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上半年。
那天,三米從外邊玩耍回到家,推開二門,看到爸爸,姑姑和叔叔三個人站在院子中間,每個人都眼睛紅紅的,在抹眼淚,特別是姑姑,已經忍不住哭出了聲。
三米隱隱感覺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了。
坐在院子里的石板上,三米裝作心不在焉的,他在聽。
三米爸爸接到新疆建設兵團報社編輯部的來信,三米的伯伯死了。
三米爸爸把這件事告訴弟弟妹妹,他們在商量著向爺爺奶奶隱瞞這件事。
三米應該是見過伯伯的,三米奶奶說伯伯還抱過他,說孩子長得太小太瘦了。
那應該是三米一歲以前的事情了吧,他努力回憶,卻還是完全不能記起。
三米對大他五歲的堂姐和大他兩歲的堂哥隱隱有些印象。
堂姐上小學,是學校宣傳隊的骨幹,每天放學后和另外幾個小朋友在村口的高台上表演樣板戲和三句半。
堂哥有很多小人書,像是"雞毛信","小英雄雨來","狼牙山五壯士"等等,當然還有三米的最愛"岳飛傳"。
三米也曾被哥哥們教唆,在家裡沒人的時候,從屋下面的門縫裡鑽到堂哥家的房子里偷拿他們家的小人書。
伯伯全家後來都去了新疆,留給爺爺奶奶和三米的是一張掛在鏡框里的全家福----伯伯和伯母坐在凳子上,伯伯的膝蓋上坐著堂哥,左右兩邊站著兩個堂姐,五個人衣服的胸口上無一例外都別著毛主席像章----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後來的信息是三米從大人那裡聽到的。
三米伯伯60年去了新疆以後,工作很努力,有時候可以說是拚命,用以補償家庭成分,社會關係帶來的負面影響。
"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相隔萬里,對家人的思念只有通過書信來往。
為了彼此不連累,信的數量盡量少之又少,偶爾一封信,也是先寄到親戚家,再輾轉到三米爸爸手裡,為的也是信件不被查抄----從60年一直到70年三米爸爸離開家鄉。
孤獨,加上長期的勞累和對父母的牽掛,三米的伯伯有一天病倒在了工作崗位上。
1976年,就在十年浩劫接近尾聲的時候,三米伯伯37歲的年華,帶著對父母,家人的愧疚和遺憾長眠在了祖國的邊陲,新疆這塊土地上。
逝者長已,兵團報社給伯伯開了追悼會。
萬里之外的家鄉,三米的伯伯依然是流放在外的右派知識分子。
三米爸爸晚上流淚,白天臉上掛著笑容跟別人寒暄。
他不敢悲傷,生怕被別人看出來家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爸爸沒有跟學校請假,只是後來假期里瞞著家人去了一趟新疆。
那是一次令人生畏的旅行----好遠好遠。
伯伯去世的消息只有爸爸,姑姑,叔叔和三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