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年來天安門死難者母親尋找答案

年邁的張先玲小心地遞過來一張薄薄的白紙，那是她兒子的死亡通知書，上面用藍筆潦草地寫著「槍傷在外死亡」，這是提供給她的這個政權的罪證。

張先玲的兒子王楠遇害時只有19歲，一顆子彈擊中了他的頭部。那是1989年6月4日臨晨，由前往天安門廣場清場的戒嚴部隊開的火。

四分之一個世紀以來，張先玲在一個鞋盒裡保存著這張官方通知，還有她兒子小時候的照片和他的游泳證書。

76歲的張先玲是一名退休的航空航天工程師。「我是一個很堅強的人」，她對我說，「我不經常哭。這種傷疤永遠和你在一起，這很難不讓人絕望。」

她是「天安門母親」共同創始人之一。這個非正式的團體是由在1989年6月4日失去親人的人士組成，其中大多是女性。在過去的25年裡，他們艱難地抗爭，要求真相及向中共問責，令到他們成為了一支政治和道德的力量。

1989年春天，當學生佔領天安門廣場時，張先玲的兒子王楠是一名高中生，他被卷了進去。立志想作攝影記者的王楠想記錄下這段歷史。午飯的時候，他開始沖向天安門廣場，他還懇求媽媽多給他些錢買膠捲。

在軍隊奪回廣場的那天晚上，王楠帶著相機溜出了家門，頭上還戴著一個摩托車頭盔。在天安門附近的長安街時，他衝上前去拍攝軍隊，被子彈擊中了頭部。

當路人想上前幫他時，士兵們命令他們不許管他，士兵也不允許醫護人員對他進行處理或把他送往醫院。他在一所高中前面的人行道上流血而死。他的屍體被草草掩埋在附近的一個花壇里，一同掩埋的還有另外兩名被軍隊的子彈打死的人。

沒有人告訴他的母親。10天了，張先玲等待著兒子的消息，朋友們去了24家不同的醫院尋找他的屍體。

「一個禮拜，我的頭髮就變成了灰色」，她告訴我。「當我的同事來看我時，他們都認不出我了，我的變化很大，看上去就象一個瘦小的老太婆。」

與此同時，王楠的屍體開始在淺淺的土層下腐爛。天在下雨，他的衣服開始露出了土面。他被掩埋的地點緊挨著一所高中的大門，那所高中很快就要複課了，難聞的氣味成了一大問題。校方要求當地警方和衛生部門挖走那些腐爛的屍體。

當王楠的屍體被挖出來時，因為他腰間系著一條軍用皮帶而被誤以為是一名解放軍士兵，他的遺體被送往醫院。就是在醫院裡，他的父母終於領回了他的屍體安葬。

張先玲把悲憤傾注在要找齣兒子究竟是怎麼死的。很久以後，她才發掘出這些情況。每發現一條信息都讓她更受煎熬，所有這些徹底改變了她。

「我開始對共產黨產生懷疑」，她在天安門母親網站上發表的一篇文章中寫道。她遇見了另一名悲憤的母親丁子霖。丁子霖是一名哲學教授，她17歲的兒子也在那個夜晚被殺死了。她們共同創辦了「天安門母親」。為了搜集死亡名單，他們開始尋找其他的親屬。現在，在死亡名單上有202人。

但是，由於人們普遍的恐懼，他們的任務很艱巨。「當時，很多人覺得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張先玲說。「他們很害怕。他們自我保護的意識超出了他們的正義感。」

1991年，這兩名婦女採取了勇敢的行動，她們首次向美國廣播公司詳細講述了「六四」的死亡情況。她們遭到警告不許講出來，之後，張先玲決定保持沉默。對於她而言，這是一種權宜之計，旨在讓該團體能夠存活下來。

丁子霖作為「天安門母親」對外的發言人繼續發聲。作為懲罰，她被置於監視之下，被騷擾，被迫退休，並被開除出黨。

「天安門母親」現在已給中國的領導人寫過37封公開信。他們的要求很簡單：真相，問責和賠償，所有詞都在挑戰中國共產黨。2004年，張先玲與另外兩位母親同時遭到關押。當局在國際上的強烈抗議聲中，於4天後釋放了她們。

「當你反抗如此強大的國家機關，必然會有犧牲，我已做好了準備，包括現在」，她說。「有人說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我希望黑暗不要降臨到我身上，但如果會的話，我準備好了。」

大約兩星期前，她參加了在北京的一個紀念六四研討會。15名與會者中有5名被以「涉嫌尋釁滋事罪」刑事拘留。其餘的人，像張先玲，被問話后釋放。

她被監視居住，甚至在她兒子死亡的地點還安有一個攝像頭，以便阻止她到那裡公開悼念她的兒子。她的悲傷被視為一種威脅，而她拒絕遺忘。

她認為那個攝像頭顯示了當局的不安。「如此偉大光榮正確的黨還懼怕一個小老太婆」，她說。「他們害怕我們這些老人，這顯示了我們這些老人是多麼的強大，因為我們代表正義。」

然而，痛苦的現實是，25年的抗爭沒能改變這個政府的立場。由於年邁和疾病，天安門母親團體已有五分之一的人去世。

兩年前，73歲的天安門父親軋偉林在一個地下車庫自縊身亡。他在遺書中寫道，二十多年過去了，也沒為兒子贏得正義。這是天安門母親團體第一次以死抗爭的事件，凸顯了他們在中國境內的孤立，極少人聽說過他們。

然而，他們作為一支道德力量的影響令人印象深刻。去年在香港每年的六四燭光晚會上，成千上萬的人穿著支持天安門母親的T恤衫。

當我給張先玲展示這些圖片時，她很驚訝有這麼多人參加，以及人們所展示出的支持。「這麼多人！」她吸了口氣。之後，她看著我笑了。她說，「那麼，終究還有希望。」

原文25 Years On，Mothers Of Tiananmen Square Dead Seek Answ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