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米爺爺一生倔強,他不是那種輕易低頭的人。
1966年,文革開始,批鬥會,爺爺沒有認錯。
1967年,文革第二年,批鬥會,爺爺沒有認錯。
1968年,文革第三年,批鬥會,爺爺沒有認錯。
1969年,三米爺爺病了,在家休息21天,八月間突然病重,晚上心口疼得厲害,熬到後半夜,頭也抬不起來,噁心,吐了兩大口血。
三米爸爸,叔叔起床,把爺爺抬到車上,拉著進城。
到龍門療養院已是第二天凌晨,大夫說沒有救活的希望,還是回家去吧。
好說歹說,勉強收下,算是死馬權當活馬醫了。
下午大出血,驗血型,抽血。
先是三米爸爸,然後是叔叔,然後是家裡親戚,然後又去洛陽買血。
住院一個月,三米爺爺從死神手裡掙脫。
大米是爺爺的長孫,那年4歲,每天跟著在醫院,給爺爺端屎倒尿。
多年後,爺爺跟三米講起這些陳年往事,竟還是止不住老淚橫流。
70年,三米出生,爺爺那年遭遇了又一場大難。
按三米叔叔的話說,都是爺爺多管閑事惹的禍。
起因是一筆老帳,48年的時候,村東頭二寶媽生病,二寶求爺爺給他弄點大煙配藥。
舊社會鄉下有人種煙,爺爺見多識廣,對大煙不陌生。
48年解放軍打進洛陽,煙沒有人再種了,偷偷藏地窖里是有的,見不得光,販賣大煙是殺頭的罪。
爺爺最終拗不過二寶,從認識的朋友和親戚那裡東湊西湊給他弄了點。
58年生活艱難,二寶跑去陝西做小買賣。
70年割資本主義尾巴,整治投機倒把,二寶被抓回村裡。
一頓暴打,二寶扛不住,問啥說啥,他把20多年前三米爺爺替他買煙的事情講了出來。
為了帶罪立功,二寶按照村支書的意思,添油加醋,說爺爺賣給他很多,每兩一萬塊。
三米爺爺被帶到公社,幾個人,加班加點,輪流審訊,非要從爺爺身上搞出點名堂。
他們讓三米爺爺交出同夥,拒不交代那就是蓄意對抗政府,要罪加一等。
爺爺說,都二十幾年前的事了,哪還能記得起,林則徐雖然虎門銷了煙,可解放前誰家不種煙。
審訊持續了幾天,晚上吊起來一直到天亮,都是三米在電影里的"渣滓洞集中營"才能看到的鏡頭。
村支書早上來嘴裡嘟囔了一句話,
"怎麼他媽的還沒死。"
一句話驚醒了三米爺爺,他覺得這次怕是真的過不去了。
他說要回去見一趟家裡人,然後就再沒回公社,他在返回公社的路上逃了。
白天躲山洞,天黑了趕夜路。
那時候戶口管的嚴,出門買個車票,住個旅館都要有單位的介紹信。
爺爺的朋友替他弄了一個證明,買車票跑了一趟陝西,又折了回來。
然後就是親戚家,朋友家躲一躲。
住十天的有,住兩天的有,一上門就下逐客令的也有。
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三米爺爺沒處去,就在莊稼地里找個地方,弄一些玉米杆子鋪在地上,一個人捱到天亮。
有親戚勸三米爺爺自殺,要是死了就好了,至少不會再連累家裡人。
爺爺在背著的布袋裡裝了個大鐵釘。
這樣的逃亡了幾個月,天冷的時候三米爺爺又悄悄回到了家,藏在西邊的窯洞里,爸爸叔叔打通了東西兩個窯洞,為的是村裡來抄家時可以逃走。
三十年太久,只爭朝夕。
新中國的政策瞬息萬變,一年河東,一年河西。
爺爺第二年春天被人發現從家裡帶走,批鬥會接著開,投機倒把販賣大煙的事最終卻也不了了之,上頭的風向變了,公社幹部對爺爺說:
"交點錢吧,你這事兒就算過去了,你運氣好,中央一陣風把你帽子刮掉了,別人都死好幾回了。"
舊社會逼良為娼,新社會家破人亡。
不知道應該感謝誰,可不管怎麼說,三米爺爺49歲又跨過了一道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