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

我在老家的窯洞里出生，長大。

山裡，冬天的夜靜而漫長。

西伯利亞寒流來襲，氣溫驟降。

外面下著雪，偶爾能聽到枯樹枝被積雪壓斷的聲音。

我坐在被窩裡看著媽媽一針一針縫著棉衣，看著她被縫衣針扎到了手，看著她把手指伸進嘴裡含著。

我和哥哥頭頂著頭聽收音機里"泥馬渡康王"的故事，幻想著有一天我也騎上白馬，挎上長槍，大戰番將三百回合。

纏著爺爺給我打一個石鎖，想著有一天我力大無窮，揮舞著大鎚，錘震金禪子。

我穿著棉衣在雪地里奔跑，仰起頭，讓大片的雪花落在臉上，落進嘴裡。

瑞雪兆豐年，我喜歡雪的味道。

穿著棉鞋踩在薄薄的冰上，咔嚓咔嚓，那是冬天的聲音。

三九天，攏起小手，抄進衣袖，依然是冷，我盼著春天的到來。

春寒料峭，是育種的時候。

生產隊的大院里砌了土炕，燒起火，埋上紅薯，澆上水，等待發芽。

一年之計在於春。

爺爺說，立春過後是雨水，雨水過後是驚蟄，庄稼人照著24節氣安排農活。

陽春三月春耕忙，漫山遍野的人，挑擔的，拉車的，牽牛的，送飯的。

犁地，耙地，插秧，埋種。

秧苗下地，盼著下雨----春雨貴如油，雨是莊稼的好朋友。

太陽升起來，曬得人懶洋洋的。

春眠不覺曉。

鄰家的小女孩來找我去上早自習。

我閉著眼睛假裝睡覺。

聽見她在院子里跟媽媽說，

"阿姨，那我走了。"

我長出一口氣，沉沉地回到夢中。

柳絮飛揚，牡丹花開。

燕子飛來了。

燕媽媽嘴裡含著泥土在窯洞里，在屋檐下築巢;

燕爸爸銜來乾草，鋪在窩裡，是他們小小的家。

小燕子孵出來了，好幾隻，從燕窩裡探出頭，觀察著外面的世界，張著小嘴嘰嘰喳喳的叫。

小小的燕窩裡怎麼能裝下那麼多孩子，我擔心他們從高高的燕窩裡掉下來。

搬來梯子，拿上手電筒，爬上去看個究竟。

奶奶說，不要去打擾他們，手碰到了燕子眼睛會生病的。

燕媽媽飛去了，又飛回，嘴裡啄著小蟲子。

外婆說，燕媽媽是世上最好的媽媽。

我只有一個媽媽，燕子是書上說的"小燕子姐姐"。

哥哥給我一張小紙片，上面有蠶卵，密密麻麻，小米粒一樣大小。

折起來，裹上棉花，放在腋下暖著。

蠶寶寶出來了，比最小的螞蟻還小。

興奮，拿來空的萬金油盒子，鋪上嫩的桑葉，那是蠶寶寶的被子，也是他們的三餐。

蠶寶寶一天天長大，白白胖胖，扭動著腰肢----從上到下都是腰，像是唐朝宮廷里的美女。

騰空媽媽裝雪花膏的盒子，那是蠶寶寶的新家。

和哥哥一起看蠶寶寶吃桑葉，豎起耳朵聽，有沙沙，沙沙的聲音。

沿著桑葉的邊緣，轉眼之間下去一大塊，留下一片片像是被火柴燒過的作業本。

有一天，他們不吃也不動。

把蠶寶寶搬進紙盒，看著他們吐絲，結繭，變成飛蛾，產卵，飛走。

爸爸說，飛蛾是蠶生命的終結。

感嘆蠶生命的短暫，我的心也跟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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