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貧如洗,土的掉渣的小時候的我,想要的東西有很多。
比如,一頂的確良的帽子,一個可以別在帽子上的五角星,一件的確良的襯衫,一雙的確良的襪子,一把小刀,一個鉛筆盒。
城裡人看來土得掉渣的東西對我來說都是寶貝。
當然這些都是物質的東西,高大上的其實我也有,叫理想,我想要一張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我想長大了當一個水泥廠的廠長或是牛頓那樣的科學家。
小孩子是不能躺平的,理想要盡量的大,大到當國家主席都不犯法,一個小學生如果立志長大了去看大門或是當伙夫那會讓父母,老師感到傷心不快的。
那是大人們的理想。
小時候看戲知道縣委是七品芝麻官,但在縣委大院看門其實是很多男人夢寐以求的工作,全縣才有幾個?不是人人都能跟國家幹部們搭上腔,說上話的。
書記哪天高興了,上來握個手呢,沾了官氣回家來都是文曲星,逢人拍拍胸脯不算過分,
「有啥難處了進城來找我啊。」
公社食堂里當伙夫也不錯,能聞到肉湯的香氣,炒一個菜嘗一口鹹淡,一天下來不吃不喝也不擔心餓。
奶奶就跟我嘮叨過,這家裡得有個人干食堂。
我舉雙手贊成,供銷社的營業員也是個好職業,貨架上,櫥櫃里的東西,不只看還可以摸。
幹啥都好,就是不能當農民,累死累活跟莊稼打交道,一年到頭掙不到幾個工分,能不能換來糧食得靠天。
吃商品糧工作清閑,也旱澇保收,只是商品糧戶口對庄稼人來說是一道跨不過去的門檻。
城市也是,能進城誰會住鄉下。
人生就是這樣,總要分個三六九等,有人吃肉,有人喝湯,有人咽口水。
最近就在網上刷到一篇講人生的文章,不是一般的人生,是說路遙的小說《人生》。
篇幅不長,比我的文章還短著許多,開篇一段,中間三段,再就是結尾。
惜墨如金,警句卻比比皆是,外加出處,比話更加惹眼。
「登頂的掙扎本身,足以充實一顆人心。」——加繆《西西弗斯神話》
「當你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著你。」
——哲學家尼采所說
「愛情不是避風港,而是共同的征途。」
——西蒙娜·德·波伏瓦在《第二性》中所言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羅曼·羅蘭說得透徹
「我反抗,故我們存在。」——加繆在《反抗者》中早已給出答案
還有,《月亮與六便士》中拋棄世俗的斯特里克蘭德,《老人與海》中聖地亞哥拖回魚骨的姿態,《肖申克的救贖》里安迪爬過五百碼污水管的那個雨夜,《阿甘正傳》里那雙沾滿泥濘的跑鞋。
啥意思,看得我有點犯暈,不是講高加林和劉巧珍的愛情故事嗎?事情要鬧這麼大?真的要扯上一大堆外國人才能說清楚?
要不要順便把我也提一下?好歹也算是半個外國人呢。
只是轉了大半個地球,我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我,鼻子沒有高,人也沒有白,會說老土話,愛吃饃菜湯,連思維的模式都沒有變。
我的三觀早早形成,還是在孩童時代。
時間愈久,愈覺本性難易,能接受的早已接受,接受不了的依然在排斥。
尼采算什麼?加繆是誰更是沒有聽說過。
附庸風雅的人不少,我的故作清高其實也是裝的,懶人,不愛讀書而已。
我略知孔孟之道,原話肯定是記不住的。
外國的東西更是如此,不管書還是作者,我都只是知道個名字。
文人相輕的我便多看了兩眼,帶著挑剔,批判和不敬,外加嫉妒的兩眼。
然而就是這多看的兩眼,讓我在接下來的兩天里時不時就能刷到類似的東西,有些疑惑,國內真的在爆炒路遙嗎?
這些文章輕易地把我帶回到四十年前。
《人生》大紅大紫是1985年的事情,那是一個社會大變革的時代,從物質到精神都是的。
路遙寫的很現實,農村青年的嚮往和心聲,很多人願意對號入座是不奇怪的。
我那時上高中,英雄難過美人關的懵懂少年,跟著同學們去看電影。
電影里的世界是真好。
不過也只是看個熱鬧,鄉下的姑娘我見的太多,巧珍人善良,長得好看,動心說不上,她好像缺少了點什麼,要是她燙個頭髮呢?穿個連衣裙呢?要是她像城裡的姑娘那樣風騷一點呢?
為什麼大家喜歡高加林?不只是巧珍,還有我們班裡的女同學,有女生收集他的小照片貼在鉛筆盒裡,讓我隱隱覺得,她們不是喜歡高加林,是喜歡周里京。
馬雲後來說,這部小說改變了他的一生,我想象不出來,他又不是農村人,需要改變嗎?換做他是高加林,他當年娶巧珍還是不娶?
《人生》是不是激勵了很多和高加林一樣的年輕人,讓他們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去拼搏,讓他們為了自己嚮往的愛情去奮鬥,我想是的。
只是愛情這東西有些複雜,感覺而已,看上誰,看上他哪一點誰也不知道。
書上說,革命伴侶就是志同道合。
為共產主義事業奮鬥嗎?
我貌似啥都懂啥都不懂,如果找對象,我覺得好像是只和我高中的女同學才能有共同語言。
農村人一旦離了農村就嫌農村人水平低是實話,外面的世界才是精彩。
讀過幾天書的人不老實,我們村裡就有,比我大個好幾歲,從恢復高考開始就立志考大學,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二十好幾了,就是不找對象。
我想是沒有遇到懂普希金的女孩子。
讀書讀到沒有共同語言的人很多,本家那時候也出了一個。
沒有發展到高加林後來的結局,全靠爺爺奶奶的胡蘿蔔加大棒。
爺爺眼裡,凡事躲不過一個理字,王侯將相,地位不管多高,終究也還是人。
爺爺說,
「人的每個年齡段都有每個年齡段要做的事情,不能等,不能錯過。
讀書是好事,但不能讀傻了,明事理更要緊。
論志向,誰也比不過劉邦,他還是該成家成家,該生子生子,哪有人等到當了皇帝才結婚的。
男人有才,女人有德,性格好,會過日子,聽話,不跟男人鬧彆扭的女人,就是好女人。
讀書多,認死理的女人不一定是家中的福氣。」
爺爺不看電影,不過他說的好像也是路遙想說的。
我是在許多年後才懂得,力量對比懸殊的兩個人會和諧共處。
文化人和文化人之間的爭執是最要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