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語:我在貝殼村開闢雜石園,一些友好的村民前來慰問,令我在激動之餘感到自己是站在厚實的土地上,不會陷入澤國中。不過,一個地方有人就說明那個地方有水,至於水深水淺,蹚一蹚就會知道了。
蹚一蹚,說起來容易,我可不敢蹚,如果蹚的是渾水,知道水深的時候為時已晚。有一位來賓說:「用『毛主席』試試深淺,你會知道哪裡是港灣,哪裡是暗礁。」
用主席試深淺?這倒是一個安全的方法,但恐怕不是一個有效的方法,毛家澤東測方向可以,試深淺估計不行,不然他爹不叫他「澤深」也會叫他「澤淺」。不管怎麼說,我還是要拿以前寫的《我看毛澤東》來貝殼村試一試,即使試不出水深程度,也會試出文明程度。
毛澤東逝世之時,我已移居加拿大八個月,從可以看到的新聞報導中看不出中國大陸居民對他的真實感情。現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已不再一致按什麼三七開的模式去思考,他們依照自己的生活感受去評判毛澤東,而且敢於公開自己的觀點;因此,我看到,有些人把他視為魔鬼,有些人把他當作神靈,有些人憎恨他,有些人熱愛他,有些人對他又愛又恨,有些人對他毫無興趣……
但是,提起毛澤東,相信每個在或曾在中國大陸生活的成年人都知道,他是對中國以至全世界有過極大影響、令我們在回顧歷史時無法繞開的巨人。
在我眼裡,侏儒巨人都是人,我不仰視毛澤東,只是站得遠遠的平視這位對我也有過影響的童年偶像,無恨無愛,心中只有欽佩之意和惋惜之念。
小時候也聽大人提過毛主席,那是因為母親的四叔長相像毛澤東,常被人戲稱「毛主席」。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間,父親把客廳正面牆上的孫中山畫像摘下來,換上毛澤東畫像。我一看,覺得那簡直就是四叔公,只不過下巴多了一顆大黑痣。後來,毛澤東的頭像不但出現於鄉親的家中,而且出現於街頭的牆上,出現於人們的襟前。我小時候也跟潮流,冬天一大早就跟著一位比我大的同學去排隊,用本可買零食的錢去買了一枚毛主席像章,別在衣襟上。接著又買「紅寶書」,背毛主席語錄,唱語錄歌:「革-命-不是 請客吃飯不是 做文章……」
當年與毛澤東共處同一時空,卻把他視為高高在上的偶像;現在,他已離開我們的世界(世界是我們的:)),我卻把他看作The man next door,覺得他出眾是出眾,也不見得就有三頭六臂。毛澤東在軍事和文學上的成就有目共睹,在國家建設上雖然也有失誤,但到底在有生之年已使他領導的中國成為強國,在世界上舉足輕重。我不知道在當前的中外政壇上能找出多少個這樣的人物,但仍然不把他視為神,不把他看作鬼。
毛澤東最令我欽敬的,是他身居高位而不忘底層平民。很多人認為他發動文革是為了奪回權力,我認為,這也許是目的之一,但應該也有令平民再次「翻身」之目的。人們關於文革前之情況的敘述使我感覺到,中國大陸當時存在著尖銳的階級矛盾──平民階級和官僚階級(及依附的高級知識分子)之間的矛盾,而前者已被壓得似無出頭之日,就像當前鄉村裡的農民和城裡的農民工及貧民。毛澤東聲稱「革命無罪,造反有理」,可見他是看見底層平民受壓迫並且同情他們的,可惜他「無法無天」,還像戰爭年代那樣要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毛澤東對被壓迫民眾的同情和他主張的暴力方式,可從一個好笑的例子里看出來。多年前,我看過毛澤東之衛士長李銀橋的回憶錄,記得他說了一個故事。據說,毛澤東有一次看《白蛇傳》,坐下后就有衛士替他鬆開皮帶,讓主席享受大胖肚子得解放的舒暢。沒料到,慣經大風大浪的統帥在看到白素貞被法海鎮壓在雷鋒塔下之時,竟然拍案而起:不革命行嗎!革命領袖總是走在革命前頭,但這次沒有做足準備工作,褲子跟不上了。
毛澤東同情傳統的弱勢群體,但他沒有平等觀念,沒有人權思想,所以在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之後沒有對全體公民一視同仁,而仍循舊思路把公民強分敵我,製造新的弱勢群體,歧視一部分公民,公然侵犯他們的權利。一位為解放被壓迫者而努力的傑出人物,在解除那些人的鐵鎖鏈之後,卻給另一些人套上鐵鎖鏈,使他們變成新的被壓迫者,這令我為中國的歷史嘆惜了。
昔日的領袖已遠離我們的世界,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會在他逝世三十一周年的日子裡想起這位巨人;但是,就在我今天遙望東方之際,毛澤東滿面怒容、褲子半掉的形象出現在我眼前。