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愛哭,事無巨細,而大多數自己也記不清為了何事。但強忍的淚水最終流了下來,那種刻骨銘心的流淚在一生中沒有幾次。
據說我祖上擁有大片土地和莊園,但我從未見過祖父,想必早被打死了。文革開始幾年後,我爸從那座城市的頂尖學校莫名其妙就連連被「調動」,全家跟著一路下去搬到了一個公社小鎮,他在那公社中學工作。那時我才小學1年級。媽媽說我天資聰明,幼兒園的歲數就先進了小學。
有一天放學了,梳著羊角辮的我背著書包和其他孩子一樣跳跳蹦蹦往家走。突然看到前面一大堆人擁著一個人遊街,那人身材高大,頭戴高帽,雙手倒綁,白色的汗衫泥不溜秋,那些揪著那高大身軀的人不停地聲嘶力竭的高喊:" 打倒大地主分子!!「,消滅地富反壞右!!」。。。我也跟著去看熱鬧,從大人褲襠下好容易鑽到最前面,終於看清了,瞬間我也驚呆了,因為那人竟是我最最最最親愛的爸!!他似乎也發現了我,他那本來就鐵青的臉變得更青,他布滿血絲的眼睛故意不再看我,他厚厚的嘴唇閉得更緊和顫抖。。。我似乎很快領悟到他的用意,悄悄地倒著爬出人群,拚命跑回家。當我回到家時,倆個哥哥比我早回來了,這時,我媽對我們說:「從現在起,不允許你們發出任何聲音,不許講話,不許笑,更不許出去玩."說完,關上了門,並在既漏風又漏光的門上加了木栓。從此,這租來的草頂小屋,就像廢棄的墓地,聽到的只有那刮不停的冷颼西北風鑽進窗縫時的嘶嘶聲。。。
第二天,我照常上學。同桌的是個方臉的丁姓小男生。我一坐下,他就開始對著我左耳講:「你是大地主的狗雜種!」 我先忍了,他看我沒回應,繼續罵我同樣的句子。當他罵了三,五遍時,我開始搧他耳光,他繼續重複,我就繼續搧,一直搧到下課,但我從頭到尾都沒說一句話。也沒流一滴淚。下課時,上課的老師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發瘋似的一把揪著我的羊角辮,把我的小臉杵到白石灰牆上,厲聲說:「你這個地主狗崽子,居然敢打丁同學不下百把個耳光,好好面壁,改造思想!!」但我還是忍著,才幾歲的我,沒哭!
2~3 小時后,學校一片寂靜。我從學校後門溜出,四周無人,只有爬山虎爬滿學校的後院牆上。這時,我強忍的眼淚終於再也忍不住,用我那不停搧他耳光的小手獨自抹著淚水一腳高一腳低地摸索著走在回家的小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