出場手法給烘托出來的美女,出現在玄奘面前之後,又是如此靜謐如一幅畫一樣的靜止在那裡的場景,一起一落,嘖嘖,瞬間就把三藏的心神,給攝伏了。

這時候,可是還沒有任何人給玄奘介紹或暗示說,這位姑娘是仙女的喔。是他自己不由分說的主觀認定了,這是一位仙女。當他鑒定這是仙女之後,那四位老木頭欠身所問的「杏仙何來」,它們之間互相以仙相稱,僅是互相吹捧。

三藏面對這位漂亮「杏仙」,尤其是人家的兩次關注,一次間接關注、一次直接關注,居然兩次都不敢應答、不敢說話。要不是到得後面,人家都赤裸裸的要求他跟這位杏仙結婚了,他才反應過來,對面的不是仙女,是妖怪。這裡的四位文藝老年,也都是妖怪。這時候,他才突然來個大爆發,高叫起來。

因為,在言語逼迫他「成親」之前,這位杏仙,從常人層面的角度看,是符合他心目中「佳人」的概念的。首先是美貌,自不待言。其次是衣著,有美感的素養和品位。再者是出場後人家的言談舉止,完全符合人世間正統女子的禮儀,頗有教養的樣子。

你看那女子進門之後,首先是那坐著的四老非常有涵養的欠身,雖是年高老者,見有客來,依然有欠身之禮,怎麼樣,有涵養吧!玄奘看在眼裡,我們也看在眼裡。然後是那女子,對眾人施萬福之禮,沒有如今之女子那種大大咧咧。並且,儘管她明知道對面那個陌生的光頭男子,應該必是那個被擄來的唐朝和尚,卻沒有直接點破,也沒有越過這裡主人而直接開口跟玄奘本人搭腔:「聽某某人說,有佳客在此吟詩作對,特來相訪。敢求一見?」這問話中的規矩,不小吧?

作為松樹的主人,自然就順著話推薦唐僧了:「佳客在此,何勞求見。」這時候,玄奘他只敢躬身致意,卻不敢言語,緊張惶恐之下不敢說話,也屬自然,也屬不禮貌。

 

聖僧哥哥,您就『賜教賜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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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四回(九)

 


玄奘不接話,那女子自然不便主動攀談。便叫了另外兩個女童逢茶上來。怪不得這杏仙沒有早來,原來是先煮茶備果呢。你看這女子奉茶,亦頗有規矩,親自斟茶,先奉給遠道而來的客人三藏先生,然後是這裡的主人四位,最後,才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這個過程中,人家始終是站立著的喲。直到凌空子以疑問句來請她坐下,那女子方才落座,飲茶。

到底誰傳小道消息給這個杏仙,說這裡搬來了客人在接詩對句呢?不管是誰,反正是這杏仙是確定知道的了。等到飲畢香茶、吃了香果。那端坐的杏仙,也是欠身說話。她想跟玄奘搭話,因有玄奘不敢開口在前,她卻問那四位:「仙翁今宵盛樂,佳句請教一二如何?」那竹竿兒自然推崇過獎玄奘:「我等皆鄙俚之言,惟聖僧真盛唐之作,甚可嘉羨。」玄奘的詩詞,固然有修行人的品位在內。只是,只是他的詩作,跟盛唐氣象的那種華麗精美大氣磅礴,還是甚有距離的。

四老即以長老前詩后詩並禪法論,宣了一遍。杏仙聞聽,越聽越愛聽,畢竟他們作為一群文藝妖孽來說,還是難得有這種跟異國文青高談闊論的機會。杏仙聽得內心歡喜,滿面春風,忍不住詩興大發,主動要求和詩,不待他人應允,她便朗聲吟道:「上蓋留名漢武王,周時孔子立壇揚。董仙愛我成林積,孫楚曾憐寒食香。雨潤紅姿嬌且嫩,煙蒸翠色顯還藏。自知過熟微酸意,落處年年伴麥場。」

漢武劉徹、文聖孔子、仙醫董奉、傑出文青孫楚,全都被杏仙給捉來做陪襯了。隨後杏仙以詩意描述花蕾初放、到青杏締結、微熟與熟落。整個杏仙的詩詞,是文雅的自誇。實際上,最後四句詩詞,杏仙已然是在向玄奘示愛了,因為她這四句詩,內涵上乃是對應的《詩經》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典型的求愛詩,只是這種表達方式,太高雅文藝了。

在四位的稱賀聲中,那杏仙知道自己表達的應該非常符合玄奘的文藝水平,也很明確,玄奘應該完全聽懂了。所以她自己也很滿意,就放低了聲音,細細的問詢那低眉順眼不抬頭的玄奘:「聖僧哥哥,您就『賜教賜教』吧?」

可是,這時候玄奘就應該明確的表明態度了,他卻依然唯唯諾諾,不敢說話!

他不說話,實是因為自己修行的認識,被四個老漢和眼前的這個女子,給戳到模糊地帶了。他自己,正在深陷內心迷糊的泥潭中攪騰不清呢。

 

直攻玄奘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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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四回(十)

 


既然你不說話,不抗拒。那你這表現在別人眼裡,不是默認是什麼呢?所以,那杏仙,儘管知書達理懂體面,卻是個乾脆利落的精幹角色,馬上就開門見山的以直接的言行來表達自己的意願。那女子漸有見愛之情,挨挨軋軋,漸近坐邊,低聲悄語,呼道:「佳客莫者,趁此良宵,不耍子待要怎的?人生光景,能有幾何?」

比起玄奘這時候的猶豫糊塗來,這個杏仙,真的是目標清晰、思路清晰、一點不拖泥帶水的,直攻玄奘的漏洞。不要小看這幾個沒什麼本事的小妖仙,它們的攻擊力,在你的漏洞面前,那可是殺傷力驚人。

現在,這杏仙都攻破城牆了,玄奘師父仍然還,默默的低著腦袋,一言不發。天知道他腦袋裡究竟在盤算什麼。可是這一刻誰都知道,玄奘在糾結,糾結么,就是在猶豫,猶豫么,那還不是因為心在動搖嘛。

因判定了玄奘在「考慮」,那十八公松樹就馬上知趣的見縫插針道:「杏仙盡有仰高之情,聖僧豈可無俯就之意?如不見憐,是不知趣了也。」是呀,人家作為一名女士,欣賞你的才華,能這麼主動的向你遞送秋波,很難得了,你可不要不知趣呀。柏樹忽然想到,作為一名正人君子、聖僧名士,哪裡能鄉野一樣的不懂為人規矩、苟且行事!你看你們啊,松樹、杏樹,你們這麼冒失、激進,絕對是罪過!你們這麼做,斷然是污人名,壞人德,非遠達也。婚姻大事,豈能憑几句言語就定了?簡直是胡鬧。如果杏仙真的對聖僧有意思,那也應該明媒正娶!來來來,拂雲叟與十八公做媒,我與凌空子保親。如此禮數周備,方合乎天地之德,方為美事。

正是聽到孤直公講到了明媒正娶,一直在沉默的三藏,這才猛然醒悟、心驚肉跳、臉色大變,前所未有的失態的跳起來、高聲斥責。

可是從人類的層面上看,這幾個妖怪的想法、觀念並沒有錯,而且呢,必須得承認,人家說的是很正當的,當然,前提是,把主角玄奘換成一個凡人,話裡面的「聖僧」二字剔除掉,替換成凡人的名號;並且如果這幾位不是妖怪的話。也就是說,假如玄奘不是出家人,那人家的說話方法、求親策略,沒什麼不對。頂多說他們太精明了。

現實的前提卻是,玄奘是個出家修行的修行人。對出家人,是不能提婚姻之事的。人家連家都不要了,成什麼親呢。但是,你不能責怪妖怪有意要陷害、誘惑他唐聖僧,因為,從前後這幾個妖怪的言談反應中,能發現,這些妖怪真的不知道,出家人到底是啥東西來的。出家,就是離開家了、拋棄家了,出家人已經是方外之人。

 

"以美人局來騙害貧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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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四回(十)

 


玄奘高叫道:「汝等皆是一類邪物,這般誘我!當時只以低行之言,談玄談道可也;如今怎麼以美人局來騙害貧僧,是何道理!」

玄奘師父這一番怒叫,反而把四個老木頭給嚇壞了,一個個咬指擔驚,再不復言。老天啦!我們好心好意的給他介紹老婆,這和尚竟然認為我們是妖怪邪物,太可怕了、太讓人震驚了。我們到底說錯做錯了什麼,他竟然認為我們是妖怪?這到底是怎麼了!於是四個傢伙,一個個驚慌失措、說不出話。看見沒?人家根本就不認為自己是妖怪、邪物。你說它們是妖怪,反而把它們給嚇壞了。這群木頭妖怪,真夠有趣的。

那個赤身鬼使,一看玄奘那表現,就覺得你這和尚太虛偽。啊,自打我這姐姐一出現在你面前,就看出來你表現異常、肯定是看上我這姐姐動心了。然而我們大家替你們撮合,你這混蛋反裝清高,於是暴躁如雷道:「這和尚好不識抬舉!我這姐姐,那些兒不好?他人材俊雅,玉質嬌姿,不必說那女工針指,只這一段詩才,也配得過你。你怎麼這等推辭?休錯過了!孤直公之言甚當,如果不可苟合,待我再與你主婚。」

三藏聞言大驚失色,明明覺得它們不對,卻又說不出來人家的話有什麼錯。只好憑他們怎麼胡談亂講,軟磨硬泡,只是不從。

那赤身鬼使,發現這和尚雖在反抗,卻軟軟沓沓、婆婆媽媽,看上去不像是真心在反抗,鬼使就是有鬼心思,於是就嚇唬他:「你這和尚,我們好言好語,你不聽從,若是我們發起村野之性,還把你攝了去,教你和尚不得做,老婆不得娶,卻不枉為人一世也?」

久經魔怪考驗的玄奘當然是打定主意了不從的。可是呢,他又實在是糾結得不行。那鬼使看到的猶豫溫吞,一點不錯。焦慮掙扎和迷茫中,一個大男人,眼淚不爭氣的就流下了面頰。因為,玄奘,糾結呀,就好像陷入了泥潭一樣,往哪兒使勁兒都掙扎不脫,多麼的絕望。如果是妖怪刀架在脖子上,貼在臉上,他或許還會堅強起來。這時候,貼在他臉上的不是刀,是那美貌溫柔女子的蜜合綾汗巾兒、便與他揩淚呢。這群妖怪,是西行路上,罕見的唯一和善對待他的一撥妖怪,而且也是唯一沒跟他徒弟們打架的一撥妖怪,也是唯一一撥用最和善的方式、很正兒八經的有教養的人類的方式,來對待他的。不過呢,也是唯一把玄奘給說迷糊給心悅誠服的跪了的妖怪,它們話語對玄奘的殺傷力,也是頂級的。

在善、不善的認識和分辨上,他的迷糊,讓他掙扎、讓他內心不清醒、讓他不能真正的堅定起來。要不是中途,那松樹和詩中突然意外的莫名其妙的掉了鏈子、道出了不懂修鍊的實話,說不定玄奘就會繼續跟它們玩下去,加入它們一夥了呢。您說說,唐聖僧到底怎樣認識,才是合格的呢?

 

明知是假,也欣然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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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五回(一)

 


上回書說道,八戒聞言,不論好歹,一頓釘鈀,三五長嘴,連拱帶築,把兩顆臘梅、丹桂、老杏、楓楊俱揮倒在地,果然那根下俱鮮血淋漓。三藏近前扯住道:「悟能,不可傷了他!他雖成了氣候,卻不曾傷我。我等找路去罷。」行者道:「師父不可惜他。恐日後成了大怪,害人不淺也。」那獃子索性一頓鈀,將松、柏、檜、竹一齊皆築倒,卻才請師父上馬,順大路一齊西行。

你看,老豬很精進哩,一聽說是妖怪,馬上奮力除妖。再一聽猴哥說日後可能害人,老豬更是發奮除妖。發現沒有?三藏,其實也進步了呢。他進步什麼了?眼見獃子把分分鐘前還在跟自己高水平談笑風生的仙翁仙女給殺得鮮血淋漓,三藏沒有暴跳如雷的教訓老豬要「掃地恐傷螻蟻命」;老孫阻止他也沒有念緊箍咒;並且在老豬幹活的過程中一言不發,然後默默的上馬走路……愚昧狹隘的假善修掉沒有了,升級換代了,多麼巨大的進步啊。並且,顯而易見的是,猴哥也進步了,因為他除妖的出發點,不再是他個人的見解和好惡,也不是因為妖怪沒傷害唐僧,乃是因為老孫他預料到,妖怪成了氣候之後,免不了去傷害其他人,那些跟他們取經一毛錢關係都沒有的人,老孫的善心大大的擴展了,也是更上層樓。

然後你再對比一下三藏的話,又發現了三藏進步中的瑕疵,因為他上前扯住老豬正在拱地皮的嘴巴說:「悟能,不可傷了他!他雖成了氣候,卻不曾傷我。……」三藏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無正義無原則的小人邏輯。一向以慈悲為懷做招牌的他,這一刻卻只關心他自己的利益有沒有受到損害。

前面對妖怪的一跪,加上這裡對八戒的一扯。他眼下突出的修行瑕疵,曝露無遺,本回中他哭著喊著要拜假佛的可怕的事情,就是必然要發生的了。

人自私的一面,會引導他尋找魔幻化而成的假善。修行人自私的一面,會引導他尋找魔幻化而成的假佛。自私,本是愚昧低下的品行,可是,被自私佔據腦海的人,自私會給他腦海里灌輸自己聰明睿智的幻念。他內心虛榮的觀念,對這個美好的自我評價的大帽子,明知是假,也欣然受之。

 

繼續做他們的隱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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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西遊漫注》第六十五回(一)

 


三藏心目中一些美好的文藝追求,演變出一場溫柔的殺戮,讓他栽了大跟頭。栽了之後醒過神來,心裏面還在戀戀難捨的不甘。實際上,他這些追求,並不只是一些想念思緒這麼簡單,作為走在修行路上的他,到了這境界,不當的想法,會帶來強烈的干擾。

當然,日常,人們不當的想法,或早或晚,都一樣會擾動到自己的人生軌跡。可是一般人的想法,絕大多數都虛弱、細微,缺乏力量。三藏不然,他的修行境界,決定了他的意志運作自己身體的力量非常強大,他的身體不但功能強悍,而且身體這架機器貫穿的層面之深廣,也不是一般人比得了的。

所以,從三藏目前這個層面上看,他動歪腦筋,就是在作惡了。你看,作者開篇就指出這一點「這回因果,勸人為善,切休作惡。」

按道理,不不不,按照天理,善惡有報,做壞事是要償還的。剛剛勸誡了「切休作惡」后,可作者接著卻說「一念生,神明照鑒,任他為作。」什麼意思呢,就是說,你腦袋裡為善或為惡的念頭一出現,天上地下,所有的神仙、精靈們都看得一清二楚,但是,但是他們不管你,你想怎麼干怎麼干,任憑你盡情的作。雖然他們看你的每一個思緒都洞若觀火,可是他們並不干涉你,讓你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繼續做他們的隱身人去。那麼,前面一句講的「勸人為善,切休作惡」,這還從何說起呢?是呀,從何說起?

於是乎,一些拙蠢乖能君,就發現做了好事,似乎沒有馬上見到好報,很悵惘,唉唉唉。並且還發現,做了壞事呢,也沒有見到惡報,嘻嘻嘻。時間一長,好像報應這回事,只是一個空泛的教條理論,神仙妖怪什麼的,也只是嚇唬人的傳說。當然了,為了體面和尊嚴,在人們的面前,還要表現出很正義很相信因果報應的公平的,大家都相信這個,表現這個容易獲得周圍人的信任和尊敬么。實際上,內心深處,對報應公平,認為不是天在兌現,而是可以通過自己的手段掌控和實現的。人世間活著的動力,很多時候,就來自於這種源源不斷的莫名其妙的動力,換句當下的大白話,就凝練為兩個字: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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