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的烙印（一）

上星期發生的日食，在多倫多好像並沒有造成太大的轟動，因為我們這裡處於這次日食覆蓋區的邊緣地帶。在下午太陽剛剛西轉的時候，我走到後院，仰頭透過鏡片望去，潔白的太陽下邊有一塊彎彎的缺口，除此之外，一切如常，一切如我所料。雖然這樣的日偏食沒有讓我感到震撼，但我還是聯想到以前關注過的另一個事情。

春秋戰國時期，晉魏國史官寫過一本編年史書叫《竹書紀年》，這書我沒見過，但聽說裡邊專門記載了一些怪異的現象，其中有一句話是這麼寫的：懿王元年天再旦於鄭。據有學問的人解釋說，這是古代天文學家觀測到凌晨太陽剛出來不久就遭遇到的一次日全食，等日食過去后，太陽復出，故有天再旦之說。不過，當時在竹簡上刻字的刀筆小吏怎麼也不會料到，他們記下的這模稜兩可不到十個字的語句，會在兩千多年後，成為振興中華文化提升民族地位的有力證據。

大概是在二十多年前的時候，中國有個主管科技文化的國務委員叫宋健。這是一個很有科學素養學問很大的官員。有一次他出訪埃及，聽到當地人的介紹說那裡存在的文明起源比中國早一點，而且有憑有據。這位中央領導同志當時臉上就有些掛不住，但又不好用中華五千年文明史的說法當場挽回些面子，他知道那話在國內自娛自樂還可以，拿到國外說就會招人取笑，因為那時 能從史書文字記載找得出根據的，恐怕只有三千年多些。回國后，宋健一直咽不下這口氣，就撥款組織人馬上了個文化研究項目，起名叫做夏商周斷代工程，其本意是用科學的方法探尋夏商周甚至更早以前的華夏文明跡象，對五千年文明的說法給出準確的依據。項目組的這批人悶聲幹了幾年，花了幾千萬塊錢后搞出來一個報告。裡面對西周起始年份的確認，就是根據的這句「懿王元年天再旦於鄭」。 據了解內情的人士介紹，中國天文學家，依照太陽系星際運轉規律，讓計算機倒推三千多年前，黃河流域可能見到的日食發生時間，由此知道西周元年很大可能是在公元前930年到899年之間。

可惜的是，這報告裡面像這樣的立論，讓別人看來還是有些牽強不夠嚴謹。不少國外專家直言該項目成果人工合成的痕迹過於明顯，政治導向下的公信力不足，他們在在極盡質疑中國同行的學術道德之餘，還是免不了抿住嘴唇暗自取笑領導者為了弘揚民族主義而急功近利的心態。我是從一個唱衰中國的英國學者那裡聽說外人對這個項目的態度的，這人寫的一本名字差不多可以叫做《跌跌撞撞的巨人》(Stumbling Giant)的書裡面，在談及中國的民族主義情緒高漲的背後因素時，提到了這個夏商周斷代工程。通常英國人所帶的眼鏡上會鍍有一層文化沙文主義色彩，對這一點我基本上不會有太多懷疑。但你要是說，中央領導人根本沒有藉助弘揚傳統文化而煽動民族主義愛國主義情緒，那我也真覺得未必。一般來說，適當的民族主義並不一定是個壞事，但大眾經不住煽動，這東西一被煽動就會升騰成偏執。

另一個有趣的例子是，復旦大學有個學者曾經也搞過一個項目，他找了差不多一萬人做抽樣研究，試圖證明中國人不是非洲過來的，而是從本地的猿人發展而來。最後發現，這些樣本都有源自非洲的突變基因。這種始料未及的結果可能令民族氣節旺盛的人們感到十分沮喪，但他們好像也沒完全氣餒。我不久前還曾看到過報道說，國內又有最新研究成果出爐，由此據信，中國人其實是和原來居住在歐洲的尼安德特人大有血緣關係。這消息讓我感到很難理解，因為從《智人簡史》上登出的人類學家通過頭骨化石推測的外貌形象上看，中國人和那種皮膚淺淡高鼻深目的尼安德特人好像攀不上什麼太近的關係。當然，只憑感覺說話肯定是不準確的，如果真有DNA排列的數據支持，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退一步說，即便是最後證據不足，又被證明是無稽之談，這些不懈的努力也不完全是徒勞的，至少它可以向世人展現我們民族的自尊自重愛向強者靠攏這樣的品性，呵呵。

中華民族本身是一支主體特徵非常明顯的古老種族，她在那片自封為神州的黃色土地上生衍綿延了數千年，演化出一種獨特的民族文化，並由此造就了自成一脈的思維習慣和行為準則。我們民族身上當然有很多值得稱道的優秀品質，比如刻苦耐勞，勤學上進，溫順賢良等等等等，這些都是一提起來就會令我族人士各自陶醉，直到現在大家都無時無地不在發揚光大的傳統美德。可是，如果我們不是特別地意識清醒，不能公允地察覺到我們民族的身上還留有另外一些保守落後的符號，另外一些和人類文明的進化方向格格不入的印記，比如等級觀念、民族主義以及各種各樣的歧視等等，那麼，中華文化就擺脫不了地域的狹隘和時代的局限，就不可能成為讓他人尊重仰慕追隨效仿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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